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突然闪现出的人影，把跟在秦窈身后的婢女吓了一跳，秦窈倒是借着烛火的光亮，一眼认出对方是秦思故。
只不过，往日骄矜的小少爷，如今变成了霜打的茄子，人瘦得厉害，眼窝凹陷，眼底大片的青黑，披头散发，身上的衣服也皱皱巴巴，被昏暗的烛光一照，活似从哪里跑出来的小鬼。
刚才晚膳上不见人，这会儿却独自找到她的院子来，秦窈稍稍一想，便猜到秦思故是为了小冯氏的事来的。
“既然来了，进屋坐会儿吧。”
秦窈对秦思故的印象还算不错，再加上对方见到自己，并没有一上来便指责怒骂，颓丧归颓丧，瞧着还是有理智的，她便把人请进了屋。
她把手里的食盒交给一旁的婢女，嘱咐婢女把香芋丸子喂给蓉蓉，免得冷了味道不好，然后便屏退左右，只留下秦思故一人说话。
“姑娘……”秋容不放心地喊了一声。
小冯氏虽然罪有应得，但她毕竟是秦思故的亲生母亲，保不准秦思故会把小冯氏的遭遇算在秦窈头上，独处时，会趁机对秦窈不利。
秦窈却不甚在意地朝她挥了挥手道：“你若是不放心，守在门口便是。”
方才一路走来，她已经察觉到秦思故脚步虚浮，呼吸粗重艰涩，明显是久饿体力不足的表现。
秦思故就算是想伤害她，怕也没有力气。
而且，方才秦思故对上自己的目光，神色间并无怨恨，反而带着几分内疚和难为情。
十有八九他只是想替小冯氏求情。
果然，等屋内的侍从全部退下，秦思故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秦窈面前：“小冯氏犯下大错，理应受罚，我不敢为她狡辩。
“可她到底是我的生身母亲，于我有生养之恩，还望姐姐开恩，直接给她个痛快，余下的罪罚，我愿替她代受，余生也甘为姐姐做牛做马报答！”
平王要求小冯氏在菜市口示众十六天，才许她行刑。
秦思故每天都会悄悄去菜市口看她，他看见小冯氏被人砸烂菜叶臭鸡蛋，被人羞辱唾骂吐口水，受尽嘲讽羞辱。
最开始小冯氏还会尖叫躲避，后来发现无论怎么躲避都没用后，索性一动不动任由人们对她施为，整个人仿佛都麻木了，但一双嘴唇却被咬得鲜血淋漓。
绣衣卫怕她咬舌自尽，最后连她的下巴都卸掉了……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小冯氏罪有应得，但是，他实在无法忍受，亲眼看着曾经温柔雅致的母亲，变成如今这副脏污不堪口角流涎的样子。
他想为她保留最后一丝体面。
因而小冯氏被示众的头一天，他便跑去平王府，想找秦窈求情，却被王府的门房给拦了下来。
直到今天晚膳时，他才听说了秦窈和离回家的事，怕会破坏家宴，他才没有出席，而是直接等在秦窈的院门口。
“求求你了。”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又突然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递给秦窈道，“我把我这些年攒下的钱也全都给你。”
秦窈见他这副样子，不由有些心软，但口中却说道：“我不缺这点儿银子，你说要报答我，可你受小冯氏连累，科举一途是无望了，将来你又能拿什么来报答我？”
“我……”
秦思故一时被问住了，小冯氏出事以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帮小冯氏尽快解脱，从没想过自己的前程。
大庸朝科举审查严格，需要考生提交三代内家状，类似于现代的政治审查。
小冯氏虽然已被秦家休弃，但她是秦思故生母这点却无法改变，科举审查必然无法通过。
自己这十几年来都是为了读书入仕，如果不能科举，那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秦思故本就因为饥饿而不太灵光的脑子，一时越发迷茫起来。
眼中仅剩的一丝光芒，也渐渐消散，眼泪随之大颗大颗地滚落。
秦窈没忍住叹了口气，提点他道：“你不是还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吗？大庸朝对武将限制不严，何不去军中试试？”秦思故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立刻附和道：“对！我箭法不错，也不怕吃苦，我可以入伍做大将军，到时我一定会好好报答姐姐的！”
秦窈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并不是故意要为难秦思故，也不是真想要秦思故报答什么，而是不想他因为小冯氏的事，就此消沉下去，最后一事无成。
不管怎么说，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份，同样也继承了原主的所有亲缘关系。
她可不希望，将来自己还要多照顾一个二流子的弟弟，这才故意拿话激他。
秦窈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会帮你向平王求情，你也别忘了今天说过的话。”
秦思故起誓道：“至死不忘。”
秦窈点点头，又说道：“有句话我得先说再前头，我会帮你求情，但最后结果如何，还要看平王的决断。”
“这已经足够了，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报答姐姐的。”
秦思故说着，便要朝她磕头。
秦窈制止道：“先回去把自己收拾干净齐整了，你这副样子，可入不了军营。”
秦思故离开秦窈的院子时，眼睛虽然是红的，眉眼间的精气神却回来了六七成。
秦窈目送他离开，便拐去找蓉蓉。
蓉蓉正被婢女抱着喂食香芋丸子，婢女把丸子举到它嘴边，它只请嗅了一下，便偏头躲开，怎么也不肯吃。
秦窈见状，立刻抱过蓉蓉，亲自喂它，这回，蓉蓉竟然立刻便张嘴咬住了丸子，还一连吃了三颗，看得之前给它喂食的宫女一脸怀疑人生。
晚上，秦窈抱着蓉蓉躺在床上，随口把秦思故求情的事念叨了几句，可念叨着念叨着，她却突然又有点儿犯难了。
“我刚与平王和离，就上门求他办事，好像有些不大合适吧……”
秦窈在纠结为难中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皇宫中。
二皇子李景澜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便早早来到凤仪宫，恳求贺皇后道：“母后，你就答应让我娶秦窈吧！”
昨天回宫后，贺皇后已经被他缠着求了一晚上，虽然当时她狠狠拒绝了，但是见儿子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她略想了想，终于松口道：“只要你肯娶你表妹做正妃，我可以答应让她做你的侧室。”
“不行！”李景澜毫不犹豫地拒绝，“秦窈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让她屈居人下呢。”
贺皇后冷笑道：“我答应让她做侧室，已经是看在她救过你的份上了！你别忘了，你将来可是要成就大事，你舅舅才是咱们的依靠。”
“那我索性直接娶我舅舅得了。”李景澜委委屈屈地小声嘀咕道。
贺皇后问：“你说什么？”
好在他声音小，没叫皇后听见那句大逆不道的话。
李景澜急忙改口道：“我说，如果我不能娶秦窈做正妃，干脆就直接出家当和尚算了。”
“你敢！”
贺皇后正要发怒，突然听见屋外有人通报道：“皇上跟前的王公公来了。”
“快请进。”贺皇后立刻收敛怒气，着人把王禄王公公请了进来。
王公公进门便说道：“传皇上口谕，着二皇子去岭南治疫，明日便出发。”
贺皇后闻言，脸色微变，立刻让人取来一个金貔貅，悄悄塞进王禄手里，问道：“大皇子不是已经出发去岭南了，皇上为何突然让二皇子也去？”
王禄又把金貔貅给推了回去，说道：“奴婢也不知详情，只知道早朝后，平王殿下去见了皇上，之后皇上便让奴婢来传口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