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东川扎扎实实做过功课, 谈了大半夜，白长淮问的话，他基本都能答上。
不止是周边环境, 连折中的路线都有做过计划，除了这些，甚至还考虑了几个沿海的小岛。这些地方场地环境很漂亮，而且都很为安静, 其中一个小岛是雷东川重点推荐的。
“叔, 这个岛是我爸一个朋友的，那人姓陆, 做船运生意赚了些钱, 就倒腾了这么一个小岛, 平时也不怎么对外开放，周边很安全。岛上种了许多杨梅, 自酿的果酒口味不错，也有配套酒店, 哦对了，陆家那个酒店庭院设计还拿过什么奖, 我看了照片，确实漂亮……”
白长淮看他一眼：“你对这些很熟吗, 早有准备？”
雷东川只嘿嘿地笑, 没吭声。
白长淮心里大概猜出一点他们的小心思, 觉得好笑, 但是又有些感慨。他这些年也算是一直在考察, 思虑再三, 心里还是更偏向白子慕, 连带着白子慕选中的雷东川也不免高看几分, 更何况雷家小子这些年交上来的答卷一向优秀，除了性别，真的无可挑剔。
白长淮其实心里也有些默认了。
他前半生经历太多，能找回妻儿已是知足，只要儿子高兴，他并不在乎那些世俗虚礼。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白长淮面上也未显露分毫。
雷东川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还在那里努力表现，把带来的资料也给他看了，敲定了三处酒店打算等过几天就带白长淮去看，其中就有陆家的小岛。
晚上睡觉的时候，雷东川老老实实蜷缩在沙发上，他身高腿长，半躺着都有些勉强，自己又去搬了一个椅子过来凑合用。
白长淮看了他一会，倒是也不准备再套话了，没有问的必要，白子慕让雷东川来彻夜详谈，雷家这傻小子就真没打算回去，全部照做。
白长淮看着他，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道：“你跟子慕在一块，觉得放松吗？”
“放松啊。”
“你对他很好。”
“他对我也好，叔，您不知道，他以前就护着我。”
雷东川说起这个就来劲儿，带好歹想着这是白子慕的亲爹，努力收敛了一下：“我们小时候那会，子慕有什么好吃的，都想着我，那时候条件也挺一般的，每次吃肉包子的时候子慕都给我留半个，还有念书以后学校课间餐发豆沙包，子慕也给我留着……”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特别感动。
白长淮微微挑眉，他从妻子那里已经听过一次，不过内容略有出入。
雷东川摸了摸鼻尖，有点不好意思道：“您回来的晚，不知道以前的事，其实子慕不是现在才这么优秀的，他小时候也可厉害了。那会学校里有什么比赛，老师都愿意让他去参加，只要去了，一准能捧回个一等奖，我就从来没见过他考第二名……我有时候在想，子慕这么优秀的一个人，东昌太小了，如果他想，这里根本留不住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看着他就想，我也得努力才行，他能做到，我比他还打两岁一定也要做到，要是没有子慕，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年少时候的一群小孩，就这样你追我、我追你，一步步跑到了今天。
不止是雷东川，还有雷家村的那些少年和大院里以杜明为首的那帮孩子们，只是和其他人不同，雷东川和白子慕的关系，早已密不可分。
