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看着这处破旧的院落,这个人僵直地愣在原地。
这院子,明显就是被废弃了很久的模样。
恐怕……府中的下人也要比她这明面上的夫人住的地方好上不少。
小翠也被扑面而来的烟尘之气呛到了。
“小姐……”
她不禁抬手捂住嘴巴,面色惊诧地看着眼前的院子。
这里还没有她在镇北侯府住的地方好。
这回周玥倒是不晕了,小翠眼白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那小厮把她们带到这里后,转过身径直离开了。
大雪还在下着,扑扑簌簌落了满地,厚厚的白雪覆盖了整座院子。
周玥一身红衣站在白茫茫的雪中,脸色惨白。
扑通——
周玥眼皮一敛,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冰冷的雪地之上。
彻骨的冷意穿过本就不厚的嫁衣传遍全身。
周玥抬头望着天,精致的妆容掩不住无尽的绝望。
眼神空洞。
难道——
她自小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长安城人人称赞地胜过长姐的端庄娴淑的典范——
最后竟落的如此下场?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眶滑落,滴落在雪地之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坑。
寒风凛冽,茫茫的长安城中,只有这一点红色落在这里。
犹如一滴血珠子。
大婚的男主人正悠闲地坐在烧了暖烘烘地龙的书房之中。
小故渊也在这里。
是司马怜说他这几日有点忙,把他寄养在陆檀之这里。
“小鬼,你低着头写什么呢?”
自陆檀之进来,小故渊一直低着头,拿着毛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陆檀之的存在。
他几步走到小故渊的身边,低头看他的宣纸。
只见他旁边摆着一本书,他则是握着笔杆,一笔一划的临摹。
陆檀之眯眼看了眼那本书,“呦,临摹的还是莲生的字。”
“嗯。”
小故渊练字用心。
由于司马怜的字笔力遒劲、笔尖锋芒毕现,很难模仿,他的额头已经沁出了一层层热汗。
他停了一会儿,回应陆檀之,“作为先生的学生,应当对他的字体做临摹。”
“先人曾言,观字可察其人。先生风流俊逸,只是这字,过于张狂恣意,实在难写得很。”
“啧——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挺懂。”
陆檀之转过身朝书房之中的贵妃塌走去,一个翻身躺了上去。
小故渊抬头看他,面色不解,“今日是你大婚,为何还待在这里。”
陆檀之不屑地轻笑,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
山洞之中。
一夜过去,持续了一整晚的大雨终于停下。
周昭在一片鸟鸣之中悠悠睁开双眼。
天光穿过洞口的藤蔓落进来。
原本的火堆已经熄灭,冒着一缕未散的青烟。
周昭起身看着身后晾在长鞭上的衣物,已经干了。
她随手抽下来,一件件套在身上。
直到系上最后的那根腰带,才开口:“王上,天亮了,外面的雨也停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去找找出路。”
她说完坐下,背对着阿克力的方向。
等了半晌,那边没有一丝回应。
“王上?”
周昭抿着唇再次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周昭不禁皱紧了眉心,“王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身姿也不断地靠近中间挡着的衣物。
她将耳朵贴在衣物之上,仔细听阿克力那边的动静。
听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一道虚弱的呼吸。
“王上?”
周昭抬手用力拍了几下衣服,制造出声响。
阿克力还是没有任何的回应。
周昭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他昨日夜里说的那句若不然明日早起可是会发高烧。
她握着拳的手一紧,眼底滑过一抹坚定。
下一秒,手指抓着放在面前的衣物,直接拽了下来。
周昭紧闭着双眼,有点不敢睁眼看。
不是她矫情。
上辈子加这辈子,她都浸淫在战场之上。
军中受伤的士兵在脱了上衣接受军医治疗的时候她也不是没见过……
只是,这山洞里面只有她们二人。
况且,眼前这人还是北寒的王上。
周昭深呼出一口气,一点点掀起了眼皮。
从缝隙之中看道阿克力的状态,周昭瞬间瞪大了双眸。
这——
只见阿克力全脸通红,眉心紧紧皱着,脸上的表情隐隐透着痛苦。
他身上还穿着一层白色的中衣,但是因为身体的翻动,中衣的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精壮结实的肌肉。
只是露出来的肌肉之上也泛着一层薄红。
周昭愣了一瞬,弯腰穿过长鞭,走到他的身边,低头伸手覆在他的额头上。
仅仅一秒,周昭就移开了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手掌过于冰凉,刚刚触碰到的额头——滚烫如火。
“王上?”
