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中间竟然是一弯碧水,水池之北是座歇山顶式的小楼,五楹两层,翘用飞檐,像蝴蝶振翅欲飞,非常别致,画坊少女的香闺就在那里,小楼后是蜿蜒的人造溪流,由两道小桥接通后院的婢仆居室和仓房,占地虽然狭窄,丘壑宛然,精妙古朴,极具诗意。
杨影,杨风谈笑着先后走进了香居,可是杨风的身子却忽然僵立在门口,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他也不会像这样六神无主。
少女秀发略微长了点,堪堪挡住了精致的耳朵,却挡不住娇脸的粉白,那种白,是干净极了的,那种粉,是鲜嫩透了的,不用任何修饰,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踏着洛水河风而来,带着几许风尘和消瘦,却遮掩不住那浅浅的笑窝,就那么轻轻一笑,抖落了醉人的年华。
杨风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日思夜想的韩夜冰,赵烈也没想到能在洛阳碰到梦牵梦萦的韩夜冰,杨影更没有想到闺中女友竟然认识身后的两个男人。
杨影柔声道:“韩姐姐,前几日我送来的那几幅画乃是赵公子所绘。”
韩夜冰并没穿着往常的紫色紧身衣,而是身着质地轻柔的青色布袍,上面随意地绣着朵朵白色雪莲,于单色中求多变,非常调和别致,短发乌黑柔顺,双眸中的浓雾化作风尘之色,却更添风致,她微笑道:“我很喜欢那几幅画,只是没想到会是威震天下的赵烈所画!”
赵烈轻声道:“你怎么会跑到洛阳来卖画?”
韩夜冰微笑道:“总不能一直呆在荒野吧,我从来未曾到过东都,所以这段日子都呆在这里,感受繁华都市的喧嚣味道。”
杨风微笑道:“韩姑娘总是率性而为,特立独行,上次在雪域高原偶然遇到,这次没想到却在家门口碰到了。哎,你到洛阳为什么不来找我?”
韩夜冰柔声道:“神武大将军忙于国事,统领数十万大军,我是不便打扰,乐得在这里自由自在。”
杨影在旁边沉默不语,女人之心异常敏感,轻易看出了他们三人之间微妙的情感,她静静凝望赵烈眼中流露出的深切情感,心里顿时感到酸酸的,愁思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没想到他们两人都喜欢韩姐姐,不过韩姐姐的想法大胆新颖,个性爱恨分明,确实有种无法描述的独特魅力,可是我的心为什么那么难受?”
赵烈凝视韩夜冰,忽然沉声道:“你好象又瘦了,独自漂泊江湖很辛苦,我深深体会过这种滋味。”
韩夜冰微笑道:“没有觉得啊,四处漂泊可以遇到很多人,可以尝试很多新鲜的东西,时常会有新的体会,我喜欢这种自由的生活,天空中没有留下痕迹,而我已经飞过。”
杨风微笑对韩夜冰道:“我很喜欢你的绘画,轻灵空淡而色彩飘飞。”
赵烈默默把茶水中的茶叶咽在口中咀嚼,感受到了枯涩的滋味。
杨风却是在回忆伴随她走过的难忘岁月。
屋子里忽然变得异常宁静沉没,也许众人心中都藏着太多的话语,却无法说出。
韩夜冰凝神描绘一幅青花釉彩的细颈瓶,积点成线,凝重而迟缓,烟云随辅,全画之韵,因墨而足,浩瀚而苍茫,色彩形象,光束推移,投影折射,宛如把花瓶印在宣纸上。
夜已深,月已满,四人静静坐着,话不太多,只言片语也都是关于绘画技巧的谈论,气氛显得有些微妙敏感。
杨风手中的热茶早就冰凉,他轻轻抬头对杨影道:“夜已深,我们还是回府吧。”
杨影心中充满了淡淡的烦人心事,盈盈站起,抬头对韩夜冰露出矜持微笑,低头伴随杨风缓缓离去。
赵烈依然静静坐着,丝毫没有动身离开的意思。夜色更黑了,却更显风致,月光一泻千里,透过窗棂,照在窗前,他沉声道:“你还好吗?”
