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末,宫里终于有消息递了出来。
“老爷,李府尹已经从宫里出来了,齐王还亲自将他送到了李府门口。”
“那杨副指挥使了?”徐用忙又问道。
“杨副指挥使被陛下扣押了起来。”来人垂首答道。
一听这话,徐用眉心一下便蹙了起来,他抬手挥退了侍从,而后才转过脸对徐首辅道,“爹,我们真的不拉杨鹤丰一把吗?”
当初为了拉拢杨鹤丰,他可没少费心思,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倒下去,他想想都觉得有些不甘心了。
杨鹤丰又不比别人,他可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将来万一……他的作用可大着了!
可徐首辅却显然不这么想,他听了自家儿子的话,冷笑的勾了勾唇角,挑眉看着他道,“拉?你想怎么拉?”
徐用一下哑然了,他抿了抿唇角,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他皱眉看着徐首辅再度开口道,“咱们在杨鹤丰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啊,就这么由他倒了,您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当然可惜啊!可谁要他那么蠢了!”徐首辅挑了挑眉,混浊的眼里飞快的滑过一丝狠戾。
他之所以会费尽心机拉笼他,便是看中他锦衣卫副指挥使的身份以及正宣帝对他的信任,可现在……
连一个李长岳他都斗不过,他还有什么脸面求他出手?
“爹……”
“你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徐首辅斜眸瞟了自家儿子一眼,冷声打断了他的话。
“爹,您说这话……是何意啊?”徐用不解的看着徐首辅道。
徐首辅冷哼一声,而后才睨着自家儿子道,“何意?你以为陛下为何将杨鹤丰扣在宫里?”
“为何?”徐用依旧不解。
“自然是因为陛下已经对他起了疑心!”徐首辅瞪着自己儿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这一个两人都这么让他不省心,将来他要是……
徐家可怎么办啊!
“父亲,你这话的意思……陛下会扣押杨鹤丰,不是因为他蓄意陷害李长岳?”好在,徐用这会脑子总算是转过了弯来。
徐首辅眸子咪了咪,他抬手捋了捋自己发白的胡须,神情渐渐凝重了起来。
他是正宣帝的老师,可以说,正宣帝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是什么性子,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如果仅仅是因为诬陷李长岳,正宣帝根本不会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杨鹤丰,直接便将他扣押了起来!杨鹤丰一定还做了其他的事,而那件事,才是真正的触到了正宣帝的逆鳞!
沉吟了许久,徐首辅终于咪着眼睛,沉沉的吐出一句,“陛下,或许已经查觉到了杨鹤丰与我们暗中有往来。”
这话一出,徐用便立时惊得站了起来,“不,不会吧,我和罗彦一直很小心,而且,每次见面,杨鹤丰也会亲信在四周布置暗哨,应该不会有人察觉才是啊!”
“旁人是不会察觉,可你忘了,锦衣卫里也不全是杨鹤丰的人!”徐首辅咪着眼睛看着自家儿子道。
归根究底,是杨鹤丰自己没本事!
也难怪,今晨他巧遇汪涛,他会对自己说出那番似是而非的话!
原来,他早就想好要在背后捅杨鹤丰这一刀了,可杨鹤丰那个傻子,竟然没有半分察觉,就那么傻乎乎的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汪涛面前!
“汪涛!您是说汪涛吗?可,可杨鹤丰不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吗?而且,他们两家近来不还在论亲,怎么会是他了?”徐用有些不敢相信。
也不怪徐用不敢相信,毕竟,比起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秦尚,汪涛这个锦衣卫指挥使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了,当年,若不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秦尚被牵扯进了先太子一案,汪涛根本没这个机会出头,当时,秦尚一死,锦衣卫人心浮动,他还是借了杨鹤丰杀伐果决的性子才慢慢的将锦衣卫平复了下来。
这也是当初徐家和太子为何会挑上杨鹤丰的原因之一。
所以,他实在想不通,向来没什么存在感的汪涛,怎么突然这么狠绝,一出手就要了杨鹤丰的命!
听了徐用这话,徐首辅撇着嘴角冷笑了两声,他道,“阿用,你记住,这个世上除了自己,谁都有可能在后面捅你一刀!只要有利可图,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能在锦衣卫指挥使位置上安稳坐了这么多年的绝对不是一个蠢人!
正宣帝表面上看是要更亲近杨鹤丰一些,可实际上,一旦有什么紧要的事,他最先传召的还是汪涛!
当年,他还是想岔了!