他背着白子慕长大，而在不知道何时，白子慕趴伏在他背上，伸出稚嫩的小手指引的方向，已经成了他一生要走的道路。
白长淮听完之后没说什么，片刻后，他起身拿了外套，准备外出。
雷东川疑惑道：“叔，您出去啊？”
白长淮点头道：“有点事，你先休息吧。”
雷东川傻乎乎坐在沙发上，也没敢回去。
门外，白长淮很快大步离开，他的妻子和儿子在公司过夜，他自然也不会独自在家中等待，尤其是妻儿要在外一个多月，他得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和她们多相处才是。
想着房间里傻乎乎等着“彻夜长谈”的傻小子，白长淮微微抬了一下唇角，决定暂时不传授给他婚后男人的智慧。
山不来见我，我自去见山。
*
数日后。
Y国，国际时装周上。
奔走于各大品牌发布会场的记者和摄影师们今天都不约而同地往同一处地方聚集，那是由一顶顶白色帐篷搭建起来的建筑，和西方的帐篷不同，这些帐篷更为宽大，外表刺绣着复杂样式的纹路，透着精美与厚重，也带来了别样的东方神秘感。
有对东方文化略有研究的人，告诉那些记者道：“这些白色的帐篷上面绣着的是华国的文字，据我所知，是和古埃及文字和苏美尔文字一样都是被学者们热衷研究的一种文字，看啊，它真的是太美了……它是现存世界上，唯一一种仍在使用的古文字啊！”
“什么，这些古文字从来没有断绝过使用吗？”
“从来没有！”
……
还未开场的大秀，只因为搭建T台的帐篷就引起了广泛关注和热烈讨论。
秀场后台，正在做最后准备的人们也各司其职，耳朵上戴着耳麦的负责人不断调整着灯光和音乐，尽管已经让模特儿们排练走过一次，但大家依旧绷紧了神经，全力以赴地准备着。
造型师们也在抓紧时间，在完成模特儿们的妆发造型之后，还帮董玉秀以及带来的一众大师傅们简单打造了一下妆发。
那些大师傅们有五男两女，年纪最轻的也要三十多岁，其中最年长的更是两鬓斑白，他们以前都是在幕后工作，来到这里之后才被通知董玉秀要在最后带着他们一同上台致谢。
头发花白的老人有些紧张，看向董玉秀道：“董老板，要不我们就算了吧，或者你带他们几个上去，我年纪大了，别影响了大家……”
董玉秀笑道：“怎么会，姜师傅您不是还带了一套礼服吗，就穿那一身上台，刚好。”
姜师傅连连摆手：“哎，那是我家老婆子给带上的，说是我在国外也穿穿寨子里的衣服，拍张照片带回去，这……这怎么能穿着上台呀？”
“怎么不能？”董玉秀道，“您穿着很好看。”
安抚好了姜师傅，又瞧见其他几位大师傅有些紧张不安，眉头皱拢久久没有松开，说话都比平时变少了。
董玉秀知道他们紧张，宽慰道：“大家不要多想，就按平时那样来就好，咱们只管把自己的服装展示给他们瞧瞧，也不是什么竞赛，这审美的事儿哪里有什么输赢呢？再说了，你们这两天也瞧见了，外国人也都是跟咱们一样，这两条胳膊一条腿……”
白子慕在一旁小声道：“两条腿。”
董玉秀顿了下，淡定道：“对，跟咱们一样，两条胳膊两条腿。”
几个大师傅听乐了，这么一打岔，气氛和缓了许多，尤其是抬头瞧见一直宽慰他们的董老板其实也带着点紧张，大家反而放松了。
正秀开始。
董玉秀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因此并未和其他设计师一样，坐在后台等，而是和来看秀的所有宾客一样坐在了前面。
白子慕坐在她身旁和之前一样为她充当翻译，更多的时候只是陪伴，有他在，董玉秀更为放松一点，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这是她耗费心血打造的作品，她要坐在最前面来欣赏它。
音乐悠扬，模特缓步而出。