周昭凑近他,伸手推了推他的胳膊。
阿克力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转头看向阿克力的小腿处。
只见那受伤的地方已经停止了流血,鲜血干涸在上面。
周昭咬了咬牙,走上前蹲下身子,重新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个布条。
动作小心的将已经被血浸透的布条一圈一圈撕下来。
“嗯——”
在她撕到最后一层之时,由于布条牵扯到受伤的血肉,阿克力无意识地呻吟一声。
周昭脸上的汗也是沁出了一层。
等全部揭开。
周昭的瞳孔微颤。
只见伤口处已经流脓,模样惨不忍睹。
周昭起身走到一旁,重新围了一堆枯树叶,打出火,抽出腰间的短刃。
将短刃放在火上烘烤。
消毒之后,周昭重新返回他的小腿旁边,轻声说了一句“忍着点儿”。
显然阿克力听不到。
周昭握着刀,一点点的落在他的腐肉之上,尽量加快速度,减少他的痛苦。
“嗯——”
阿克力还是承受不住,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声痛楚的呻吟。
整个过程非常煎熬,尤其是阿克力,深陷高烧之中,还要承受割肉之痛,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汗,甚至开始颤抖。
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停打着颤,汗珠顺着滑落在巨大的石块之上,身上的中衣已然被汗浸湿。
过了整整两刻钟的时间,周昭才将他小腿上的腐肉清理干净。
而后用布条重新将受伤的地方缠上。
周昭起身,看着他紧紧闭着双眸。
一张俊秀的脸狰狞着,唇畔苍白,就像一个破碎的瓷娃娃一般。
不能这样下去。
周昭看了眼放在石块另一边的衣服,抿了抿唇,弯腰一手捞过来。
她动作艰难地将阿克力扶起来,把那些衣服胡乱套在他身上。
期间,阿克力的呼吸重了点。
好像陷入了梦魇一样,眼睫颤动飞快,眉心拧成了川字。
周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衣服给他套上去。、
而后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身上,尽量让人趴在她的背上。一步一步拖着他向外走。
“王上——”
她尝试又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阿克力清浅紊乱的呼吸飘在她的耳边。
周昭出了山洞,抬头看着日头的方位,随即转身朝一片密林走去。
这样的行进速度非常慢。
周昭此刻才感受到阿克力的真实重量。
昨日看着是自己架着阿克力走路,实际上阿克力并没有把自己的重力压在她身上。
周昭仅仅抿着唇,喉间漫上一抹苦涩。
刚被雨冲刷过的林间,道路泥泞难走,深一脚浅一脚。
清晨的气温寒凉。
燕州位于大楚北部,冬日本就比其他地方要寒冷许多。
周昭控制着哆嗦的唇角,步履坚定地朝前走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周昭走到一处粗壮的树木之前,抬手撑了上去,大口穿着粗气,胸膛上下起伏。
背上的阿克力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脸色已经从薄红变成了酡红。
周昭转过头,身后探了探,眸底一暗。
这烧……是越来越重了。
就在周昭准备重新出发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响动。
周昭脸色一凝,动作乡迅速地将阿克力放在树下,让他靠着树,转过头看向发出声音的方向。
一缕冷风吹过,除了飘落在空中的枯叶,什么也看不到。
周昭眼眸锐利地扫过周围,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转过头,闭上双眼。
耳朵仔细分辨着周围的声音。
突然——
身后传来一丝东西压过枯树叶的声音。
周昭猛地砖头,看到画面的一瞬间,瞳孔猛地一缩,脸色震惊。
只见她对面不远处,站了一头成人高的老虎。
老虎应该是许久没有进食,面庞有些干瘪,那双眼睛望着周昭,透着暗沉的杀气。
唰——
几乎是瞬间,周昭将腰间的剑抽了出来。
山林之中出现老虎、野猪之类的野兽不稀奇,但……
周昭紧紧咬着后槽牙,思思盯着老虎,一丝一毫都不敢松懈。
有时候,人与野兽,本身就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周昭咽了咽口水,和老虎保持着僵持的动作。
“嗷呜——”
老虎的声音粗犷深沉,从它所在之处向四周辐射。
一下便惊起了周围的鸟儿。
只见老虎伸着长了倒刺的舌头舔了舔鼻子,开始慢慢朝他们奔过来。
速度越来越快——
周昭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啊!!”
她大叫一声,对着猛扑过来的老虎的躯体上就是一剑。
“嗷呜——”
老虎发出一声疼痛的哀嚎。
只是这一剑砍在了它的身躯之上,对它完全没有任何威慑作用,只会激发他更强的征服欲。
老虎慢悠悠地在两人周围踱步,伺机而动。
周昭的视线追着它的身影。
“嗷呜!”
老虎再次咆哮一声,朝着周昭纵身越了过来。
它的身形极大,眼看着很快便要扑在周昭的身上,周昭高举着手中的剑,抬头看着悬在头顶的虎身。
抓住时机,剑向上刺去。
这一次——
剑直接穿过了老虎的脖颈,从下至上。
与此同时,一把骨扇也出现在老虎的侧颈之上。
周昭猛地松开剑柄,向旁边跑去,
砰!
