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市中心, 人来人往的街头很喧闹。
伏黑惠皱着眉头,低头发信息,那张显得冷冰冰的好看的脸上满是生人勿近的疏离。
他不客气地质问自己不靠谱的监护人:「所以, 把我转手卖出去了是什么意思?你认真的吗?」
五条悟:「惠,我很认真的哦!我还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买家了~难道我看起来像喜欢骗人的坏蛋老师吗?」
伏黑惠面无表情, 毫不停顿地打字:「不像。」
五条悟受宠若惊:「欸!惠这么相信老师吗?老师好感动, 忽然就对把你卖掉这种事产生愧疚心了呢。」
伏黑惠冷漠地补上了自己没打完的话:「因为你就是。」
五条悟:「哇,好过分!!!这样指责老师真的好吗, 伏黑同学?」
「总之,我把你交给暗组织的首领了。高层那群老家伙估计会让你在横滨停留一周, 小心行事, 别让他们抓到把柄。」
伏黑惠眉头皱得更深, 踟蹰片刻道:「暗组织首领……她可以信任吗?」
他自然听过暗组织的名头, 也知道外界对暗组织首领褒贬不一的评价, 不管怎么说,他们达成一个共识——
她是非常可怕的首领。
虽然体弱多病,但手段凌厉,性格冷酷。
她绝对掌握着暗组织所有的力量, 组织成员被她驯服,为她低头, 俯身, 无论什么命令都会毫不犹豫, 不顾一切地完成。
非要形容的话,暗组织就宛如完美的蜂巢, 所有组织成员都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的首领。
而就在昨天, 高濑会的消息被爆出来, 引起横滨里世界的一片哗然。
高濑会重要的代理人, 晋升最快的高层干部,负责和咒术界的牵线人——田中被小鹿御铃子杀死。
没人知道他具体怎么死的。
他的头颅内部都变得空荡荡,身体被不知名的东西撕碎,死状凄惨怪异到打扫的人脸色惨白得吐了三次。
可就是这样严重的情况,小鹿御铃子不仅全身而退,还在和高濑会会长进行密谈后成功拿到了北区的地盘。
高濑会元气大伤,暗组织名声大涨。
伏黑惠的直觉在告诉他,这是个很危险的人。
她会毫不留情地扫除一切挡在她面前的障碍。
但矛盾的是……她对普通人非常温柔,横滨的大部分市民们也对暗组织的首领和成员满怀信任。
黑色海胆头的少年因此感到了深深的迷茫不解。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
就在他思索时,手机轻轻振动了一下,五条悟回复了他的问题。
「值得信任,惠。她是我们的盟友。这段时间里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老师已经提醒过你了喔。」
伏黑惠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句话看了半晌,像是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眉头慢慢松开,按了一下,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盟友……吗?”
他低声喃喃。
伏黑惠虽然不想尊重自己的监护人,但他相信他的判断不会出错,也相信他看人的能力不会和他人品一样差劲。
不过当务之急是处理横滨废弃厂房里的咒灵事件。
看着跟在自己身边,脸上不自觉带了催促意思的辅助监督,伏黑惠想,是时候了。
那是“窗”观测到的二级咒灵,在五条悟出差期间,咒术界总监会对他反复下达命令,要求他立即执行。
——哪怕这可能会招来白蜘蛛莉尔拉的追杀,警惕和怨恨。伏黑惠深深吸了口气,心里对此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当他和辅助监督终于赶到那片区域时,伏黑惠愣在原地。
这里已经彻底沦为了战场。
两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对峙般站立,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彼此散发的压力和杀意却在不断增长。
滚烫的,不断稳定上升的温度让这片空气都变得扭曲,不规则的,浮动的热浪使人呼吸困难,鲜艳的火焰如同油彩,绘画这片危险空间的线条。
银色高马尾的英俊青年,提着黑色长刀和金色天秤,翡翠色的眸子如同结冰的湖水,散发着寒气,就连唇角的笑意消失得找不出一丝影子。
他的对面,漆黑的翼日在空中散发出污秽冰冷的气息,庞大的黑色翅膀张开,以一种震撼的姿态铺满这片空间,遮天蔽日。