她们身上穿着的是以亚麻为主的衣衫，偏向于淡雅的色调，最初的这一组人身上的衣服无论是从服装面料到染色上，都用的是天然的染料，给人以最贴近自然的感觉，但也恰恰因为是“天然”，每一件的价值都是昂贵的；紧跟着再走出来的另一组，服饰变了样子，开始变得厚重而繁复，模特儿们头发梳理成统一的式样，从发簪到手上托起的毛绒手筒、镶嵌文字的书简；慢慢的，音乐从厚重变得飞扬，这一组出场的模特儿们身上的衣服，又有了更大胆、更现代的样式，礼服长裙缀满流苏，手工织就的珍珠披肩，像是衣服又像是大件的珠宝装饰，把华丽和大气尽情展现出来……
场地一角摆放着一架织布机，是按比例缩小之后用竹子制作出来的，织布机上飞梭穿动，而它身后还有一座小假山，上面有水流淌而下，两名女子取水之后浸染晾晒布料，植物色素和布料反反复复结合，浸染出淳朴色彩。
随着光影投射，染布的水流也浸润了不同色泽，从一开始的淡雅青绿色，再到靛蓝，然后转为飞扬跳脱的金色，甚至在音乐转为鼓点的时候，水流飞溅而下，每一颗都犹如珍珠一般，亮眼极了。
……
大秀在接近尾声高潮时，那些站在背景中“染布”的女子们也似是做出了成品，纷纷扬起手上的布料。就在此刻，有大片柔软光滑的丝绸布料缓缓从半空落下，飘荡在席间，引得众人纷纷抬头惊呼。
有人在拍摄衣服，也有人在拍摄这样的场景。
从未有人将一座完整的东方庭院搬到这里，不，或者说是搬了一座机织染坊。
“这是我们‘慕’品牌的核心，‘慕言’为女装，‘慕语’则为男装，整个高端品牌线我们都采用了纯天然的亚麻和桑蚕丝为原料，从采集到染制，乃至后期的裁剪缝制和刺绣，都是手工制作——”
在科技领头的太空风中，来自东方的力量坚定而温和。
从一出场，就以一种极为缓慢的步调慢慢走入众人的事业，它不争，只是用自然的原料和纯朴的手艺介绍了自己，也用最后的奢华大气，焕发了新的活力。
几句简单的讲解之后，所有的模特再次出场，这次她们赢得了更加热烈的掌声。
而在模特儿们身后，再次走来的是几位年岁颇大的大师傅们，他们有的穿着唐装，有几个是少数民族的，则穿上了从寨子里带来属于节日最好的衣衫，每一个都身姿笔挺。
有人介绍了他们的名字，一一念过。
而在这之后，走出来的则是一位漂亮端庄的女士，她戴着一副浅茶色的墨镜，由小颗珍珠打造了镜链，一直垂在胸前，身上穿着一条白色长裙。她牵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神情亲昵，两个人在看向镜头的时候，微微侧头的样子看起来有几分相似。
镜头下，年轻男人的面看起来漂亮极了，有记者涌过来追着拍照，追问之下才得知这位竟然是总设计师的独生子。
“真是不可思议，您看起来年轻极了，像是他的姐姐！”
董玉秀笑着颔首，跟对方道谢。
无论何时，这样的赞美都让人心情愉悦。
有人邀请他们母子站在一处，并肩拍照，董玉秀向白子慕伸出手，白子慕笑了一下，大大方方让她挽着自己胳膊，陪在母亲身边完成了她人生中亮眼的一笔。
谢幕之后，董玉秀又接受了一些采访，第一次的秀大获成功，很是出了一阵风头。
……
同一时间，已是国内深夜。
白子慕忙完之后，回到酒店略犹豫片刻，还是拨通了家里的电话。
他先跟白长淮说了一下秀场一切顺利，又给贺大师打了一个电话谢过老人提供的那些珠宝，白子慕半开玩笑道：“爷爷，我们差点带不回来，您不知道，还有人专门找我们购买……卖了？那可不行，这些东西太宝贝了，我和妈妈商量了，打算带回去收藏起来，您也不要想着卖给别人了，我们全要了！”
贺大师被他几句话哄得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白子慕道：“爷爷，您快休息吧。”
