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夜,或者说是死了一夜,白漱幽幽地“活”了过来。
睡眠和死亡的定义其实很像,哪怕那股诡异的冰冷似乎仍在脑后环绕,白漱也只是痛苦地揉了揉头部,将那一瞬间惊惧以及绝望当成了一场不会遗忘的梦境,
只是他刚刚醒来,就听得“啪”得一声闷响,一整块黑色的棺材面生生地砸在四肢五官上,差点将刚睡醒的白漱再次砸得昏死过去,白漱忙手忙脚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棺材面,而映入眼帘的,却是这间小小黑屋的一地狼藉……
“卧槽!”国粹直接出口,白漱怒声大骂道,“哪个混蛋偷了老子的棺材本?!这年头梁上诸位的营生已经没下限到这个地步了吗?!我一间小小的棺材铺都有人偷?!良心呢?道德呢?旁边几个尤其是卖酱肘油条那两个老不死不比我有钱多?偷东西也长点眼好吗?!”
闻声赶来的街坊脸色都是一黑,油老头和阿婆更是转身就走,其余几人小心翼翼地探头看进去,只见那本就不大的小黑屋几乎被拆了个遍,黑白色的墙皮缀着数不尽的木头渣滓布满了整个地板,一桌三椅被打断了好几条腿,棺材铺后面的那个小房间更惨,最值钱的那几方棺材直接不翼而飞,白漱自己也被一片大棺材板压在下面,揉着通红的鼻子好不狼狈。
“连老子睡觉的床都不放过?!有病吧老贼!你特么如果是个恋尸癖我诅咒你挖到一堆骨头渣子,走路踩屎喝水塞牙睡觉鬼压床吃饭吃到两生眼珠子却只吐出来一个!”
白漱一手提起那硕大的棺材板怒声喝骂道,他还是头一次这般出离愤怒,抢银行,偷珠宝店甚至杂货铺他都认了,可我家开得是棺材店啊,赚死人的钱吃死人的饭这你都要偷?穷疯了吧!等你死的时候我一定给你烧纸钱,一张一张一分一分得给你烧过去,保证你天天有钱花却天天骂穷!
街坊在门口四处打量,却没有一个人出手帮忙,说到底他们只是来看个热闹,甚至想找找有没有什么残留的油水可以捞,外域,哪怕有法律存在其影响力也微乎其微,偷砸抢烧本就屡见不鲜,顾好自己就了不得了,哪里有闲工夫去帮助他人,那几个街坊看了一阵也就逐渐散去了,只留下白漱一人闷着脑袋计算损失。
糟透了……白漱眉头皱得紧紧的,不停地挠着额前的留海,昨天高考才失利,今天家就又被偷了,祸不单行的感觉让他欲哭无泪,而且现在脑袋依然昏沉沉的,一夜过去,宿醉的痛苦并没有得到缓解,燥热,虚弱,无力,仿佛有一团黑色火焰在眉心缓缓燃烧……
他重重地敲了敲额头,抬眼看了看时间,这副老旧的挂钟可以说是家里唯一完好的物件了,时针已经指向了刺眼的“9”字,白漱勉强地站了起来,今天还要去学校一趟,考入壁垒之中的学生要早做准备,拿一份录取通知和红头文件般的通行证书,像他这般倒霉的就只能领一份毕业证,顺带忍受昔日老师同学飘忽不定的视线和若有若无的嘲笑。
白漱撑着发涨的脑袋,摇摇晃晃地扶在桌边,掏出纸笔准备给玉儿姐写一份信,告诉她不用担心,自己先去学校一趟,有什么事等他回来了再一并处理。
他的笔尖突兀地一顿,眉头莫名地皱起,银色的笔帽被他咬在嘴里,白漱突然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比如……
玉儿姐是谁?
“白漱,听说你没过标准线?”
“噗嗤——”
嘲笑比他猜测来得更加自然,同时也更加扎心,高三三班内,白漱黑着脸看向身旁那个大大咧咧的麻花辫女生,冷声道:“五百五十分都没有,刚刚过了六区线,吴靓你也跟我在这嘚瑟,我怎么记得你二模的时候接近七百分呢?”
