晚云正要答应,谢攸宁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将她送去沙州么?沙州敌情同样不明,怕是已经生变,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不如让我将他带回玉门关,待一切平息再议。”
“不必。”裴渊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不必担心。”
谢攸宁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再看向晚云,只见她坐在篝火边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仍有些怔怔的。
显然,她还没有从那场厮杀中缓过劲来。
谢攸宁不由笑了笑,在她身旁坐下,用手肘戳了戳她,道:“你刚才叫的那声‘谢三郎’,可是救了我的命。”
晚云悠悠地想起,她那时看见白刃闪现,似乎是叫了这么一声:“当真?”她问。
谢攸宁点点头,看她神色稍松,继续说:“你不是说在你们仁济堂,也会遇到许多断手断脚开膛破肚的外伤么?如今那人也不过是被你捅了几个血窟窿,怎怕成这样?”
晚云瞪他一眼:“那是杀人……”
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子,说着这话,眼圈又红起来。
谢攸宁收到裴渊那边清凌凌飞来的眼刀,不敢再激她,只得安抚道:“是他做恶人在先,你杀他是替天行道,就跟我那日杀耿泰一样,怕甚?对了,你手中怎会有迷药,何时做的?”
晚云擦了擦眼泪,嗫嚅道:“在肃州的仁济堂做的……我想着,若再遇上姚火生那等贼人,一定要让他尝尝何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听到这话,谢攸宁不由地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肩头:“这岂非好事?天意!”
他气力大得很,晃得晚云几乎要歪倒。
她瞪起眼睛,终于恢复了精神,反将他推回去。
裴渊和谢攸宁商定了接下来的行事之法,各自告别,分头而去。
因为晚云失了坐骑,裴渊索性让她与自己共乘一骑。
她身形纤细,不重,赤骥跑起来并不吃力。
裴渊知道她折腾了这一场,很是疲惫,道:“阳关还有一阵子才能到,你可先睡一觉。”
晚云抬头看他。
只见他神色沉着,似乎又在思索着什么事。她不扰他,说了声“好”,而后,窝在他的怀里闭上眼睛。
说来奇怪,虽是坐在马上,但晚云竟然真的能睡着。
身后,一个心跳隐约可闻,一下一下,沉稳有力。她仿佛回到多年以前,自己生病的时候,每每睁眼,床边总有一人在守着。
寒风中,有一股温暖的味道。
熟悉,教人忘记忧烦……
“阿兄,”过了一会,她忽而睁眼,喃喃道,“我今日,不曾成你的累赘,对么?”
裴渊一怔,看了看怀里的人,不由哂然。
“不曾。”他摸摸她的头发,道,“你帮了我,且你从不是累赘。”
晚云露出笑容,终于安心地再度闭上眼睛。
裴渊一行火速奔赴阳关。
他在城墙不远处找了个土地庙,将晚云和赤骥留下。
“一个时辰之内,若我仍未归来,你就骑着赤骥往沙州城求援。”裴渊对她说,“沙州刺史卢狄原是都督府的长史,你见到他后,就将我上次给你的玉佩交给他,他自会信你。”
晚云没想到裴渊打着这个主意,睁大眼睛:“若沙州沦陷,我见不到他呢?”
“那你便去沙州街市上,那里有一处徐记货栈,掌事叫徐成,你将玉佩交给他,让他送你回洛阳。”
“我不去。”晚云即刻道,“我就在此处等阿兄……”
“云儿。”裴渊沉下脸,打断她的话,“你先前向我保证过何事?你不听令,我如何行事?”
晚云望着他,少顷,委屈地把话咽了回去。
“莫担心。”裴渊随即放缓语气,又道,“我说的,都是万一有变时的应对之法,你听话便是。”说罢,他指指庙里,道:“快进去,莫教人发现了。”
晚云只得牵着赤骥,走进了庙里。
过了会,她忍不住探出头往外面看,裴渊和几个随从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心中叹息一声,晚云看向赤骥,只见它安静地站着。
“你也习惯他这样是么?”她摸摸它的脑袋,“来去无踪,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也不知赤骥听懂了没有,片刻,它甩了甩尾巴。
阳关原本有五千城守,后又调集五千墨离军,目前兵力一万。
从目前叛变的的情况看,宇文鄯的策反只冲着折冲都尉和果毅朗将。
是以裴渊潜入阳关,直捣城守军总管尹追的官署,雷厉风行地将两军的六位正副官捉到了跟前。
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浑身带血,还蓄着风霜的狠劲,长剑刚一出鞘就吓跪了一干人。
跟叛将比起来,阳关的将士显然更愿意追随裴渊。没多久,余下部将纷纷向裴渊效忠,捉拿余孽,迅速变天。
这边虽然顺利,裴渊却仍惦记着晚云。得手之后,匆匆返回。
当她回到那庙里,早就过了一个时辰。
而正如他所料,晚云没有走。
他沿原路返回,远远瞧见土地庙的角落边上,赤骥的尾巴兀自晃啊晃的,竟有些想笑。
她定然以为自己躲得很好。这丫头,精明时所向披靡,但笨拙起来也无人能及,连逃命都不在乎。
他忽而想起她小时候给桃树浇肉汤的事。
“云儿。”他轻声唤道。
晚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确认是裴渊,才牵着赤骥出来。
她知道自己没有遵从阿兄的叮嘱,搅着缰绳,道:“天快黑了,我不敢独自上路。”
赤骥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鼻,仿佛在斥她说谎。
她尴尬地给赤骥顺毛,上前问:“阿兄都处理好了?”
裴渊牵过赤骥:“处理好了。”随即指着地上:“小心,此处有冰。”
话音刚落,晚云踩在了冰上,打了个踉跄。裴渊手臂上用力,才将她勉强稳住。
却听裴渊倒抽一口冷气。晚云赶紧问怎么了。
“没什么。”
晚云将信将疑。就这夕阳的微光看,发现他手臂上裂开了几道口子,层层布料划开,洇出血色,已经发黑。看样子,必定是路上的战事所致。
想他一路上一声不吭地带着她独自驾马,潜入关城处理叛军,晚云不由得皱眉,恼道:“这还没什么?阿兄当自己铁打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