“好好，爷爷这次可不是故意熬夜，实在是挂念你们，一直睡不着……可不能写小纸条记下来啊，这回不算！”
“嗯，知道。”
白子慕听着老人的解释，也笑了。
他以前小的时候学校会有午睡条，让家里大人们帮忙监督签字，如今长大了，贺大师反而成了那个老小孩儿，白子慕会故意让宝华银楼的人帮忙写“早睡条”，时不时检查一下。
等给家里长辈们都通过电话，最后才打给了雷东川。
白子慕衣服都未脱，只解开了领口几颗纽扣，抱着话筒半躺在柔软的床铺上，等响了两声之后就听到了雷东川的声音，只是一声“喂”，就让他眼睛弯了下，声音都变得柔和：“哥，是我。”
“小碗儿？你那边忙完了？”
“嗯，忙完了，一切都顺利，我刚陪着妈妈回来，在酒店休息一会。”
雷东川话很多，事事都想关心，白子慕放轻声音慢慢回答他，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不管身在何处，都会被一个牵挂的滋味把他的一颗心脏都抓牢了，心甘情愿不想逃脱。
雷东川问了一会，又道：“你是不是累了，要不睡吧？”
白子慕笑道：“还早，这边刚七点多，等一会我还要陪妈妈去一场酒会。”
“什么酒会？”
“唔，算是庆功宴？”
雷东川道：“那去吧，照顾好董姨，也照顾好自己。你酒量不好，在外面不要喝多，知道吗？”
在雷东川心里，白子慕一直都是一杯红酒就倒的量，比自己还差一点儿，说到这已经开始担心了。
白子慕没有反驳，笑眯眯道：“嗯。”
雷东川想到时尚圈里俊男美女不少，白子慕长得漂亮，人又好，没准会有人看上，一句“酒会”就忍不住自己脑补了好多没影儿的事。正在想着，忽然听到白子慕喊他，这才回神：“什么？”
“我说，我和妈妈要晚一点回来，大概要比原计划推迟半个月左右吧。”
“怎么了？”
“妈妈打算去看一家布料工厂，这里的羊毛制品工艺很不错，想看看有没有售卖相关机器。另外我也和妈妈谈了下，想去看看这里的本土品牌，打算如果有合适的就收购一个，有一个国外的品牌以后进军国外成衣市场也方便一些。”白子慕想得长远，也没有瞒着雷东川，说了几句之后又问他：“哥，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你是说补办婚礼的事儿？放心吧，场地已经找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那就好。”
“小碗儿，你早点回家。”
白子慕听出他的挂念，轻声笑道：“哎，知道了。”
*
三月初。
白子慕陪同董玉秀回国。
飞机还未落地，雷东川就已经带车在机场等候。
他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董玉秀回国的时候，刚好是她在国外那场秀开始在国内宣传的时候，占了好多时尚资源的杂志封面，有些报纸上也刊登了相关消息，清一色都在表彰“慕”在国外拿到的荣誉。
雷东川手里拿着一份杂志在看，瞧见有相关报道，就把书店里同一期的杂志都买下来。国内的家人们还不太懂这些，也不是一个圈子里的，除非像雷东川这样特意去找时尚杂志来看，并不能立刻看到这些消息。
雷东川买了一些，手里那份也没放下，拿着看了一会，翻了两页就看到了秀场谢幕时的那张母子合影。
董玉秀身影靓丽，白子慕在一旁陪同，微笑的时候眼底都满是温柔。
雷东川看了好一会，手指碰了碰杂志上的那张照片，在还没有察觉的时候，自己也跟着露出了笑意。
董玉秀她们很快到了，雷东川把杂志给了司机，自己抱着一束花大步走上前，先给她送了花，然后又挨个拥抱了相熟的人，只是在抱着白子慕的时候时间略长，在他耳边轻声道：“辛苦了。”
雷东川接到人之后，直接带去了自己车上，他这次准备了一辆保姆车，非常宽敞舒适。