韩夜冰微笑道:“我很好,很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认识了很多朋友。”虽然面露微笑,可是内心深处还是不禁感伤起独处的冷清,她目光似水,轻声道:“大哥整日在江湖奔波,又怎么会想我?江湖是你的梦想,希望你能早日实现梦想,我早就厌倦了江湖。”
赵烈沉声道:“今夜有月,有月的夜空,很美,我却不觉得孤独,因为,今夜有你相伴。”
韩夜冰忽然咯咯笑道:“不如我们一起夜游洛阳,外面还很热闹呢。”她娇笑着拉起赵烈的手,冲出了房屋。
月光温柔如水,轻漫如纱,罩得整个大地显得格外娇柔,朦胧得如诗如画,美奂美仑,繁华热闹的洛水河畔依然有三三两两的人儿,河中的大船挂满红色灯笼,里面依旧欢歌宴舞,通宵达旦。
韩夜冰兴致勃勃坐在路边混沌摊子上吃着小吃,像个贪吃的小孩子,绿绿葱花的香味弥漫在夜空,她俏皮地伸出了舌头,抬头凝望美丽夜空,皎洁月儿婀娜多姿,月儿也好象知道了有人在欣赏她似的,羞涩的犹如少女一般躲进了云层,继尔又顽皮的探出头来。
赵烈好久没有这样放松了,随意喝着暖暖的热汤,感受到了生命的真实,似乎回到从前回到少年时代,那是一段浪荡世间的悲苦日子,他也常常在深夜蹲在路边吃东西,而此时,他分明看见韩夜冰的脸颊已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身上巨大压力得到释放,彻底把江湖放在一旁,痛快吃着暖暖的混沌。
夜深时,在宁静的世界里,尘事俗事都离得远远的,夜色把人的清纯还原。韩夜冰微笑道:“今夜因为开心,也因为这美丽的夜色,我的心灵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感受了喜悦,人生其实就是一种不断更替的过程,不断的失去,又不断的获取,在这失去与获取之间,生命获得了成熟与经验,去掉了天真与稚嫩。”
赵烈沉声道:“你看路边光滑的石板路,那上面有多少人踩过,却未留下任何足印痕迹,人世的生死轮回是那样的悄无声息,宛如那没有颜色的梦,我们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梦想,都期待着把梦染上色彩。”
她的影子倒影在美丽洛水中,身上挂着白色的星光点点,春风不动,悄然在黑夜中发出璀璨耀眼的光芒,轻悄的脚步如轻悄的呼吸,眉如弯月,淡淡的红唇,双眸深处却始终弥漫着迷茫的薄雾,眼角似嗔似喜,脸上多了几分风尘和风霜。
甜美的笑容拂过她的嘴角,像一只蝴蝶轻轻在夜空中飞舞,两人踏着夜色走到了一片栀子花树林。皎洁月光下,只见枝头已空,只余秃枝残干,树下尚有落红三四点,林边有风,她长发起舞,轻轻把手放在他手中,目光低垂,似笑似怨。
赵烈凝视凋落花朵的树林,似乎听到她声如低诉,残花落,闲池阁。枝头空,明镜薄。一月映池池储月,月明池静寄幽思,他知道今夜终不能成寐,于是紧紧拉着她的手。
韩夜冰轻拢发丝,沿树林行去,罗裙姗姗,她的魂和她的骨子里面飘荡着一首断肠优美的曲子,有一株树上还有半树残花,她轻轻摘下一朵,那花躺在手心,半死不活,指尖纤纤是一种残酷的美丽。“猜猜栀子花是什么味道?”双眸忽然显得深不可测,黑亮瞳子里透出无尽的水光。
赵烈低声道:“花当然是香的,零落成泥也是香如故。”
韩夜冰扬眉举花示意,随即敛容,二指拈花放进口中,那洁白的栀子花精魂会与她融在一体么?“苦的杏仁味道。”她神色宁静,点点螓首道,“很苦。”如果栀子花的味道也成为清苦,那么这世上还谈什么花香,“我们离开这里吧,这里太伤感,到处是落花。”她的头发垂得像一张面纱,不站到正对面根本看不见脸,轻轻飘荡在洛水之上。
韩夜冰忽然开始微笑起来,嘴角挂着一丝阳光般的笑意,赵烈蓦然发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忽然萦绕在身边,淡淡的,幽幽的,轻轻的,柔柔的,四周是一片凄迷的黑夜,神秘而充满力量,他沉声道:“你的梦想是什么?”