“我原以为自己退步了一百来分已经是一代传奇了,想不到白漱你更是绝绝子,一跌跌了五百分!人才啊,我还当你努力努力能去一区混混呢,结果……”吴靓大声笑道,她或许本身并没有带多少恶意,完全只是出于好玩的心思才这般说话,但并不妨碍她自然而然地伤害着白漱幼小的心灵。
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异样,同情自然有,但那份若有若无的嘲讽并不会消失,说到底白漱在班上的人际关系其实并不怎么好,毕竟家里是开棺材店的,一天到晚和死人打交道,这让整个班级的学生都觉得这个留海厚得盖住眼睛的白毛带着几分晦气,也只有吴靓这般粗线条的女生,不会建议多和他拌上几句嘴。
“白漱……你没事吧……”前座的班长常青开口道,他是一个习惯带着蓝色边框眼镜的草食男,此刻好似略带同情和歉意地开口道,“每隔一两年都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少分情况,而且大部分都是有资格去一区大学的好学生,看来今年很不幸地轮到你了……节哀……”
众人沉默下来,哪怕是吴靓都闭上了嘴巴,玩笑归玩笑,但真的看见自己昔日的同学在人生最大的一次机会中失利,没有人的心情是不复杂的,但政策就是如此,最后宣布的结果是绝对的,哪怕真的存在黑幕,在放榜的一刹那也已经无法挽回。
……
“行了,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高中最后一天了,你们几个兔崽子给我省点心。”高媛媛,也就是白漱的班主任抱着一摞红色的档案袋进了教室门,这才缓缓说道。
“全班三十一人,十五人达到标准线,一人达到重点线,作为普通班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原本其实应该还有一人……”话未说完,高媛媛面色复杂地看向白漱,但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叫到一人上来领一份通行证书,这是你们前往壁垒之内的唯一凭证,至于之后有没有资格留在壁垒之内生活,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常青,一区通行证,长天大学。”
“洛瑶瑶,二区通行证,白深大学。”
“……”
“吴靓,六区通行证,河泽大学,好好努力,未尝没机会留在壁垒之中。”高媛媛忍不住加了一句,毕竟这是班上第二位滑铁卢战友,一下子自己班上出现了两位退步极其严重的学生,高老师自己险些没被校长骂死。
“王蒙……一区通行证,白夭大学预备生。”
高媛媛顿了顿,脸上同时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台下众人更是直接惊呼出声。
白夭大学,壁垒一区三所顶尖大学之首,那所学校可远不是什么长天大学可以媲美的,其他学校的学生毕业前都要担心自己是否能在留在自己所处的城区任职,因为这直接意味着他们有资格成为内城的一员,而且这种比例其实并不低,或者说奇高,哪怕是一区学子,淘汰一半都是最起码的,而且愈往外区,这种比例就越高,也就是说考上大学也依然有不小的可能回到外域来生活,就是常青也不例外,
但白夭大学不同,听闻但凡只要进入这所学校基本就内定足以在一区生活,而且可能有资格被内城数个大家族选中担任执事,这在内外两城都是官僚体系中最一步登天的职位,白夭大学可以说是外域学子最梦寐以求的学府之首了。
王蒙是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男生,以前只是听闻他家境很不错,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走入班级的视野中,只见王蒙对着众人平静地微笑,缓缓开口道:“没什么,侥幸而已,更何况只是预备生,还有好几项考核呢。”
“拜托王蒙,我们连怎么报考白夭大学都不知道,听说他除了基本分数要达到一区的水准外还有多个考察项目,你获得预备生的资格绝不是偶然。”吴靓哀嚎般地说道,早听闻王蒙家境很好,现在看来哪里是极好二字可以概括,普通人在一区的三所大学中只能了解到长天大学的招生要求,其他两所大学神秘得几乎不为人知,王蒙家庭有能力弄到白夭的入学资格已然是极了不起。
“好了好了,大家安静。”高媛媛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培养出考进一区的学生除了名声外,还是有不少的实质性奖励,接连两个一区学子足以让她年终奖接连翻上三番,
“好了,最后一人……”自己不是已经发了十五份档案袋下去了吗,刚才数错了?高媛媛拿起最后一份红头档案袋时这般想着,但下一刻,她仿佛石化了一般定在原地,禁不住再三确认了档案袋上那熟悉的名字,有些近视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老师,怎么啦?拿错别的班级的了?”十五分通行证已经发完,并不是只有高媛媛一人注意到,这多出的一份理所当然地被他们认为是老班拿重了。
“没,没有……”高媛媛定了定神,旋即缓缓地,几乎难以置信地开口说道,
“最后一人,白漱……”
白漱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厚重白色留海下的瞳孔猛地睁大,一瞬间,几乎全班同学都屏住了呼吸,眼神中流转得全部都是惊讶和难以置信。
“白漱……”
“一区通行证,”
“没有学校……”
众人还在愣神之际,王蒙却猛地看向捂着额头一脸懵的白漱,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