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控制 他将异种关起来了。
发丝垂到解剖池冷冰冰的操作台面, 异种几乎是脸对脸,贴近了律若,熔金的恶焰在它缓慢移动的竖瞳中流淌,就像古代宗教法庭用铜勺放在火上烧红了的铁水, 随时准备残忍地淋到囚徒身上。
它在近得不能再近的距离, 一丝一丝, 巡视身下这张美如初雪的脸。
冰凉的吐息落到律若的颊边。
律若抓着解剖台的滑槽,竭力想克制自己的颤抖。
暗金的竖瞳在律若脸上巡视了一会,最后, 仿佛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缓缓移开。律若却像预感到什么一样,瞳孔微微一缩,不顾一切向后躲。昏暗中, 无声无息暗银色游移到他手边的骨尾尾针闪电般刺进静脉。
异种信息素压进血管。
冰冷的唇覆到耳边。
[律学弟。]
空洞悚然的音波震动空气。
刹那,实验室周围的景象出现了诡异的扭曲:一台台精密设备的影子、和一根根冷灯管,在警示灯危险昏暗的红光里混杂成一个个难以辨认的形状,带着强烈的污染性印进律若的虹膜。
律若向后挣扎的动作一下停止。
……律学弟。
昏暗里, 黑发垂到颊边。
学长自后缓缓覆上,紧紧贴着他的脸颊。
迷幻灯光,城市的霓虹穿过玻璃窗,房间笼罩在变幻的光潮里。学长有力的手臂,从后面环住他。被一点点重叠时, 律若听见学长低沉的呼吸,听见学长低哑的喃喃。潮湿的气息洒在颈边, 落下一个又一个温柔的吻。
……学长。
律若的瞳孔略微放大。
异种蛇一样贴上他的脸颊, 一边轻柔地吻着他, 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金眼珠透出冷血动物特有的阴险。
[律若,若若。]
[现在你是我的律先生了。]
在学长于耳畔传来的重重叠叠的呢喃里,
律若抓紧解剖台的手指不知不知觉松开。
黏糊糊滑腻腻的暗银色触手在阴影里游移,悄无声息地卷住律若的腕骨、踝骨。异种俊美的脸庞在明明灭灭的暗红光线中,显出异常阴沉的古典感——那种古典,无比、恐怖。仿佛那张脸只是用大理石或瓷质材料打磨出来的壳子。壳子之下,满是来自黑暗的东西在不断蠕动、翻涌。
手腕被拉开时,律若的指尖几乎要动了一下。
[若若。]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轻缓,温柔。
“学长”贴着他的脸颊,湿冷密集地吻他。
律若向后仰起脸,无神地任由异种恶意地在自己的颈侧舔狎。微光落在他脸上,他焦距溃散,犹如受难的祭品一般,闪烁出细碎的雪光。异种投下的阴影在他身上不住翻滚,涌出一片在昏暗里闪烁银光的活性金属。
银白色的活性金属很快就如生物学中吞噬病毒的白细胞,迅速爬上律若雪一样的肩。
这些活性金属呈现半凝固状的液态,内部分布着许多细小的孔隙和凹陷,如同无数张开的密集口器。一覆上玉石般光洁的肌肤,立刻贪婪无度地吮食起来。毫不掩饰异种生物的邪恶黑暗。
律若却只是低低地呼吸,没有焦距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学长。
刺目的警告标志出现在半空。
虹膜动态核准两次遭遇中断,直接触发特殊防御程序的异常判定机制。
[危险评估超过警戒线,紧急防御机制启动。]
[是否确认执行。]
[是否确认执行。]
光标不住闪烁。
但律若一动不动,任由异种的阴影里涌出越来越多恐怖怪异的东西爬上他美丽的身体……若若。学长的嗓音在耳边呓语似的重叠。律若茫然地望着“学长”,习惯性想要去抓住学长的衬衫。
手腕被学长压制住。
……若若,不要怕我。
不要怕我,若若。
第一次带他来鸢尾庄园实验室的学长将他困墙壁与手臂之间,低低的,轻柔地恳求。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将头靠在学长肩上。
学长的呼吸落在他的颈边。
异种湿冷的吻顺着颈线不断往上,律若的手腕被从怪物的阴影里涌出的银色粘凝金属触手捆按在解剖台面。异种暗金的竖瞳几乎变成两条垂直的细线,在黑暗中铜丝般闪烁。它贴着律若的下颌,阴冷地端详他。
确认他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后,它将湿冷的唇覆在律若耳边。
若若、若若、若若……重重叠叠的呢喃如一团铺卷的温柔迷雾,将神智携裹其中。他迷失在雾里,分不清方向,找不清源头,就像在茫茫宇宙无数次搜寻那个消失了的信号。他找不到学长,他弄丢了学长。
学长的手穿过迷雾,落到颊边。
律若银睫慢慢垂落,依赖地将脸靠在“学长”的手上。
冷白修长的手穿过银发,带着难以隐藏的残酷,牢牢控制住他。
异种高挺的鼻梁贴近律若迷蒙的脸,它呼吸着这个人,这个仿佛凝刻在基因里的人的气息,暗金的竖瞳泛起爬行动物进食前的愉悦。液态金属凝成的触手陡然收拢,被半透明的胶状粘液携裹的暗银骨棘直接没入阴影。
律若羽毛般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骨感优美的手指立刻压在他耳侧,异种竖瞳闪烁微光,贴在他耳后低低轻喃,如毒蛇进食一样不断给食物注入麻痹神经的毒素。
警示灯的红光和实验室原本的冷蓝色的灯光交错在一起,汇聚成起伏的光海。光海中如银白天使般静美的青年被覆没在异种的影子中。他银发垂散,双手被束,却神情恍惚,全然未觉自己在被一只怪物享用。