黑色长发的青年穿着白色的制服,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透着说不出的扭曲愉快。
单片金丝眼镜后,那双如同恶魔般深红的眸子里日轮的形状在旋转。
他们仅仅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冰冷的看着对方,他本次的目标,那只二级咒灵就已经被这片空间撕碎,连灰烬都没留下。
伏黑惠感受到了一股可怕的窒息感。
这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围绕在他身边的两条玉犬担忧地蹭了蹭他,他拍了拍它们的头,示意自己没事。
这种非人高等生物对人类的压迫感——
他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就是……暗组织吗。
辅助监督同样认出来了对方的身份。
他脸色严峻地开口,“伏黑先生,那是暗组织的成员。我建议暂时放弃任务,立即撤退。”
伏黑惠慢慢地摇了摇头,低声道:“任务已经完成了。”
辅助监督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只二级咒灵已经被他们祓除了——我感受不到它的气息。”
伏黑惠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战场中间的两人,轻声说出了他们的身份,“狂信徒帕斯卡伊,医生安卡斯。”
“不,不是医生哦。”
不知道哪来的一道声音突然懒洋洋地插进来,“更准确来说,那是堕天使。安卡斯有两种不同的身份,对应不同的能力。”
谁?!
伏黑惠睁大眼睛,猛然扭头望去,发现了绑着绷带的黑发少年披着一件黑色的西服外套,满脸无所谓地走出来,又被温度烫得脸苦了一下,不高兴地甩了甩手抱怨,“啊,死又死不了,还这么疼,真是太讨厌了!”
“……”
出于谨慎,伏黑惠没有开口,但大脑却在飞速转动思索。
咒术师?还是诅咒师?
不,都不是。是没有咒力的普通人。
但为什么普通人会到这里来?
伏黑惠难以置信地想。
只要是正常人看到这种情形都是能跑多远跑多远吧?!
为什么还会有人凑上来积极主动地作死啊?!
伏黑惠看着对方,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黑发少年——也就是太宰治。
他不仅没有因为面前超乎寻常的情形感到惊恐,害怕,还在一脸嫌弃地嘀咕着。
“看来帕斯卡伊是真的很生气啊,可恶可恶,我的衣服都差点被他波及烧掉!森先生肯定不会给我报销的,真麻烦……”
似乎是伏黑惠的视线存在感太强,又停留得太久,本就对别人的目光很敏感的太宰治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透着冷漠。
“啊,咒术师。你干嘛用这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我?很失礼哦,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这里。”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是假话,太宰治将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喊道,“江户川先生,在吗在吗?”
“知道了知道了!!乱步大人在这里!这里可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江户川乱步大声回应,“再怎么叫,乱步大人也不会过去你们那里的!你们只要明白我在这就行了!”
伏黑惠无言地想:……也没有人叫你过来吧。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离得不远不近,伏黑惠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身影。
侦探打扮的青年蹲在一个看起来确实很安全的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缩着,手脚都有些伸不开,偏偏还在喝甜甜的波子汽水,喝得眼睛弯弯,一脸满足。
同样是没有咒力,还四肢不勤的普通人。
伏黑惠有些自我怀疑。
难道横滨市民都是这样勇的吗?
他正在思考要不要拜托辅助监督把这两个人送出去,江户川乱步就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般,眯着眼睛,抢先一步开口。
“别想了,出不去的。这片空间已经变成堕天使的地盘了。”
太宰治附和:“没错哦!所以好好躲着才是最重要的!”
