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天,月夜深沉,两个流浪者在连日来的营养不足,生活焦虑中,终于病倒了。
深夜,终于退烧的阿楠猛然惊醒,却见身边空无一人。
慌乱,焦急,男人憔悴的双眼泛起了红,他张了张嘴,却因为久病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用沙哑的气音低低喊着。
“阿花,阿花……”
阴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急忙忙蹿了出来。
“楠哥,你醒了!”
阿楠才发现其实小阿花离自己并不远。
他昏昏沉沉,眼前像蒙了一层白纱,鼻头仍然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捂着,呼吸不畅。
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低哑的气音,痒疼的嗓子让他不由自主地咳嗽,干渴发白的嘴唇也随着他的猛咳开裂,缓缓渗出血丝。
“咳咳……雨还是没停……”
小阿花将手背在背后胡乱擦了擦,上前扶起了阿楠,才将装着水的塑料瓶拧开,喂给阿楠。
他们来到这座小城已经有三天了,因一直没停的雨,阿楠患上了重感冒,他们不得不闯进了暂时无主的空房,至于感冒药,退烧药,是小阿花捡的,还是偷的,阿楠无暇顾及,他只想快些病好,而后与小阿花离开这里。
可是已经三天了,这些药物并没有起效。
也许是不对症,也许是药物过期了,也许只是因为他太虚弱了,也许……
也许,他该要这样死去?
高烧不退的时候,阿楠一直担忧着的,是自己要是真的死了之后小阿花的生计。
她还那么小,该何去何从?
他开始后悔了,他不该一时冲动,让自己变成一个无处可去的逃犯,他也不该因为自己的私心,将小阿花留在自己身边,就算小阿花待在孤儿院里,也比待在自己身边毫无保障这样,要好得多。
阿楠就着小阿花的手饮下半瓶水,却不由得皱起眉头,空气中带着几分诡异的味道,大约是因为有些浓烈,令他他堵成一团的鼻腔在一团乱麻中还是嗅见了几分。
像是铁锈,又好像带着生腥味,是臭的是酸的。
好像是,堆积而久的血液味道。
这个味道来源,好像……是小阿花的双手。
阿楠惊觉嗅见的这个味道不对的时候,已经是因为反胃干呕,狼狈地趴在地上足足呕吐了十几分钟之后了。
他肠胃里空荡荡的,吐出来的也不过是清黄的酸水,带给他口腔里满溢的酸涩感。
身边是一直陪着他的小阿花,一直为他拍背顺气,拿着水等候在一边的,小阿花。
也是双手带着浓烈气味的,小阿花。
他头晕眼花,软绵的双手几乎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等他终于喘匀了气,抬头看向小阿花的时候,眼角泛起的生理性泪水才像是终于找到了逃逸的机会,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阿花,我这病要是好不了,你以后要去哪里?”
男人的声音轻得几乎下一秒就要消散掉一般。
他努力睁了睁迷蒙的眼睛,才让眼前的景象稍微清晰一些,便也终于
。看清了阿花垂在她身边的手。
犹如触电一般,阿楠颤抖着收回了目光。
小阿花愣怔地看着阿楠,好像直到这一刻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沉默着,看向窗外,那双黑得好像不透光的眼睛,不知道落在了远处哪一处景物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
“不会好不了的。”
雨仍然在下,未曾停止过,这间空房没有灯,但窗外就是马路,按时开关的路灯朝这间屋子投射下几分隐约光照,让他们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她无处可去了。
那一瞬间,阿楠明白了小阿花没说出口的语句。
冲上心头的疼惜与悔意让阿楠再一次头晕眼花。
“……对不起,是我没用。”
他声音沙哑,强撑着发出声的嗓子每时每刻都在宣告它有多难受,这让阿楠的声音始终像是一根随时要断掉的细绳一般,在轻轻摩擦着,发出最后的声音。
很多天以前他就察觉了,小阿花总是在半夜里,悄悄起身,躲进阴影里,小心翼翼地,在做着什么,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最明确的一次,是她脸颊上的一滴鲜红。
他轻轻为小阿花擦去她脸颊上的那一滴血,划开的嫣红好像一抹少女的装饰,而小阿花立刻明白了阿楠的动作意味着什么,她流着泪,连连道歉。
“对不起,楠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那样,可是我忍不住,对不起。”
当时的自己做了什么?