“爹,那,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徐用拧着眉很是担心的看着自家父亲道。
锦衣卫向来是陛下的心腹,如果陛下知道他们将手伸进了锦衣卫,别说徐家,就是太子,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看着一脸焦急的儿子,徐首辅冷笑着勾了勾唇角,“你慌什么,陛下的圣旨不还没来吗?”
没有圣旨,这便证明,陛下也只是怀疑,否则,今日宫里传出来的圣旨便不只只有一道了!
看着自家父亲冷酷又坚毅的脸庞,徐用慌乱的心一下便平静了下来,他朝徐首辅笑了笑,而后撩起袍角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父亲说的是,是儿子自乱阵脚了。”
他和杨鹤丰往来向来都很隐秘,且两人从来不用书信,哪怕是有急事,也是通过暗线来传达,所以,明面上根本就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和杨鹤丰有往来。
徐首辅勾了勾唇角,他抬手端起茶杯,正欲喝茶,却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将茶杯重新放回了桌上,而后抬眸重新看着徐用道,“太子那里,你可递信过去了?”
“递了!按您的吩咐,已经知会太子,太子明日一早便去陛下那里夫自己喊冤。”徐用忙答道。
徐首辅点了点头,他咪着眼睛,唇角又掀起了一抹冷笑,他道,“陛下生性多疑,这次杨鹤丰会栽得这么狠,齐王恰到好处的撞见锦衣卫毁尸灭迹功不可没!”
如果,太子能和杨鹤丰扯上关系,那么,齐王为什么就不能和汪涛扯上关系了?
不然,好端端的,汪涛为什么要捅杨鹤丰这一刀了?
对自己这番安排,徐首辅很满意,不过,他现在还有一点搞不懂的是——汪涛今早为什么会和他说那番似是非的话了?他就不怕自己察觉到他的意图,提前知会杨鹤丰吗?
就是徐首辅闭目苦思之际,徐用的声音却忽地又响了起来,“父亲,那,杨鹤丰那……咱们就真的什么也不做了吗?”
毕竟是一颗极为得力的棋子,若就这么丢弃了,着实可惜的很!
一想到自己为了拉拢杨鹤丰花的那些银子,徐用就觉得肉疼的紧。
听了自家儿子这话,徐首辅也不由跟着将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可能不心痛,为了拉扰杨鹤丰,徐家花了多少心力和银子啊,这眼看这棋子就要见效了,可偏偏就这么被折进去了,救,他当然是想救啊?可徐家和太子若敢求情,那不是正好坐实了陛下心里的猜疑吗?
不能救,不能救啊!
徐首辅肉疼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自家父亲脸上的神情,徐用多少也猜出来他的意思,他长叹了一口气,有些颓败的低语道,“也不知道那汪涛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出手对付杨鹤丰了?前阵子,杨鹤丰还跟我露口风,说他似有意亲近我们这边!”
听了徐用这话,徐首辅陡然一下睁开了眼睛,他沉着脸道,“你说什么!”
“我……我说什么了?”徐用一脸的懵懂。
可徐首辅却没有理他,他恍然一笑,而后猛地一拍桌子,‘腾’地一下便站了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爹,你明白啥了?”看着自家父亲一脸激动的样子,徐用越来越糊涂了。
可徐首辅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他抚着胡子忽地放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汪涛,是老夫小觑你了!哈哈哈哈!”
“爹?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徐用眉头拧得更紧了!
“傻瓜!立刻让人再递封信去给太子,让他不必攀咬汪涛了!”徐首辅刚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他皱眉想了想,而后又加了一句道,“不,让他只需稍稍提及便行。”
汪涛那些话到底有些似是而非,不过,他想,他应该也没这个胆子故意戏耍他。
经此一事,陛下对他,心里也未必没有膈应!
“爹,您这是,您这是要放过汪涛?”徐用被自家父亲这话惊得不行。
看着自家儿子震惊的表情,徐首辅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道,“用儿,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啊!你觉得,是咬住汪涛不放好,还是将他收归已用好了?”
“收归己用?”徐用被这话震得瞪大了眼睛。
他没听错吧,刚刚父亲他说,将汪涛收为已用?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了?汪涛可是才捅了他们一刀啊!
一看徐用这表情,徐首辅便知道他没有想清楚这里头的关窍,他抬手再度拍了拍自家儿子的肩膀,而后才道,“正因为他才捅了我们一刀,所以,陛下才不会疑心他啊!”
看着仍旧一脸震惊没有回过神来的儿子,徐首辅长叹了一口气,他失望的朝徐用摇了摇头,而后,再没理会徐用,背着手便朝门口走了出去。
都怪他当年只顾着外边,如今再说什么也晚了!
若将来太子不能即位,徐家怕是再难有如今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