老虎直接落在她刚刚站立的位置。
周昭单膝跪在一旁喘着气,抬眸看着靠在树下的阿克力。
只见他的手臂还保持着刚刚出招的动作,眼皮有些无力地吊着,汗水在鼻尖凝成水珠,要落不落。
他的视线落在周昭身上,苍白的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而后,他的手臂慢慢落了下去。
周昭起身走到老虎旁边,一把抽出剑,拔出骨扇。
转身走到阿克力身边。
将染血的骨扇插在他的腰带里,接着蹲下来背对着他,“我背你,我们需要快点出去。”
“呵~”
身后的人突然溢出一抹轻笑,下一秒,胳膊已经搭在了周昭的肩膀上。
他将头靠在周昭的肩膀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娘娘,我这衣服,是你给我穿的?”
周昭抿着唇,没有回话。
只是默默地起身,一步一步带着他往前走。
阿克力闭着眼,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低沉沙哑,“娘娘是不是没有为陛下穿过衣服?
我的衣服穿反了……”
“闭嘴。”
周昭有点尴尬,不太想让他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阿克力在点了点头,声音虚弱,“好,那不说。”
隔了一会儿,他又说,“娘娘……我想睡了。”
他的声音发着抖。
周昭知道,他此刻必定是全身发冷,高烧是最折磨人的。
“再坚持一下。”
周昭低声对他说着。
高烧加上那伤,若是今日不走出去,不得到医治……
阿克力必死无疑。
就算日后会和阿克力刀锋相向,周昭也不愿意,在此刻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左右,周昭又听到了细微的声音。
她停在原地,仔细分辨——
是人运用轻功在树林之间穿梭。
周昭眼眸一亮,是裴轩、符寿!
她站在原地,猛地伸手在身边的树木之上拍下一掌。
惊鸟骤然飞起一片。
砰!
又是一掌。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一道颀长的身影落在她眼前。
裴轩见到是她,面色一喜,立马单膝下跪,“皇后娘娘,臣救驾来迟。”
他和符寿在这片林中整整搜寻了一夜,本来打算这是最后一遍搜寻。
没想到娘娘还真就在这里。
“无事。”
周昭摆了摆手,“你起来,王上受伤了,你先带他回去。”
裴轩面色闪过纠结,但还是立刻接手过周昭背上的阿克力。
接着他对着天吹了一声口哨。
“娘娘,那、便让符寿护送您回去,臣先带着王上回军中。”
“嗯。”
不多时,听到信号的符寿也赶来了这里。
四人一前一后,陆续回了军中。
因着周昭体力消耗过大,手臂上的伤口还流着脓。
符寿还是决定冒犯她一次,将人横抱着回了军中。
只不过一回到军中,他便自行下去领了二十军棍。
赵无极是皇后的人,他之前搂着皇后,可以不受处罚。
但他符寿归根结底是陛下的人,做了这种逾矩的事儿,该受罚还是要受罚。
周昭刚进军中,就被几个军医围在一块。
“只需一人留下即可,其他的去看看王上。”
军医将将散开,裴轩就走了进来。
周昭抿了一口茶水,问他:“赵无极如何?”
来的路上已经听符寿说赵无极被救了回来。
裴轩敛下眸,语气略显沉重,“方才臣去看了,他还在昏迷之中,身上的伤太严重了,军医也只是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军医说,只能静养……”
后面的话,裴轩没有说出来。
军医还说,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
周昭叹了口气,“下去吧。”
“是。”
军医将周昭身上的伤处理好,也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云裳走了进来,她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之上放了一碗羹汤、还有一封信件。
周昭看着信件,是长安送来的。
“娘娘,喝点补汤,这可是奴婢守在炉子前炖了好几个时辰才做出来的。”
云裳看着周昭胳膊上包扎的伤口,和她削尖的下巴,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她偏过头,偷偷抹了抹眼角的眼泪。
不让周昭看到她的这一举动。
“好。”
周昭将信件撕开,“我会喝的。”
“那……奴婢先退下了。”
“嗯。”
周昭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件,眉心一下皱起。
周玥和陆檀之成婚?
再往下看,周昭都有些不忍卒读。
周玥用的这些手段未免太过拙劣,陆檀之答应与她成婚不过是出于报复心理,她嫁过去之后只会过得很惨。
不过周昭如今对这种结局倒是乐见其成,都不用自己收拾,周玥就将自己给搭进去了。
第二页纸上写着……
司马怜回了长安。
周昭捏着纸页的力度不由加大。
这下,不知道他又会在长安掀起什么风浪。
南越。
沈听雪在连日的奔波之后,终于赶上了军队的进度。
甫一入军中,沈听雪就被迎到陛下的帐中,进行医诊。
董邢就站在帐中,神色担忧地看着。
等沈听雪将把脉的手收回来,连忙问他,“沈医师,有办法能让陛下醒过来吗?”
“别急。”
沈听雪起身,低头掰着宇文潇的眼皮向上。
又仔细看了看他的口鼻。
才转过身在一边的水盆旁净手。
“沈医师——”
董邢跟着他,又忍不住问道,“可有办法?”
沈听雪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这蛊诡异得很,需要下毒之人的鲜血滋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