董玉秀上车之后，向四下看了看：“就咱们几个人吗？这么大一辆车，我还以为他们也一起……”
白子慕笑道：“妈妈，这是我哥特意安排的。”
雷东川立刻接上道：“对对，董姨，我知道你们一路回来肯定累了，这车宽敞，而且没外人，您和子慕把座椅后仰一些，路上睡一会。”
车上放了轻缓的音乐，还体贴地准备了眼罩，白子慕率先拿起半躺在座椅上休息，董玉秀瞧见不疑有他，也跟着照做了。她在飞机上没睡好，这趟行程时刻都绷紧神经，一直到落地回到故土，这才一颗心踏实下来，戴上眼罩之后在黑暗中很快就安心睡着了。
从机场回到东昌，大约需要两个多小时，董玉秀睡了一觉醒过来，却发现车子还在颠簸。
她有些疑惑，问道：“东川，还没到吗？”
雷东川坐在副驾驶，而白子慕正趴在他座椅后面两个人凑在一处低声说话，听见她问连忙回道：“姨，刚才您睡着的时候，我接到白叔的电话，他说让我们拐个弯，去一个地方。”
董玉秀道：“出什么事了，他人没事吧？”
雷东川道：“没有，没有，白叔好着呢！姨您别担心，他不让我告诉您……我偷偷说一点儿吧，白叔给您准备了一份惊喜。”
董玉秀这才放下心来，她看到白子慕坐在那里哼歌，没有一点紧张，略想一下就明白过来，嗔道：“子慕你早就知道了？你也不告诉妈妈一下，刚才吓我一跳，还以为你爸爸又出什么事了。”
白子慕握着她的手，哄道：“冤枉，爸爸不让说，我怎么好破坏他准备的惊喜？”
董玉秀有些好奇，但问了一下，两个孩子都摇头不肯吐露一个字，她心里琢磨着或许是庆功宴之类的，也就坦然跟着去了。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竟然还停下换了船。
董玉秀看了四周，道：“这是千湖？”
白子慕点头道：“是，妈妈你要是晕船，就靠在我肩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拿了薄荷糖，剥开喂给她，动作熟练，就像是小时候董玉秀照顾他的时候那样自然。
董玉秀吃了薄荷糖，倒是也没有太晕船。
半个小时后，船到了一座小岛上。
天色将晚，有落日余晖落在海面上，连同岛上细软的白沙也映上同样色泽一般，带起一片暖意。
从码头到酒店的一路上，都有彩灯装饰，夜晚闪烁的时候看起来像是摘下了一片星河，尽管早春还有些许冷意，但是靠近南方的小岛上已经有了抽枝嫩叶和不少花苞，看起来温暖可爱。
白子慕和雷东川陪着她走过去，沿着小径行走，很快就看到等在路口的白长淮。
白长淮是专门等在那里的，看到董玉秀之后很自然地走过来，两个人挽着手，董玉秀对来小岛的事有些疑惑，白长淮微微低头，正在同她温声解释。
白子慕他们默契的没有跟上去，两个人换了一条路，回自己住处。
雷东川跟他邀功道：“我都按你说的准备好了，这里有一个温室花棚，我已经问过了，可以改成半开放式的婚礼场地，明天白天天气也好，中午的时候举办最合适，穿长裙礼服也不冷……”
白子慕牵着他的手，轻轻晃了晃，夸奖他很厉害。
雷东川还在看他。
白子慕想了想，在夜色树影的掩护下，垫脚亲吻了他一下。
雷东川一颗心都跟着跳快了几分，像是得到了糖果奖励的孩子，飞扬雀跃。
他很快反客为主，这么多天的分别，再加上他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雷总认为自己可以理直气壮拿到在多一点点的奖励。
*
第二天。
董玉秀已经得知了补办婚礼的事，白长淮准备好了一切，甚至还给她准备了一天的休息时间，让她能以更充分的状态来迎接这份惊喜。
有宾客陆续赶来，但是董玉秀却没能出去，她被安排去做护肤和试礼服。