直到异种的瞳孔缩成一条极浓的细线,空气中陡然弥漫满浓烈古怪甜腥的金属气味。
律若陡然惊醒。
他睁着眼睛,怔愣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暗金竖瞳。
过了一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顿时,律若抓着解剖台,拼命挣扎起来,指甲划过金属台面,发出尖锐的声音。异种有力的手压在他的颈边,将他牢牢制在解剖台面,不让他有半点挣扎的余隙。
律若张开口,仿佛想要求救,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怕我。”
异种贴着他的脸颊,湿冷的声音如毒蛇钻进他的耳膜。
“你不能怕我。”
它将律若紧紧压住,一次次残忍地吻他向后绷起的脖颈,吻每一寸秀美的线条,每一块落着光的肌肤。律若拼命别过脸,不愿意让视线落到它伪装出来的熟悉面容上。
异种强行将他的脸抬起来,迎着光,要他看着自己。
“若若,你不能怕我。”
律若没听见它在说什么。
他的视线混乱,充斥满暗红警示灯光的地下实验室,和战机散落一地血肉的机舱重叠起来,一台台大型设备的影子如那天投映在舱壁般的怪物影子一样,一串串电火如瀑布般泄落。异种冰冷的吻再一次落下时,律若撑着解剖台冰冷的操作面,死命想向后退。
他的挣扎没有半点作用。
事实上,他惨白的手指除了在光滑的解剖台面留下几道汗渍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移动。
可异种如进食般残忍的动作忽然停止了。
它微微低头,冷血的竖瞳定格在律若微微张合的唇上。
在它身下,律若抓着光滑的解剖池,低低地,无意义地重复两个简单的音节:
“……学长。”
“学长。”
“学长。”
学长、学长、学长……穿过实验室故障警告灯,挽起袖子帮他修理仪器的学长;分开人群,将他带走的学长;踏过血泊与烟灰,将外套小心翼翼罩在他身上的学长;在银杏树下环着他的学长。
……我叫钟柏,应该是你学长。
若若,你要喊我,喊我学长。
若若,以后疼也要告诉我,好吗?
……
律若一双银色的眼睛,就像在光污染中迷失的飞鸟,无助地寻找,却找不到焦距可以落下的地方。只能一遍遍重复那两个音节——他一直生活在无声的世界,向前向后都是无形的玻璃。
他听不见外边的声音,也无法向外发出声音。
可现在一面玻璃突然碎掉了,他听见了十多年来,始终温柔等待他的声音。
大滴大滴的泪水在微光中滚出眼眶,凝在睫毛上。律若不知道自己溢出的是泪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他只将脸贴在自己的手肘上,细长的手指如受惊的蜗牛一般蜷起,紧紧藏在手心,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过他的脸庞。
异种环过律若瘦削单薄的身体,慢慢贴住他。他在它的怀里,不住发抖。异种抱着他,就像抱住一枝内里满是细碎裂纹的水晶鸢尾。
暗银色的活性金属“流”回异种的阴影里。
异种薄冷的唇贴在律若耳侧。
它将自己暗金的竖瞳藏在律若看不见的地方,模仿吞噬掉的那个“样本”的语调:“若若。”
律若没回答。
“钟柏”掰过律若的脸,想要吻他。
无形的声波和震动的能量场陡然炸开。
异种发出刺耳的尖鸣,陡然挺立起身,双手暴虐地向两侧展开,暴起化为巨大恐怖的利爪。俊美的人类面孔瞬间半边化为银色的人面,半边化为狰狞的骨骼。
律若顺势用力推开它,从解剖台上翻身滚落。
他挣脱落向地面的瞬间,异种的利爪如影随形,不顾剧痛地要将他抓住。但一个泛着特殊冷光的光柱从实验室顶端降落。铮一声巨响,异种的利爪在碰到“无形”的光束时,发出堪比金属刮擦的刺耳利鸣。
暴怒的嗡鸣在封闭的地下实验室来回震荡。
律若从地上踉跄爬起来,扶着旁边的仪器桌,不住向后退。
异种被光柱严严实实地困在其中。
从太空找回来的宝石鸢尾掉在光柱里,光柱的冷光照亮了那束宝石鸢尾。
在白色的光源下,鸢尾宝石越发纯净夺目,但用来包扎宝石的雪纱纸和绸带却泼满了大片大片暗红近黑的污渍。仿佛是谁从血泊将这束宝石鸢尾带了回来。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异种近一米长的暗影巨爪按在光柱表面,不断收紧,解剖台还有近些的设备在一瞬之间,全部被它破坏掉了。那足以成为绝大部分人噩梦的身躯立在阴影和电火中,森毒的金焰在它的竖瞳里燃烧。
异种死死盯住不断后退远离它的律若。
它身形拔高,逐渐显出异种研究中心那只恐怖的暗银怪物的影子。
[是否将能量场提高至100%,执行“危险抹杀”?]
[否。]
[是否将能量场提高至70%,执行“强效控制”?]
[是。]
光柱内的空间隐约出现了扭曲。
律若靠在仪器桌边,一手撑在桌面,一手抓着松散的领口,不住咳嗽。他想退到浴室,却连站都站不稳。
视野中,淡银的金属液滴落到地面。
律若低着头,手肘压在桌面支撑快要滑落的身体。
50%的能量场已经足够压制异种,可他不想——不想让一只异种用学长的拟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