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季丛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孩。
明明她应该一进暗室就发现了自己的锁链已经松脱,却不叫人,反而还装模作样地在自己面前演起戏来。
如果不是她以那个妇人的话语暗示并警告他,他就要真以为她什么都没发现了。
但是她发现了,不仅不叫破,还反过来警示他一番,最后装作耍赖似的,要了他一份救命之恩。
扈季丛想,要说是救命之恩也算吧,如果她叫破,以她可能的身份和外面守着的人对她的重视,自己肯定是来不及在外面所有守卫进来之前顺利挟持到她的。
而一旦再次被守卫围上,他哪怕是赵子龙在世,也很难在体力和空间都有限的情况下逃出生天。
再次被抓住,在危及到庄子的核心人员的情况下,这庄子的主人哪怕再有天大的事,肯定也要先砍了他的头再说了。
再说,人心难测,即使他挟持住了这小姑娘,最后能不能靠她换来一条命,也要看她的长辈如何,后果实在难料。
所以,当那女公子一脸傲气地让他们谢她的救命之恩的时候,暗室其余所有人都不明就里,以为那小女孩是在胡言乱语吹牛,只有扈季丛知道,这位年纪小小的女公子正在和自己进行一场无声的交锋。
从进门发现他锁链松脱开始,她就已经布起了局,问问题是试探,抛赏罚轻易左右人心是证明自己的手段,而让那对夫妻杀吴义,是证明自己的地位足以随意处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而最后的索恩要谢,是她的图穷匕见。
仅凭看破不说破,她就要他一份救命之恩。
当时他就忍不住惊叹,当世人杰皆隐,却在这里见到好伶俐沉稳的一个小人。
对于一位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能有这般果断沉稳的表现,扈季丛虽惊却不怯。
华夏大地卧虎藏龙,越是乱世,越有非凡之人。古有甘罗十二拜相,近有曹公之子冲幼能称象,其余名士,年少也皆有不凡之兆,此子虽然早慧,却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所以扈季丛虽然惊叹佩服,却并不慌怯。
在暗室中,他从容向这位不凡的女公子行了拜谢之礼,谢她的救命之恩。
那女公子接了他的礼,果然离开,果断地叫他失笑:莫不是早就想走,但是怕他从后面偷袭,所以才一直在这里耗着,耗到和他达成暗中约定才敢离开。
不管如何,扈季丛也将这位女公子的“救命之恩”记下了,预备以后有机会便报了这恩。
却不想,当晚,他才刚刚从暗室逃出,一路循着偏僻小路往东走,就再次在小路尽头遇着了这位胆大包天的女公子。
这夜黑风高的,她也不怕自己一刀就将她做了,带回去做下酒菜?
扈季丛心中暗笑,虽然早慧,但是到底少了年头,对人心险恶少些察觉啊。
扈季丛当然不是那等轻易背信弃诺之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好奇,这女公子大晚上的到这里做什么。
等听到对方说,她是专门在这里等自己的,扈季丛险些以为自己为了脱离铁索折断的不是自家的腕骨,而是耳骨了。
“您到此地等我做甚?”他大惊,“夜晚孤身前来见我,不是智者所为呀。难道是担心我受了您的救命之恩不肯答谢?”
“我自救你,就不担心你不予我回报。我来找你,另有所图。”陆瑶说着,行了个成年人对同辈行的礼,“还未请教姓名。”
“不敢当。”扈季丛避开她的礼,“在下姓扈,家中行二,单名一个丛字,您叫我扈二就行。”
“我年纪小,母亲说我凡事都还需学习,又有先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我斗胆就叫您一声扈先生了。您不是好奇我找您做甚么?”陆瑶从衣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
虽然确定她只是一个才几岁的小女孩,但是长期刀口舔血练就的警惕还是让扈季丛暗暗退了半步,未受伤的一只手暗暗攥在了一起。
陆瑶只当不知,自顾自将小包裹打开,露出里面的物事来。
只见里面抱着一团布,摊开后是一张薄薄的锦帛,上面似乎绘着些图案。
陆瑶只给扈二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继续道:“我父亲有三个儿子,我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和父亲相处不多。”
扈季丛定定地看着她,知道她还有未尽之语。
陆瑶却不按套路出牌,转而说起了别的:“跟你一起南下的流民团体还有多少人?”