韩夜冰安静道:“我追逐自由,讨厌这个男尊女卑的现象,可是我却只能生活其中,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悲伤。”
赵烈蓦然感觉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言语的距离,身子在深夜中越发冰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她纤细的手指一根一根蜷起来,紧紧握在手心里,久久也不愿放开。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朝日也缓缓升高。洛水西行,宽达十多丈的河面,巨舟并列,以大缆维舟,铁锁钩连,蔚成奇景,水道陆路交通真繁密,似乎天下的舟车都到了这里,街道上中外客商来推销香料珍玩,锦绢丝绸,又或粮食茶叶等货品,热闹非凡。
正午时分,赵烈和韩夜冰挤起人群里面闲逛,沿街而行,抵达洛水南岸,悠然跨过天津桥,南北对起四座高楼,更添桥梁的气势,极为壮观,离开了桥南的肆市后,道上行人疏落多了,两人沿洛堤漫步,堤边杂植槐柳,树绿成荫,风景迷人。
“她就像一片雪,飘飞在深邃的蓝天,与飞鸟一起飘荡,与沙儿一起飘舞,出水轻莲般纯白。”赵烈在心中想。
韩夜冰忽然轻声道:“也许成熟真的是一种必然,那么,我宁愿只做一片雪花,不论何时,永远飞在净洁的天空。”
赵烈心弦震动,抬头凝视,她腰束白色的宽腰带,淡紫色紧身衣,细长入鬓的秀眉,凝神专注的眸子宛如一湖秋水,常年漂泊江湖,如玉似雪的肌肤不再白皙,而是泛出健康的红润,只是姿态依旧风资绰约。
韩夜冰轻抚娇嫩杨柳道:“生命是什么呢?”
赵烈沉吟道:“生命如火,燃烧成灰,就是始终,生命如风,注定离散,无法捕捉。”
韩夜冰微笑道:“生命如水,缘来缘去,流过无痕,不过是一场幻觉,似是而非。”俏丽短发迎着洛水送来的轻风,整个人如同洒射大地的一抹阳光,灿烂轻盈。
一叶轻舟漂浮洛水之上,铁拳王恨无极亲自在船尾摇橹。赵烈和韩夜冰在船头凝神描绘绝色河山,远处的几艘帆船载满了黑虎铁卫。
轻舟缓缓漂出了喧闹都市,来到了郊外,堤旁遍种花木,桃红柳绿,蒙蒙细雨,红杏初发,烟雨霏霏,芳草新绿,飞鸟和鸣,河畔蜿蜒群山如画,韩夜冰笔下同样新柳如烟,水波潋滟,船帆点点,山色空蒙,青黛含翠。
赵烈含笑提笔在画面空白处落墨,烟云萦绕,气势磅礴,用墨之法,尽在其中,墨色过渡,则层次推移,干湿浓淡,相互铺排靠拢,由淡到浓,由干到湿,亦有无穷,由浓郁到清淡,由刚健到柔和,由焦浓泼洒到皴擦点染,最后收拾全局,先淡后浓,重叠有度,墨可泼可破,色亦然也。
韩夜冰凝视注视,心似乎飞到雪山之颠,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薄雾中的洛水如同刚刚苏醒。
赵烈微笑道:“我喜欢雨,喜欢在雨中的感觉。”他忽然走到船尾,一任霏霏细雨洒在脸上,已经迷失在这无边的春意里,远处细雨霏霏,琴声呜咽中,但觉薄雾清寒,春愁无尽。
赵烈忽然轻声对恨无极道:“金龙帮的事情处理如何了?”
恨无极恭敬道:“禀报帮主,两百长刀铁骑和数百名黑虎帮众已经进驻洛阳金龙院,黑虎帮已经完全控制了东都洛阳,黑虎帮势力已经渗透到了中原。”
赵烈淡淡道:“黄恨水还老实吧,尽量把原来金龙帮的力量抽调到其他地方。”
恨无极低声道:“黄恨水性格孤傲,金龙帮势力在洛阳盘根错节,恐怕很难让他老老实实退出洛阳。”
赵烈冷冷道:“他会退出洛阳的,黑虎帮的目标就是争霸江湖,而洛阳乃是中原武林的核心,更是天子脚下,我们必须牢牢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