雷妈妈也全程陪着，白长淮安排了美容，请她陪着妻子一同去，顺便还给雷妈妈也安排了礼服，色调是深玫瑰色系的，看起来端庄优雅。
雷妈妈特别高兴，一直夸个不住：“还是你们家老白心细，我们家那个，只知道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前有个什么纪念日送的不是钢笔就是学习的书籍，上回我生日，终于开窍了一点吧，还给我送染发剂……你说气人不！”
董玉秀被她逗笑了。
她坐在化妆镜前，一旁有人给她梳理头发，她还是有些担心外面的宾客，不时扭头去看向窗户。
雷妈妈笑道：“不用管，你今儿就是新娘子，不用操心这些，外头有东川和子慕他们帮忙呢！”虽然这么说着，还是自己站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点头赞赏道：“孩子们大了就是好，什么事咱们往他们那一推，轻松自在，过两年就能当甩手掌柜啦！”
外面，草坪场地上。
宾客来的不多，都是比较亲近的人，白长淮这边给京城的白老爷子递了请帖，对方年事已高，来的时候身边还带了几位儿孙辈的陪同，白家人长相不同，但周身气势极为相似；除了白家，他还请了贺大师和宝华银楼的众人，尤其是贺大师，这次请他老人家坐了主桌。而董玉秀这边，邀请了董家的亲戚之外，还郑重向雷家全部人发了帖子，这么多年过去，两家感情亲密，早已亲如一家。
除此之外，服装公司里共事多年的一些人也来了，金穗跟在董玉秀身边多年，从打杂做到了副手的位置，她当初结婚的时候是董玉秀上台致辞的，这次董玉秀和白长淮补办婚礼，属她高兴，忙里忙外，比董家人还勤快。
吴金凤来的时候显然被震住了，她站在那，只觉得自己身上穿的一身半旧衣裳有些尴尬。
金穗走过来，问道：“大嫂，送请帖的时候不是一起送了一身衣服吗，您没换上呀？”
一旁的董姥姥听到声音，也看过来，老太太身上也穿了一身新衣，看到大儿媳妇这样，心里猜到个大概，打圆场道：“怕是忘了，衣服应该带来了，金凤你去房间里找找？”
吴金凤从接到请帖的时候就在心里嘀咕，她不换衣服，也存了点觉得那身衣服不错可以留着以后穿的心思，她脾气别扭，一般人这么说，她也不怎么爱听，但是丈夫董玉海走过来之后，一句话就让她变了主意。
许多年过去，董玉海两鬓添了几丝白发，只是身姿依旧笔直，他看向妻子半晌之后道：“这身也很好看，妈，您让金凤自己选吧，我瞧着都差不多。”
董姥姥笑道：“你呀，你媳妇穿什么你都说好，这新衣和旧衣哪儿一样啦？”
吴金凤心里跟吃了蜜糖似的，脸上也发烫，伸手拽了下衣角道：“我还是去换一下吧，玉海，我那身衣服和你一个颜色，都发暗紫，正好配套。”
“行，我陪你过去。”
“这里还有这么多客人，要不你留下……”
“子慕他们安排的周到，也用不到我什么，这里小路多，我陪你过去也快一些。”
“哎！”
两个人并肩走了，虽然没牵手，但是也看得出两口子感情不错。
董姥姥看着他们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她三个儿女，前半生都吃了些苦头，但到头来每一家夫妻感情都还不错，就拿大儿子一家来说，可以算得上一物降一物了。
杜明手里提了两件塑封包裹的男士西装，从一边小跑过来，穿过草坪很快到了一间小会客室外面，他正要进去，就看到负责造型的设计师站在外面，手上还拿着个小刷子，一副想敲门又不敢的样子，犹犹豫豫地举了半天手。
杜明问道：“怎么了，你怎么在外面，不是在里面帮忙做造型吗？”
这个设计师正是之前在广告摄影棚的时候给白子慕送增高鞋垫的那位，这回倒是一尝所愿，来给白子慕仔细化妆做造型了，杜明也就去拿个西装的工夫，这人就被赶出来了。