阿楠昏昏沉沉的大脑一时回忆不起来。
他明白,小阿花生病了,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跟着自己漂泊的这一年来,什么苦都吃过了,许多苦痛,她不说,她压在自己心里,最后变成压垮她的病症。
他以为,他能够扭转,只要他继续给予小阿花足够的安全感,保护好她让她不再有那些阴暗的情绪,让她不必受着煎熬。
可事实告诉他,他错了,他做不到,他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说着照顾妹妹,现在却是年幼的妹妹照顾他。
他现在后悔了,第一次发现小阿花状态不对的时候就应当立刻选择去警局自首,他会被抓,会被判刑,但没关系,小阿花可以得到救助,可以去过她本该有的幸福人生。
“阿花……”阿楠在又一次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再次开口,“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阿花有一些不解,“我们没有伞,外面很黑。”
但她还是站起了身,扶着阿楠站起来。
阿楠终于站直了身体,只觉双腿同样虚软。
他低低笑着,干疼的嗓子让他无法大声说话,只能继续用沙哑的气音对小阿花说,“我想去找人帮帮我们,现在的情况,只靠我们俩真的没办法了。”
小阿花黝黑的眸子里,直直倒映出对面的阿楠。
“没办法了吗?”
她好像还没能意识到现状,也是,她才多少岁。
阿楠咳嗽着,低低地说,“是的,没办法了。”
小阿花便点点头,
。扶着阿楠往外走。
警局的方位,阿楠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就去寻找过了。
他记得最近的警局在哪,离他们的落脚地并不远,所以只需要领着小阿花去,就好。
“阿花,我们上一次吃饭是什么时候?”
两个人慢吞吞行走的速度像是乌龟一样缓慢,但阿楠还是喘着粗气,觉得有些累了。
小阿花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想起了一些细节,小阿花又说,“全部换成药了。”
所以这个小姑娘,在自己高烧不退的时候,拿着那些一看就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别人吃剩的食物,去找人换了药物吗?
阿楠顿觉心酸。
有心善的人,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心善,他们想找到一个愿意帮自己的人,总归是要遭受好几次冷嘲热讽之后,才能遇见一个带几分善意的过路人。
而这样的事情,原本不需要小阿花去经历。
雨幕下,阿楠咳嗽着,像是要将那对不起效的肺咳出身体外似的。
“以后你就有正常的饭吃了……”
他不由得感叹一句。
小阿花不是很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因果关系。
大约是因为生病了,大约是现在浑身湿透了,她的思维也渐渐变得呆滞。
但她仍旧对着阿楠点点头,与阿楠继续前行着。
她有很多东西不懂,因为从来没人教给她,但她知道一点,面前这个人,可以信任,所以,相信他,只需要一直相信他,就好了。
当警察局终于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阿楠长舒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又一次烧了起来,但他已经不在乎,只是轻声对小阿花说,“我们到了。”
小阿花点点头,扶着阿楠走进警察局,湿透的两人在大厅落下一片灰黑色的水迹。
坐在桌后的警察抬起头来,神情疲惫,“有什么事?”
看到面前两个形容狼狈的流浪汉,警察先生不由得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钟。
现在是凌晨三点,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时间。
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打电话给收容所。”
“我……”阿楠才说出一个字,就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我是来自首的。”
警察先生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由得向阿楠靠近一些,“你声音太小了,可以再说一遍吗?”
阿楠哑着嗓子的话还没说出口来,小阿花便声音清脆地帮着他说了,“他说他是来自首的。”
众所周知,自首可不是可以随随便便使用的词汇,警察先生的表情严肃了许多,但看到面前的一个小姑娘,一个病人,又实在无法感觉到什么危险,他一边按动挂在自己胸前的联络器,一边问询,“是为什么事情自首。”
阿楠捂着嘴,这一次的咳嗽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他沙哑的声音才终于能够冲出受伤的声带一般,不再是那听起来就费劲的气音。
“去年9月,我在海东,与人争执,不慎失手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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