伏黑惠嘴角抽搐,有点想吐槽这俩的一唱一和,但很快,战场最中心的动静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堕天使开始和狂信徒对话。
这让他把目光看向了他们。
所以他没有注意到,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满脸公事公办的辅助监督正皱起眉头,因为现在的情形惊疑不定。
他犹豫了一会儿,悄悄地拿出手机给总监会传递信息。
「暗组织成员已出现。总共两位,分别是狂信徒帕斯卡伊和堕天使安卡斯。」
「经过观测,组织成员意见不同,政见不和,产生矛盾冲突。」
「建议:继续观察。」
等到辅助监督抬头时,一眼就看到了凑得很近,满脸若有所思的太宰治,差点被吓得把手机摔出去。
太宰治被他的反应逗乐了般“噗嗤”笑了出来,无辜地举手道。
“别紧张啊,大叔。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喔?”
辅助监督干巴巴地笑了笑:“啊,是吗?”
太宰治状似关心地靠过来,“没事吧没事吧,大叔?抱歉,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唉。”
辅助监督退后了一步,尴尬低头,唯唯诺诺道,“没关系,我就是有点被吓到了。”
少年那洞察一切般的目光,让他起了满满一身的冷汗。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不可能。
他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怎么可能会发现!
辅助监督在心中反复说了好几遍,总算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下来,但眼睛却下意识地不敢去看太宰治。
他自己都没发现,他在本能地害怕这个少年会从他的眼睛里找到线索。
…………
战场中央。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帕斯卡伊?”
堕天使推了推金丝眼镜,用那双深红色的眸子盯住自己的同僚半晌,慢慢开口。
“我不惧怕和你交战,但首领知道会难过的。你舍得让她伤心吗?”
这句话像是抓到了狂信徒的命穴,让他怔了怔,双眼不自觉浮出了迟疑。
堕天使显然看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这让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嘲笑。
“哈。连首领的狗都当不好,到头来还要汪汪叫着怪我的样子真狼狈啊,帕斯卡伊。”
狂信徒嘴角的弧度因为他的话变得平直,他握着黑色长刀,锋利的刀尖慢慢转向他,轻声开口。
“闭嘴,安卡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每一个字,都仿佛在怒意上滑过。
堕天使轻轻扇了扇背后巨大的黑色翅膀,歪了歪头,“哦?资格?我倒有点好奇,你到底因为什么给我定罪了。”
“——你在生气什么?更准确的说,你在妒忌我什么,帕斯卡伊?”
非常喜欢剖析人心的堕天使,微笑着点出了最关键,最不可言说的东西,“难道是因为铃子最喜欢我?”
这句话仿佛最尖锐的刀刃,直直刺在了狂信徒的心脏上,刺穿了他最后的冷静。
“闭嘴,违逆者……你怎么敢用这样轻慢的言语提及她!!”
银色长发散开,穿着圣洁的白色长袍的青年失去那份神明般的悲悯,就连他的理智都因为对方提及的少女摇摇欲坠。
像是最柔软的心脏被戳出了嫉妒的洞,那上面的伪装再被毫不留情地拿开,难堪地暴露出来。
狂信徒在愤怒。
“你怎么敢用你的眼睛去看她,用你的手指去碰她,用你的大脑肮脏地妄想她!你对她的沉溺和疯狂,都是原罪,都是亵渎!”
滚烫的温度随着他掌心合拢,如同活了般在一瞬间包裹住堕天使,压缩成一个非常炙热的球体!
金色的火焰咆哮着,扭曲着从地底升起,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扑向敌人,仿佛剥开了温和的外表,露出了不输堕天使的狂热和极度愤怒!
堕天使没有惊慌。
他的黑色翅膀在这时发挥作用,他毫不留情地扇动起可怕的飓风,白色的军装成为那无尽的漆黑中最显眼的对比色。
黑色的羽毛也在刹那间密集如子弹般射向狂信徒——非常漂亮的反击。
“你在冠冕堂皇什么?难道你不想这么做吗,帕斯卡伊?你一直在克制,在收敛,在自以为是。是不是?”
安卡斯的语调温文尔雅,内容却尖锐得近乎恶毒。
“你甚至陶醉在这种自我牺牲中——你以为你的小心思首领真的不懂吗?”
“你把首领捧到最高的位置上,就算你无法触碰她,其他人也不能。你在阻止别人爱她,对不对?”