设计师愁眉苦脸，小声道：“我刚才就在化妆，刚涂了个唇彩，就被赶出来了——”
杜明问：“你给谁涂啊？”
“给小白总。”设计师比划了一下，不解道：“刚涂了一层润唇膏而已，雷总忽然就发火了。”
杜明：“……”
杜明心想，那你这简直是活该啊。
凑那么近，还伸手捏了白子慕的脸，他们雷老大没打人都算轻的了。
里面大概是听到声音，喊了杜明一声。
杜明答应一声，压低声音对设计师道：“这里不用你了，你去外面找一个叫孙小九的，让他带你去问问看，还有没有谁要帮忙……”他匆匆说完，赶忙进去了。
小会客室内。
雷东川还在擦白子慕的唇角，眉头皱着没松开。
白子慕道：“疼了。”
雷东川这才停手，不满道：“下次别让他凑那么近，都快贴你脸上了。”
白子慕被他逗笑了：“哪还有下回啊，我爸妈也就办这一次，再说了，我也不愿意涂抹这些，是你说好看，让他给我弄的，怎么现在生气的也是你？哥，你可真不讲道理。”
*
雷东川还是不满，他是觉得好看，但也不想别人碰白子慕，他低头看了化妆台上的润唇膏，想拿起来自己动手。白子慕连连躲他，干脆把之前的也擦掉，素着一张脸仰头讨饶道：“好了，好了，哥，我什么也不涂了。”
两个人正低声说话，杜明拎着礼服走了进来。
雷东川看了他一眼，道：“放那吧，我一会换。”
杜明很想说一句“这是白子慕的衣服”，后来想了想又收了回去，反正也一样。他放下衣服，又小声道：“老大，外面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等一会就可以开始了。”
雷东川道：“好。”
杜明也不多言，放下礼服就退了出去。
雷东川看了那两套礼服，挑了一身和自己身上相仿的，拿过来给白子慕道：“穿这个吧，这个衬得人精神。”
白子慕接过来大大方方换了。
雷东川就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看他，等他快换好的时候，招手让他过来，抬手整理了衣领、佩戴了袖扣。
白子慕习惯了被他照顾，站在那等着。
雷东川道：“等办成这件事之后，咱们就跟家里人说。”
白子慕笑道：“哥，不能全说。”
“还不能说啊？”
白子慕想了想，道：“最起码不能我们先开口去说，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应该以退为进，不能主动要。”
雷东川想着外头的婚礼场地，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不，我要。”
白子慕勾勾他的手指，哄道：“哥，咱们小时候过年那会，家里分糖，我从来不让你给我抓，也不自己抓，你知道为什么吗？”
雷东川道：“你姥姥家抠门呗……”说了一半抬眼瞧了白子慕，哼道：“行了，知道不让说，那是因为你不爱吃水果糖？”
“当然不是，是因为咱们的手小，长辈的手大啊，他们给的肯定比咱们自己拿的多，所以我打算再等等。”他凑近雷东川耳边，小声嘀咕了一阵，雷东川听得眉头皱起来，“这能行？”
“别人不好说，但是我妈和雷妈妈她们最心软，这样做肯定行。”
雷东川捏了他的手一下，过了片刻才道：“好吧，等婚礼结束我陪你一起过去说，但是咱们先说好了，要是他们不答应，可就按我想的来了。”
白子慕好奇：“你怎么想的？”
雷东川挑眉道：“好能怎么样，你不是说不能惹他们生气，又得让他们答应，我就去包一艘游轮，把家里这些人全都带到船上去。到时候也不用跟他解释那么多了，咱们直接办场婚礼，比今天这场还大，办它个七七四十九天……到时候谁不同意，我就不让谁下船，每个人都得签字写保证书才让走。”
“写什么？”
“写从今往后和以前一样，对咱们好。”
白子慕笑个不住。