扈季丛一愣,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好瞒的,他父母亲人都已经在来的路上死了,现在加入的流民团体有一半是陌生人,没多少感情,不过是聚在一起混口饭吃罢了。
“约五百余人吧。不过也不成什么气候,你看我们这几个人就知道了。”扈季丛露出些许自嘲的意味,也不知是因为这夜半三更,人与人面对面也看不清表情,又或者是陌生人注定了以后不会有太多交集,他忽然起了谈兴,大把的苦水往外倒:
“大家都各自为政,粮食掌握在把我们组织起来的大族族长手里,和他同族的人吃的最好,有交情的人又稍好一点,像我这种后面加入的,每日给几粒米意思意思,不让你太快饿死就算好的了,自然只能自己想办法出来打野食。也就是我们这一群人年轻力壮,不好对付,不然啊——”
他忽然停下来,做了个神秘可怕的样子:“听说过吃人没?像我们这样饿极了的流民,不仅爱吃米吃肉,还爱吃人,最爱你这种嫩的,大人二钱银子一斤,你这种的,要五钱。”
陆瑶就这么端着手,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舞足蹈。
扈季丛见吓不到她,没意思地收了“神通”:“聪明的小孩怪没意思。我小时候还怕鬼呢。”
“你现在不怕了?”陆瑶道。
“现在?”扈季丛一屁.股坐到地上,也不管满地的灰,“现在我就是鬼。”
陆瑶笑了一声:“你在那边还有朋友吗?”
“你是说暗室里还是流民那边?”扈季丛问,问完,他一耸肩膀道:“哪边都没用,和我关系好的都在你这里了,现在两边都没有了,都死光了。”
陆瑶用复杂的目光看着他:“你倒是人缘好。除了正经朋友呢?酒肉朋友有没有?一起杀人放火的朋友有没有?”
扈季丛忍不住再次用警惕的目光看着陆瑶:“你想干什么?”
月光下,陆瑶背对着月光,整张脸都在群山的阴影中显得模糊不清,扈季丛听到她用软软细细的小女孩的声音说:“我想做你想做的事,做这片江淮大地的山大王啊。”
……
临行前,陆瑶将标着霍家庄附近最大三个庄的位置的地图交到扈季丛手里。
顺带的,还有一包糕点,一块约二两重的金子,和一枚没有任何纹路的黄玉玉佩。
“玉者,国之大器也。你我初相识,我本不该赠这样的礼。但是我从第一次进入暗室,就觉得你不是凡人,也许正有一番功业需要靠你去建立。”陆瑶将那块自己的小手正好可握的玉佩交到对方手里,郑重道:
“此物本身并不贵重,贵重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玉佩君子,君子一诺,重逾千斤,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如果下次相见,还要我再救你一次,此玉我会收回。”
“去罢。”
扈季丛怀里藏着地图、金子、糕点,手里握着玉佩,像做梦一样跑进山林里。
等他狂奔出去半里,在半山腰再回头望时,女公子来见他的那条小路上已经没了人影。
回想起刚刚经历的一切,他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睡醒,又或是饿昏了头了。
自己竟然被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郎说动了心,想和她合作,抢本地豪族,在江淮拉起自己的势力。
扈季丛给了自己一巴掌,对自己说,那可是当地豪族,而自己又是什么?自己不过是一介流民!
甚至在流民里,他也没混出头,沦落到要自己出来找食。
和他合作的,更是才年仅六岁,她还只是个孩子!她懂什么?她知道什么叫人吃人吗?她知道什么叫女童肉五钱一斤吗?她又明白豪族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多少人多少武器吗?
他凭什么能抢他们?
扈季丛怀里揣着糕点,脚下什么都没穿,却在山林里健步如飞。
他已经饿了一天一.夜,肠子肚子都在厉声嚎叫着饥饿,肚子里空的能拍出响来,但是他没有动怀里的糕点,只靠着经验在山里找到了一缕极细的水流,然后趴下去喝了个水饱。
虽然满肚子怀疑和退缩,但是就像是鬼迷心窍一样,他仍然忍不住遵从那个女孩的命令。
她说糕点不能吃,他就真的一口都不碰。
因为她说了,不管是糕点还是金子,都是他从庄子里占到便宜的最好证明,少一点,证据的力度就少一点。
流民团离霍家庄足有八里地,这片山林又是他从未走过的路,他在山里奔跑,从伸手不见五指一直跑到天边微亮,在太阳升起来之前,他找到了一棵挂了几个酸果子的树,龇牙咧嘴地把几个果子吃下肚,空荡荡的肚子终于好受了点,他又撸了几把被晒蔫的嫩叶子嚼了,最后一抹嘴巴,飞也似地奔出林子,朝流民团的方向跑去。
到底是饶了路,他又花了多余的工夫重新找到回流民团的路,等他抵达流民团安营扎寨的平地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空中了。
几个瞭望警戒的人老早就看到了他,但是他扈季丛在流民团里大小也算个名人,不然不能领着十几个人跟着他出去找食,他能打,脾气爆,骨头硬,是出了名的。
老远的时候他还跑得飞快,等快要靠近了,他反而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来,慢吞吞地靠近了流民营,守门的人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心知肚明他昨晚去干了什么,心里嘲笑两句你扈二也有今天,还不是灰溜溜回来了,也不叫破,任他进去了。
流民营里各色人马暗自观察着他,都默不作声,背过头却偷偷笑开了。
到了晚上营里发吃的,族长的二舅子的三表哥麻赖子端着粥桶来了,照例是一人巴掌大的碗盛半碗,再发两根酱菜。
晚饭发完,营里的汉子叫苦连天,麻赖子大骂:“不吃就给爷爷还回来,反正已经到了南边,胡人也望不见了,你们还指望我们把你们当祖宗供着怎么的?要不是我们族长仁慈,你们一口都别想吃。”
营里也有汉子不满地骂起来:“当初南下爷爷替你杀胡人打强盗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现在过了河了想拆桥是吧?不就是你们族长和那个什么破陈家搭上了吗?他是当了陈家女婿了还是做了陈家的主了?现在能谈,不都是因为有我们?少了我们,你们马家算个屁!”
