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哥觉得这位房东说话有种讲段子一般的喜感, 随口跟她胡侃道:“你怎么就知道她是一个人住?”
这话问得甚至有点无理,他说完顺手摆弄临近货架上的物品,却发现房东静默下来, 半晌没有吭声。
黄哥转过身看她, 见她眼神躲闪, 正抬手整理自己微卷的中长发,惊了下,说道:“不是吧?难道你还真的三天两头来她这里看看?你不是说你们之间只是冰冷的金钱交易关系吗?”
房东也急了,手里的钥匙撞击着“哐啷”一阵响,她抬手指向半空, 高声说:“你可不要乱猜啊!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这个小区里我还有两套房子, 我就住在对面那栋楼!”
她犹豫了下,撇撇嘴接着往下道:“我说实话, 我以前怀疑过她的职业。这不是因为我心思有多么肮脏啊, 是我好几次早晨出去买菜的时候, 正好遇见她从小区外面回来。她身上穿的衣服特别紧身,整个人的状态也有点古怪, 脸上化着大浓妆, 每次见到人就这么紧紧地抱住自己,好像生怕别人盯着她看一样。正常人为什么会这么心虚啊?换成是你你不奇怪吗?何况她还有个看起来不大正经的朋友。她那个朋友的问题更大。”
她本来想接着往下叙述那个朋友的事情,可对上黄哥略带审视的眼神, 陡然想起对面这两人的身份是警察, 不敢在他们面前说太多毫无根据的话, 及时刹住了嘴。
她硬生生扼断自己的分享欲,卡顿了好几秒, 才找回原先的话题, 干巴巴地说:“我租房子是绝对不能租给这种人的, 我怕她们把客人带到家里来,所以我就跟她说,我要在门口的走廊上装一个摄像头。”
她刚说完,何川舟已经大步走到她面前,与她仅隔不到半米的距离,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房东被她看得心生怯意,连连摆手说:“我没有侵犯她的隐私啊,她自己也答应了!她还觉得这样比较安全。”
“不,做得很好。”何川舟问,“你平时会看监控吗?”
“我……我无聊嘛,偶尔会看,打发时间。”房东提提唇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打了个既朴实又沉痛的比喻,“这东西就跟抖音一样,放在那儿很难忍住的。不是我控制欲变态,只是有时候鬼使神差就点进去了。”
何川舟没兴趣听她后续衍生出的领悟,冷淡打断了她:“那你知道她的具体失踪时间吗?监控还在吗?”
“监控录像肯定已经不在了,不过时间我记得。”房东仰着头回忆,说话速度变得比先前缓慢,“她基本上每天都会回来的,因为在A市没有别的地方能住。可是那段时间她连着几天都没消息,我就往前翻监控。12月4号……应该是这一天,那天下午她出了门。我以为她是回乡下老家去了,就没当回事,哪知道原来是失踪了。唉……小姑娘出门闯荡,失踪了也没人给她报案,等你们警察来问我的时候,监控数据已经被覆盖了。那时候你们没问得这么详细,查的也不是失踪的案子,我当事情不重要,就没说。”
何川舟与黄哥对视一眼,有意外得知具体失踪日期的惊喜,不过只是稍稍起伏了下,又被层层交织的疑问压了下去。
黄哥问:“她那天下午是一个人出去的吗?”
房东点头说:“是啊。”
电梯升降开合的声音从僻静的走道里传过来,房东歪着头朝那边看去,又想起件事,说:“不过在那之前,她朋友来找过她。后来也是她这个朋友帮忙垫付了两个月的房租,否则我都要报警了。”
何川舟神色微微一动,沉声道:“有人在朱淑君失踪后主动帮她垫付房租?”
黄哥调出合照递到她面前:“是这里面的人吗?”
