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是好,只是义学大多都是开蒙为主,”冯先生蹙眉答道:“教些简单的识字断文与通识。义学的学生水平良莠不齐,就算你以东宫名义办学,恐怕也难有高水平的先生愿意去教授。若你想要以此选材,恐怕不现实。”
说白了就是个恶性循环。世家大族的子弟,从三岁开始就受到精心培育,请了好的开蒙先生帮着开蒙,到了上学的时候,基本都有个十分良好且扎实的基础。
这样的孩子教起来省心,也容易出成果,因此越是鸿儒,越倾向于收那些天资聪慧的世家子为弟子,稍加点拨便可有进益。
可义学里的那些穷孩子,别说基础,进学堂的时候大多数都是睁眼瞎,而且许多人去上学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科考,而是为了些许识几个字,好去当铺之类的地方,当个学徒。
这样的学堂,一百个孩子里,也不见得能有出一个有资质,有毅力,家里也支持,自己也愿意进学的孩子,因此哪里有先生愿意认真教。
上官静知道,冯先生说得都是真的。
她不是刚穿越过来的小白,在大周生活了近十年,她已经熟悉了这个社会。她也不是后宅一无所知的小姑娘,萧景珩当上太子之后,一半的政务都是她帮着处理的,她对大周朝的政治形态、经济状况和社会结构都十分熟悉了。
她知道,现实永远不可能像爽文,有先进理念的穿越党一拍脑门就能改革新政,三五十年就能带来日新月异的跨越发展。
那么厉害咋不上天呢?
她现在事实上也是一个国家的管理者之一,她当然知道普及教育重要,就好像她知道发展经济重要、她也知道国防建设重要、她也知道民生无小事、她也知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然并卵。没有哪一条是容易做到的,难不成一句教育好,她就能全国上下大规模推广义务教育?绝不可能!
还是那句话,现实不是爽文。
“那也得办。”上官静沉思许久之后,还是开口说道:“我的意见,先不惦记是不是靠义学能选出些好孩子。至少让愿意读书的穷人家孩子,有个识字的门路,旁的不说,哪怕上几天义学,能学个记账的本事也不错,到铺子里当学徒都容易些,好歹多条挣饭吃的出路。”
“静儿说得对,”听了上官静的话,冯老头沉默了一阵子之后,叹了口气:“我老了,竟然也开始老糊涂。凡事总想这个利字。”
“先生没错。”上官静笑了:“我是您教出来的,因此自然和您一样,凡事总想个利字。只是景珩将来要登基为帝,百姓民生得利,就是我们得利。民为贵总是要牢牢记住的。”
“都听静儿的。”萧景珩眼里透着几丝骄傲,摆出他极品妻奴的架势:“静儿要办义学,那就先办起来再说。”
“娘……娘娘,”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邓文韶,竟然清了清嗓子,一脸局促的开了口:“微臣有话想说。”
“邓大人请讲。”上官静连忙回头朝他点了点头。却见邓文韶整了整衣冠,接着撩起衣袍,朝上官静行了个大礼,把上官静吓了一大跳。
然而这不算完,今日刚好当值的瞿靖武从门边闪了出来,也学着邓文韶的模样,跪下给上官静行了个礼。
“邓大人,瞿大人,这是为何。”上官静愣了:“有话起来说。”
“微臣想要谢过太子殿下和娘娘,”邓文韶开口说道:“谢太子和娘娘,能给微臣一个追随二位的机会。入东宫做署官,是我邓文韶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太子妃娘娘,”瞿靖武也抬起头笑了:“微臣的心意与邓大人一样,谢过娘娘肯给微臣一个追随殿下和娘娘的机会。”
邓文韶和瞿靖武望着上官静和萧景珩的眼神亮晶晶,毫不掩饰眸中的仰慕与狂热。
他们没有说谎,也并非故意讨好,而是真心庆幸有机会能入东宫为太子和太子妃效力。
这看似不靠谱的一对小夫妻,眼下在邓文韶和瞿靖武眼中,已经是未来的明君和贤后。只要想想这两位上位之后的日子,邓文韶他们就觉得充满希望。
邓文韶今年四十几岁了,他其实很聪慧有天分,二十七岁那年中进士,在寒门士子中,算是很早的了。
他家境贫寒,靠着父亲种田,母亲做绣活辛苦供他读书。后来娶了妻,连妻子都一起被他拖累,跟着母亲没日没夜的绣手帕,这才将他供了出来。
二十七岁那年,邓文韶的父亲亡故,家中举债累累,若是他再考不中,恐怕也无法继续坚持下去,幸好他高中进士,家里的光景才渐渐缓过来。
然而当年读书欠下的债务,邓文韶其实到现在都还没清,虽然眼下他已经是五品官,但为了还债,日子过得依旧十分节俭。
所以邓文韶经常偷偷打包他在东宫的“工作餐”,带些肉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解解馋。后来上官静发现了,就隔三差五吩咐映霞她们特意准备些吃食和点心给邓文韶带回家去。
而瞿靖武也是一样,他爹娘早死,兄弟俩相依为命,哥哥为了养活他,年纪轻轻就当了码头长工。瞿靖武六岁被武德司选出来入前训营,当时他愿意跟着武德司的人走,只因为想给哥哥减轻些负担,而且那些军爷承诺他入了军营能够吃饱饭。
“后来回去过吗?”上官静问道,这还是她头一次问起瞿靖武的家事。
“没。”瞿靖武摇摇头:“选入皇家内卫,开始拿俸禄的时候,托人回去打听过。才知道我没走两年,我哥做工时砸伤了腰,没熬两年人就没了。嫂子带着我侄子侄女活不下去,就改嫁了一个小贩,不知迁到哪去了。不过也挺好,他们有活路我也放些心。当年要是我哥能有机会识几个字,说不准就不需要去做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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