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看了看吴斌说:“你是不是负伤了?”
吴斌遂把遭遇剧烈震动的情况述说一遍。张日新和三位工程师研究后认定:可能是延时不精确所致。但此时所用的定时器不过是民间用来叫醒的闹表,这在1894年已经是奢侈品了,缺点是定时误差较大。今天很可能就是提前引爆了,爆炸时潜艇撤出的距离还不够远才受到剧烈震动。但也不应把延时设得更长,为的是即使敌人有所察觉,也不留给他足够的处置时间。出于这些考虑,张日新打算带回两个定时器设法改进提高计时精度。
李鸿章说:“京里有位朋友给我来电报透个信儿,说昨天有位姓曹的御史上疏参劾我,说我把士卒装进铁棺材里去撞击敌舰,这位曹御史说古今中外不珍惜士卒性命者无甚于此。”他指了指张日新:“你也脱不了干系,说不定还是始作俑者呢。”又指了指吴斌:“你就是那个被装进铁棺材里的人。”说罢抚须大笑。
吴斌惊愕地说:“咱们刚刚做这个试验他们立刻就知道了?也太快了吧!至于是不是铁棺材,请那位御史亲自看看自见分晓。”
张日新说:“今天的试验他们并不知道,是那天在养心殿皇上详细问过我关于潜水艇的设想。一定是旁边的哪位大臣听了传出去,以讹传讹,就说成了铁棺材。不过我想皇上圣明,不会相信这些鬼话。”
李鸿章说:“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呀!他们自己什么都不做,但是专门指摘干实事的人,你干得越多,招致的非议越多。咱们也不要看轻了这档子事,保不齐背后有人指使。而且他既然咬上你,也是轻易不肯松口的。正好皇上也来电报,召我进京陛见,当然不是为这事,可能是为日本二次绝交的事。”他指了指吴斌:“你,随我进京面圣,当面说明情况,堵住曹御史的嘴。除此之外,还得由黄总办率同全体参与制作和试验的人员出具一份呈文,详细说明情况,否则三人成虎也会牵制咱们的精力,真是明枪好躲暗箭难防啊。”又对张日新说:“你也得随我去,敌人两次暗害你,把你留在这儿我不放心。再说曹御史参奏的事你出面澄清比我说得清楚。”
郑都统说:“卑职听说这位曹御史是清流派的人,而且卑职已经查明,他是龚贝勒的岳丈。”
“噢?是不是那位想用咱们的船运鸦片的龚贝勒?”李鸿章问。
“正是,不过大人尽管放心,他虽然心怀怨恨但翻不了天,日前卑职手下的梁钧已经把他余下的鸦片和经办之人一起截获,现押在天津帅府,如果他敢撕破脸,咱们就把这些罪证拿出来。”
得知又要回京,张日新心中实不情愿:“这里的工作刚有起色,我走后只怕就要停顿下来,每每想起邓大人期盼的眼神,恨不能立刻把潜艇拖到刘公岛,亲手交给邓大人。而且我深信,有了潜水神器,即将爆发的黄海海战将会呈现全新的局面。重要的是皇上也曾表态,坚决在财政上支持北洋军新武器的研制,这样我们就可以尽快安排潜艇的批量生产,届时我可以建议中堂大人展开甲午年的狼群战术。但是我这一走,所有这些计划恐怕就要泡汤。本想恳求中堂大人将我留在江南局,但曹御史参奏的事一旦引起朝廷中白热化的论争,看来只有我才能把道理讲清楚。”思来想去,左右为难。
忽见黄总办走来,说:“张参领,你尽管随大人进京面圣,潜艇的事我可以接替你。”
张日新闻听此言心下着实感激,连忙长揖致谢:“若论舰船制造,黄总办尽可作我的老师,潜艇的事托付于您,再好不过了。”又说:“看来中日之间,数月内必有一场海战,现在咱们海军装备全面落后于日本,只有这种潜艇日本没有,虽然当前潜艇的结构还很原始,但是原理先进。数月后在海战中若要出奇制胜,只有靠它了。”
黄总办说:“自从你一提出潜艇的设想,我就很感兴趣,而且我预感到将来潜艇若能成军,必是一只不容忽视的力量。”
张日新说:“因为大战在即,时间太过紧迫,当前的人力驱动的微型潜艇不过是因陋就简的权宜之计,第一次实战应用之后,可以取得许多宝贵的经验,据此可以做许多改进。届时有了黄总办的参与和指导,我相信咱们下一代的潜艇可以更完善,例如可以增大排水量、可以采用动力型的、带有水柜水泵的,武器方面除磁性定时炸弹以外,也可以携带鱼雷。”
黄总办说:“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我也考虑过如何把鱼雷装在潜艇上。你尽管随大人赴京,完了事快些回来,我也急切地希望跟你合作。这边的事请放心,不会搁浅的。”
当天下午就随李鸿章启程,先海路后陆路,三天后张日新、吴斌随李鸿章来到大内紫禁城。此次御前会议因为等李鸿章而推迟了三天。
光绪帝升座养心殿,环顾群臣说:“日本的二次绝交书你们一定都知道了。局势将会如何演变,咱们应采取何种对策,朕要听听各位爱卿的见解。”
看来百官的意见并无分歧,一致主战。但具体如何应对、如何部署兵力、如何筹措后勤补给好像都避而不谈,只是笼统地主战而已。事实是绝大多数官员既不知彼也不知己,只知讨好皇上。
在主战的意向基本达成一致后,话题转到曹御史参奏一事,皇上说:“李爱卿,曹御史参劾你把士卒装进铁棺材里去撞击敌舰。可有此事啊?”