房东凑近屏幕仔细查看,眼部肌肉都用力绷紧了,皮肤上堆叠出壑纹深重的褶皱,还是没能同记忆对上号,泄气道:“不好意思啊警官。我看着觉得这些人都长着一个脸。而且那么多年前的事了,那个女的妆又浓得五官都看不清。你就是现在让她换身衣服站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认得出来。”
黄哥又问她对女人的着装有没有印象,房东还是遗憾摇头。
何川舟本来想去楼上搜查一遍,确认出租屋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目前来看可能性不大。
她从小仓库里出来,拉下卷门,拍了拍手里的灰尘,跟黄哥说:“等等徐钰那边的消息吧。”
·
徐钰跟邵知新此时刚到小区门口,出示过证件后,由保安带着去往对应楼栋。
他们先找的是孙益姚,合照里紧贴着朱淑君坐的那个女人。资料上显示,她比朱淑君要大几岁,今年刚好30。前年结婚,去年生了个小孩,全职在家。
出发前徐钰给她打了两个电话,无人接听,于是直接来了住所。
邵知新打量着周边的绿化跟配套,走到一半,不动声色地同徐钰窃窃私语道:“没有我想象中的豪华,跟我们老家六千一平的小区差不多。”
原本就在市中心地段的房子,最近两年随着城市规划的政策变动价格再次飞涨,周边新开楼盘的均价已经是6万起步。
徐钰小声搭了句:“怎么?你还指望小区里能镶金包银的吗?”
邵知新说:“这么贵难道不应该吗!”
两人很快到了地方,邵知新指指大门,徐钰主动上前按下门铃。
来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徐钰下意识越过他的肩膀朝后方望去。
才看清对面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男人便一手撑着门板,侧过身体,牢牢遮挡住她的视线,语气不善地问:“你们谁啊?”
徐钰摸出证件,说:“你好,我们找孙益姚。她在家吗?”
男人没有马上让开,而是谨慎辨认了证件,略带惊诧地问道:“你们找她有什么事吗?”
徐钰说:“一起多年前的案子现在需要重新开启调查。她是当时的路人,我们来找热心市民补充一下口供。”
男人面带狐疑地转身喊人,穿着居家服的孙益姚这才小跑着走出来,朝他们点了下头。
徐钰退了一步,示意她出门来谈。男人跟着低头找外出的拖鞋。徐钰见状,忙出声阻拦道:“会有涉及受害人隐私的问题,家属也请回避一下。”
三人先后进了楼梯间。
徐钰站在高一阶的位置,比对着照片上的脸,再次确认:“孙益姚?”
真人眼睛要更细短,肤色是偏蜡黄的,上嘴唇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薄。
徐钰差点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她将照片转了个方向,指着朱淑君问:“还记得她吗?”
孙益姚只粗粗扫了眼就回道:“记得是记得,不过不怎么熟,只是在同一个地方工作过,说过几句话而已。”
徐钰看着她问:“你们不是朋友吗?”
孙益姚很轻地笑了下:“算不上吧。她这个人比较高傲,虽然在那种地方工作,但总觉得自己能出人头地,看不上这个也看不上那个的。不过她长得好看,乖乖女的样子,很多客人就喜欢她这种类型,越骄纵越觉得她可爱。”
说着耸了耸肩,感叹了句:“年轻就是好啊。”
她抽过照片,两指夹着,正反面翻转了下,语气自然而平常地问:“为什么忽然来问她的事?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
徐钰又拿出沈闻正的照片:“那这个人你认识吗?”
孙益姚定睛看了两秒,面色如常道:“前两天在新闻上看过。是她以前搭上的客人吗?”
徐钰说:“她3年前就失踪了。”
“啊?”孙益姚的惊讶不似作伪,张着嘴,没有故作担忧,短暂的诧异过后,只是平静说了句,“真的很久没联系了,我还以为她梦想成真,找到有钱人跑路了。”
她把照片还给徐钰,理了理睡衣的衣领,又用手指梳理头发。
“听你这么说,朱淑君这人比较市侩对吗?”徐钰好奇问道,“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孙益姚半点没波动,习以为常地说:“人不都一样吗?首要得买房呗,大家都想买房,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徐钰别过脸,用眼神示意:“你们这房子就不错,看来你先生也财力雄厚。”
孙益姚敷衍了句:“没什么。不过我希望你们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根本谈不上什么交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也看见了,我老公管得比较严,我很担心他知道我以前的故事。”
徐钰嘴上说着“我们会保密的”,一面手指快速在屏幕上滑动,翻阅电子资料。划拉到底部后,揉揉额头,颇感苦恼地道:“说来也奇怪啊。这样看朱淑君应该赚了不少钱才对,可是她账户下却没有多少现金。而且从她的消费记录来看,她的生活习惯比较朴素,除了日常吃穿,基本没有别的花销。那她取出来的钱都去哪儿了?”
徐钰表情无辜地询问:“你知道吗?”
一直在安静做笔记的邵知新跟着抬起头,视线落在孙益姚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