雷东川额头抵着他的，磨牙道：“还不是因为你，谁也舍不得。我本来都想好了，到时候跟家里摊牌，实在不行就带你走，也就是一两年的事儿，公司现如今也步入正轨，我养着你，以后跟家里慢慢谈判，总能行。”
“嗯，我舍不得。”白子慕额头贴着雷东川的蹭了蹭，跟他亲昵。“我舍不得你，也舍不得和大家分开。”
“你啊……”
“哥，谢谢你。”
白子慕弯腰亲了他一下，封住了还未说出口的那些话。他是真心感谢雷东川，感谢他体谅自己，也愿意陪着自己耐着性子一点点走过这段时间。
雷东川看似霸道，但其实白子慕比起这位也不遑多让，这么多年来，能被他划入圈子里的人寥寥无几。就像是他手机里存着的电话号码一样，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加进来的人从来未删除过，他只有这些亲人，所以他一个都舍不得丢下。
雷东川还是心软了，被哄了几句，就什么都听白子慕的。
他陪着白子慕换好了礼服，一同出去，刚到门口就碰到了孙小九。
孙小九站在那，看到他先喊了一声老大。
雷东川问：“你怎么在这？”
孙小九一脸疑惑：“不是老大你让我来的吗？刚才杜明跟我说，说你这儿缺人，让我一直在门口守着……”
杜明做事儿滴水不漏，殚精竭虑，忠心耿耿。
雷东川也没反驳，对他道：“嗯，是有点事。”
孙小九特别高兴：“老大你说，你吩咐一声，我立刻就去办！”
正好有司仪过来找白子慕商谈一会的流程，雷东川看了一眼，抬手勾着孙小九的脖子去了另一边，压低声音吩咐他道：“你去给我找条船。”
“啊？”
“啊什么，声音小点，你去问问陆家那边有没有认识做这生意的，船要大点儿，游轮什么的都行……”
雷东川带孙小九去一边低声说话，虽然白子慕有准备，但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多做一手准备总没错。
*
婚礼场地上。
宾朋入座，董玉秀和白长淮携手走来。
董玉秀身上穿着的礼服是自己设计的，很漂亮，因为根据她的尺寸修改过，虽然是复制版本，但是和秀场上那一件一样精美，工艺也都很好。只是裙摆没有那么夸张，相对简单了一些，变得更为利落，也更符合她。
白长淮挽着她的手，面上没有笑，但熟悉的人都知道，他其实带了几分紧张。
在他们身后，白子慕和雷东川穿了一样的黑色西装，为他们做伴郎。
司仪主持的时候，白子慕还给他们送了戒指，上前逐一拥抱了他们，白长淮看向儿子，眼神温和，但还未等开口说些感动的话，就又被人用力拥抱了一下。
雷东川胳膊用力，拥抱之后还咧嘴笑道：“白叔，祝福您啊！”
白长淮：“……”
雷东川紧紧跟在白子慕身后，白子慕做什么，他就跟着重复一遍，笑得不比人家新郎官差，咧着嘴在那高兴。白子慕拥抱董玉秀的时候，雷东川规矩了很多，只是轻轻侧身，生怕碰到新娘子身上繁复的礼服和妆发。
董玉秀对他们两个倒是一视同仁，每个孩子都抱了抱，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带着浅浅的纹路，是在时光中沉淀的美。
台下有人误会，低声问道：“这是谁？也是白老板的儿子吗？”
“应该是，瞧他们一家四口，别说，还挺像的！”
“对对，小儿子像妈妈，特别漂亮，这大儿子像爸爸，你看这人高马大的，一瞧就有白老板的架势！”
……
众人说说笑笑，也没避讳什么。
一旁的雷爸爸正拿着摄影机拍照录像，也乐呵呵的，注意力都在今天的摄影任务上，完全没听到——他老婆说了，今天让他做摄影师，跟请来的那些不一样，他负责要给家里人多拍照留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