狂信徒抬起黑色的长刀,火焰融化那些坚硬的羽毛,一点点燃烧着的灰烬流开,露出那双翡翠的眸子。
那里面,是杀机。
“安卡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她是首领,她理应高高在上。你一直都是组织里的激进派,只会影响她。你根本不适合站在她身边。”
那是他发誓要一辈子追随的少女。狂信徒想。
他藏起所有不该有的爱意,只希望走在她的身后,成为她最信任的人。
为什么会有其他人横插一脚?
堕天使“哈”地笑了一声,满脸傲慢。
“不适合?真的像你说得这样么?你眼睛里的嫉妒都快藏不住了,帕斯卡伊。”
他合拢翅膀,挡住狂信徒袭来的刀刃,擦出激烈的金色火花,废弃厂房的钢筋和屋顶刹那间被堕天使的镜像空间复制,扭曲,高高浮在半空中,然后以无比恐怖的速度,轰然撞向对方!
“让我猜猜看,你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首领会选择我,为什么首领不要你了,对吧?”
堕天使越说越刻薄,嘴角扭曲的笑意几乎控制不住,越发欢欣。这才是他的本性。
安卡斯:“不错,我确实是恶犬,疯狗,你看不起的堕落者。那你又是什么?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
满地废墟中,狂信徒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抬起头,没有说话。
黑色的长刀在他手里,一点点开始发散微弱的光芒。
他划开自己的手掌,将猩红的血滴在自己的刀刃上。
安卡斯还在说话:“败犬而已,居然妄想神会主动低头看向你?别做梦了。”
堕天使的身后,那双巨大到超出人类想象极限的黑色翅膀再度伸展,仿佛要张扬地贯穿这片天空。
“——记住,首领选择的是我。”
在这句宣示占有欲的话的尾声,狂信徒终于开口了。
他的眼里是冰冷的神性。
他一字一顿道。
“以下犯上者,不可饶恕。”
神爱世人,神也轻贱世人。
黑色的刀刃,在这一瞬间变得庞大,沉重,古老,刀刃上刻着属于神明的语言,宛如巨人手持的兵器,仿佛能将整片区域覆盖,虚影则晃动地足以承托起这座城市。
它随着狂信徒指向的方向,贯穿而去!
安卡斯笑容僵住了。
他蓦地缩紧瞳孔,黑色的日轮在深红中转动,不可置信道。
“你疯了吗!帕斯卡伊!!!你居然动用这个!首领会——”
他的话没有说完。
黑色的刀刃,以势不可挡之力,穿破神色大变的堕天使猛然合拢的黑色翅膀,硬生生将他的胸口钻开一个巨大的洞!
那股惯性带动堕天使直直地往下坠去,如同惩罚渎神的罪人般将他钉在地面之上。
“你……”
黑色的翅膀在挣扎着抽动,张展,几秒过后,无力地慢慢垂下。
汩汩的鲜血,浸湿堕天使的背脊。
洇开了一大片猩红的花。
…………
硬生生和江户川乱步挤在同一个地方的太宰治摸着下巴,看着这种情形,啧啧感叹。
“这么大的阵仗,居然只是在吃醋吗?真可怕啊。”
听到全程对话,还顺便帮在场的人转述的伏黑惠: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他皱着眉头,下意识接话。
“吃醋?不可能是这样可笑的理由吧?”
太宰治摊了摊手,语气随意。
“怎么不可能?很好理解啊。”
他解释道,“就算用为首领正名,敲打部下的理由……其实谁都看得出来,完全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对方能肆无忌惮靠近首领却没有被讨厌吧?”
就连在一旁蹲着生闷气的江户川乱步也出声补充。
“是的。”
“狂信徒的心思,哪怕是笨蛋都看得出来。明明自身在努力做到最好,小心翼翼不敢靠近少女,恭敬,温和,尊崇,竭尽全力,如同对待一位高高在上的神。可对方却能做到自己不能做的事。”
“——心理失衡,让狂信徒不再保持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