李鸿章出班奏称:“回万岁,臣思量可能是以讹传讹把我们的潜水艇说成了铁棺材。因为潜水艇是铁壳的,里面有人驾驶,所以被误认为铁棺材。其实我们的潜水艇并不直接撞击敌舰,而是把定时炸弹佈设到敌舰上,待潜水艇退到安全距离以外炸弹才爆炸,咱们驾驶潜水艇的兵士可以全身而退。日前在黄浦江进行了一次模拟攻击敌舰的试验,已成功将模拟敌舰的靶船击沉,完成这次试验的工程师安然无恙,臣已带来了,张日新也来了。另有参与试验的全体人员详述试验过程的呈文呈上。”
太监取过呈文跪呈皇上。
关于潜水艇的构想,前不久日本发出第一次绝交书的御前会议上,张日新奏对时已经详细述及,因为是新鲜事物所以皇上印象较深,今经李鸿章再次述及,皇上知道必是发生了误解。又得知张日新已随李鸿章上朝,遂说:“噢,张日新也来了?宣他二人上殿。”
因张日新品级较低,此时和吴斌在配殿等候,太监宣进后,二人上殿,朝拜如仪。
皇上说:“张爱卿,你为国操劳,殚精竭虑,勤勉可嘉呀。”
张日新说:“谢万岁,强化军备,克敌制胜,臣之愿也。”
皇上问:“张爱卿身旁的就是驾驶潜水艇的工程师吗?”
吴斌说:“回万岁,草民吴斌正是驾驶潜水艇爆破靶船之人。”
皇上说:“跟朕说说试验的经过。”
吴斌遂将爆破靶船的过程述说一遍,皇上听得很入神。然后问:“曹御史,如果你参奏的就是潜水艇,看来是有误会。现在当事人都在,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曹御史出班奏称:“万岁,臣以为叫潜水艇还是叫铁棺材无关宏旨,总之是把兵士装进铁壳里放入水下。兵士在水面舰只里如遇不测尚可跳水逃生,在潜水艇里如遇不测就只好闷死在里面了,照此看来与铁棺材何异?似此视士卒性命如草芥,臣职份所在例应纠参。”
皇上说:“张日新,朕听听你的解释。”
张日新说:“遵旨。水面舰只是完全暴露的,敌人的炮很容易瞄准,一旦打中,轻者死伤数人,重者整舰沉没伤亡数百,即使跳水逃生,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又有几人能生还?潜水艇则不然,潜行在水下敌人根本看不见,既然敌人毫无察觉,想打炮都不知向哪里瞄准,由此看来潜水艇比水面舰只要安全得多。”
曹御史说:“张参领所言从水下攻击,现英、德等国生产的鱼雷完全可以做到。而且鱼雷和你的潜水艇相比,更轻小、造价更低且不需人员驾驶。李鸿章、张日新之流欺瞒圣上不了解军火市场,小题大做,故弄玄虚,靡费帑银,贪污中饱,臣请陛下治其欺君之罪。”
张日新心中暗笑:你跟我卖弄这些,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乃从容道:“曹大人知道鱼雷的有效射程是多少吗?”
“这是海军的事,无需我操心。”
张日新说:“不懂的事如何妄议?我可以告诉你,鱼雷的有效射程是二百五十米,如果你不信可以查阅军火商的产品说明书。而我们的潜水艇日前试验的有效作用距离是二海里,改进后可以达到五海里。你知道二海里是二百五十米的多少倍吗?”