“马家算个屁也比你大,你爱吃不吃。”麻赖子翻个白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剩下的人要么一边骂一边喝粥,要么沉默地三口两口将碗里的稀粥扒完望天。
眼见着现在到了南方,马家已经不需要他们这些散民帮忙壮大声势,可以自己带着一族在本地立足了,他们这些又要吃又要喝的青壮汉子自然也就成了无用的东西。
要是再在这由马家主导的流民营待下去,要么饿死,要么被马家寻个机会杀了做成人干当明年种出粮食之前的存粮,不然就得自己早早跑了找出路。
要不是见到有散伙的架势,扈季丛也不会带着人出去自己“混”饭吃。
陆瑶说得没错,他的确是想自己当强盗头子,唬了一帮恶汉和自己出去试图壮胆。
怎奈第一次出手,就被人给逮了。
还莫名其妙被说动,成了一个六岁小丫头的手下,说出去笑掉人的大牙。
夜深人静,扈季丛躺在干草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他一下一下隔着粗糙无比的衣服摸着自己藏在衣服最里层的黄玉,一个手指有几根都数不清的大老粗汉子,一时间心中竟然充满了迷茫无措。
这时,他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几个人靠了过来。
扈季丛一回头,竟然是晚饭时分那几个抱怨的人。
他皱眉。
这大夏天的,大家饮水尚且艰难,更何况洗澡,几个大老粗汉子靠过来,那味道简直顶一锅酸水,但是这种味道扈季丛早习惯了,他皱眉,是因为这几个家伙一个个挤眉弄眼的,不像是想干好事。
扈季丛一脚踹开一个,不悦道:“大晚上的不睡觉,做甚?”
“扈二哥你就别装了。”一个精瘦的青年笑嘻嘻地撞他一下,“平日里晚饭发的少了就你声音最大,我耳朵都能被你震聋,今天,嘿,你家伙一句话都没有,这可不像你啊,扈二哥。”
“是啊扈二。”另一个大胡子低声道:“你要是找着了好去处,可别忘了哥哥,咱们好歹是一起来的……”
“是啊,当初杀胡人,咱们也是背靠背的兄弟,你要是有好去处,何不带兄弟一起,咱们这把子力气,你说干什么不行。”
扈季丛回想起在暗室里见过的女公子的神情,缓缓抬起手,垫在后脑勺上,不慌不忙地瞥了众人一眼。
其余人都憋了一口气,鼓着眼睛瞪着他。
“杀人放火你们也去?”他忽然道。
“杀……杀人放火?”其余人愣了一下。
他们见扈二一个人回来,还以为他是找到了主家投靠,给哪个本地豪族当部曲,特意回来拉人的呢。
“对啊,看到这金子没有?”扈季丛从怀里拿出来那块金子,飞快地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又收回去,接着又拿出一块糕,也不怕噎,一口吞进肚子里。
他一边努力吞,一边道:“糕也是抢的。爷爷出去宰个肥羊,什么都有了。”
“可……可是我们人少……”有人犹豫道,“要是那些大族也就算了,就我们几个,饭都吃不饱,禁得起人家几刀砍的……”
“不想去就滚。”扈季丛顿时不高兴了,背过身子就继续呼呼大睡。
“哎,哎,别呀,咱们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扈季丛忽然坐起来,“谁和你们有话好好说?知道今天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回来么?”
“为什么?”
扈季丛露出一个邪性的笑,月亮下一副牙雪白雪白的:“因为那帮小兔崽子都被我宰了。他奶奶的,让他们跟着老子好好混不听,净给我惹事,等抢了东西又不听,最后竟然分赃和我抢,老子干脆一个没留。”
其他人吞咽口水:“那他们抢的东西呢?”
扈季丛继续笑地一脸平静:“反正老子已经来钱快,不稀罕那点玩意,所以我给他们一起埋了,总算如了他们的愿。”
说完,扈季丛就像是什么都没说似的,一屁.股躺回干草堆里,背过身子道:“我话就说到这里,要不要跟我你们自己想,跟了我,要么和我一起享福吃香的喝辣的,要么死。想清楚的明天早上卯时之前到我这里来,过期不候。”
话音落下,干草堆里响起如雷的鼾声。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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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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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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