“我的幕僚中自有善算之人,向例无需我算。”
张日新说:“大人直说不会算好了。看来曹御史是”想因窗下少夫功”〖註〗了。我告诉你,相差十四倍多,这十四倍的差距对一场海战意味着什么,曹大人知道吗?”
“……”
见曹御史无言答对,张日新说:“曹大人,一种兵器能否有效御敌,你说也没用,我说也没用,最好是问问我们的敌人。”于是把敌人如何冒死测绘火箭炮、如何设伏截杀他以及如何破坏潜艇企图将他淹死等事讲述一遍,然后说:“如果御史大人懂得兵法,应该知道敌人这三次行动派出来的都是”死间”,试想,如果敌人不在乎这两种兵器何至于派出”死间”呢?怕只怕敌人暗的不成来明的,武的不成来文的,派死间都达不到的目的,仍变换手法以求一逞,这倒是我们不得不警惕的。”
曹御史哑然。
皇上对曹御史说:“虽说你所陈无据,然纠劾百司本是御史的职份,本朝允许御史风闻言事,纵有偏颇甚至道听途说亦无大碍,但应切记必是你由衷之言,必对朝政有利,万不可被人利用,切记,切记。你跪安吧。”又转对张日新说:“张爱卿难为你了,朕久欲振作朝纲,奈何积弊太深,诚赖尔等实学之士衷心辅佐,以副朕依任股肱之意。”
至此一段公案方告完结。
散朝后御前太监问皇上:“启奏万岁爷,今儿下午英、法、德、意四国使节前来递交国书,请万岁爷的示下,在哪儿举行?”
“在乾清宫。”
下午光绪帝在乾清宫升座,四国使节上殿依次向皇上行礼,递交国书。皇上照例问候彼国元首,均有总理衙门派来的通译官在旁翻译。临了皇上向通译官说:“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礼貌性的看望太后,咱们欢迎。”
通译官转达后,四国使节都说:“当然,当然!”光绪帝即让御前太监安排人去颐和园告知太后。
且说散朝后李鸿章带领张日新等一众随员回到贤良寺,李鸿章的书办呈上今天收到的一份译好的电报,李鸿章看过后痛苦地把电报纸在手里攥成一团,重重地捶了几下桌子。郑都统、张日新情知不是好事,未敢仄声。过了许久李鸿章说:“派到朝鲜去的多是绿营兵。可是因为财力不济,这些兵还没换后膛枪,还在使用老式的前膛枪,每个人用的火药都放在一个随身携带的皮囊里。结果那天下了场大雨,大部分火药都被淋湿了,他们的枪能打响的不到三成。我增援部队到达新成川隘口时,敌人的伏兵首先开火。按说敌人的核芯是咱们的人,敌人的外围还是咱们的人,已经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坏就坏在这场大雨,咱们清军大多数枪打不响,即使打响了,大雨天再想装填弹药可就难了。而敌军全是后膛枪,不受大雨的影响,结果可想而知,咱们伤亡惨重啊!”说罢又重重捶了下桌子。
郑都统说:“大人,人算不如天算,既如此,您看这井田商社还有必要留着吗?”
李鸿章挥了挥手,说:“除掉吧,都抓起来严审。别忘了连杨春林一起抓,然后再制造一次”疏忽”让他”逃”出来,这个后生日后还有大用。还有,不要认为敌人的细作只有这一处,还得详加查访,我隐隐感觉它上边还应该有个总部。”
看来这次战斗的结局仍和历史的记载一样。张日新似乎又看到“悖论”之说的阴影,隐隐感到一阵恐惧袭上心头。
〖註:古代帝王陵寝之前常立有许多威武的石人,名曰翁仲。乾隆皇帝有一次到十三陵游览,见陵道石人,想考考随行人员,便问:“这叫什么?”有一翰林匆忙脱口而出:“这叫仲翁。”乾隆见他将“翁仲”说成“仲翁”,立即借题发挥写了一首诗,曰:“翁仲缘何作仲翁?十年窗下欠夫工。从今不许房书走,去到江南作判通。”此诗的另一版本是:“翁仲如何作仲翁,想因窗下少夫功,子今不许为林翰,贬到江南作判通”,因该大臣将“翁仲”二字颠倒了,所以乾隆故意将“功夫”、“书房”、“翰林”、“通判”也颠倒了,以讥讽该大臣的不学无术。在本故事中张日新也借这个典故讥讽曹御史不学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