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畔的风清凉怡人,好似能够吹散人心头的烦躁。
夜羡风叙述着自己死里逃生的经历,语调平缓,冷静得好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那段时间,经常有士兵离奇失踪,经统计后,竟有一百多名,我上报过,却总是不了了之。
“那晚,阿敕勒部的边境军忽然向我们发动夜袭,那场仗打得格外艰难,他们不止使用刀剑,还在战场上用毒药。
“我们曾向朝廷请求援兵,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在四面楚歌之时,他们借着风,动用了大量毒烟。
“最终,援军到了。
“可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面军旗越来越近,身体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
直到现在,只要回想起当时那种绝望的处境,夜羡风依旧觉得脊背发凉。
阿敕勒部的作战手段素来卑劣,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温瑾昀以前也领教过。
他当年中的毒,正是拜他们所“赐”。
那时要不是被夜羡风所救,就不仅仅是内力受压制,极有可能连命都没了。
而后,他又听夜羡风接着道。
“之后那几年,我们这些战俘被关押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在那儿,我们成为他们的药人。
“和我一同被抓走的人,绝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我隐忍着、强撑着,终于等到一个出逃的机会。
“机会难得,容不得我回头。
“他们以为我会走西境路线,然则我反其道
而行,一路北上,由骊江水路返还北境……”
尽管夜羡风简略了他被迫做药人的经历,温瑾昀依旧能想象得到,那段经历有多黑暗、多残忍。
讲述完过去几年的遭遇后,夜羡风拿出一本手写册子,交给了温瑾昀。
“这是我凭着记忆写下的,相信对你有所用处。
“阿敕勒部想要将毒药大量使用在战场上,以防万一,我们得有应对之策。
“我听说,漠王庭早年前就有此计划,名为‘风引’,但因缺少一样重要的原料,始终没能成功。
“两国狼子野心,必须尽早提防。”
放眼整个天启,夜羡风最信任的就是温瑾昀。
所以放心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温瑾昀收起了那本册子,皱着眉问。
“夜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那些人担心秘密泄露,定不会放弃追杀你。”
夜羡风毫无畏惧地回了句。
“生死有命,与其想着哪天会死于非命,倒不如在那天到来之前,多做点事儿。何况,总得有人继续守着西境。”
温瑾昀甚为坦然地追问,“我将要带公主回皇都,夜兄是否要去见见她?”
夜羡风方才喝过酒,现在酒劲儿上来了,爽快直言。
“早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偷偷见过几次了。正式相见就不必了,免得公主日后被阿敕勒部的人盯上。既无法随时随地地保护她,就不该贸然打扰。”
……
与此同时。
江畔
小筑内。
裴护昨晚睡得很早,今天才知道温瑾昀已至逍遥城。
楚安早早地就催人收拾行李,还特意当着他的面催促,生怕他不知道公主要走了似的。
对于楚安那些小心思,身为侍卫的南宫看破不说破。
反正她只负责保护公主的安全。
至于行李……
她就一个小小的包袱,随时都能收拾。
柳嬷嬷被楚安催得头都大了,总感觉有东西落下,来来回回地检查了好几遍。
慕辞左等右等也不见温瑾昀回来,担怕他又去跟故人切磋,就让楚安出去寻人。
楚安走后,裴护亲自过来了。
这次,他特意换上一套与从前较为相似的黑色侍卫服,并且离了拐杖,坚持一步一步地走到慕辞面前。
侍从阿赞紧随其后,心一直吊着。
少女的瞳孔骤然放大,格外惊喜地问,“阿护,你的腿……腿已经好了吗?”
裴护目光深深地注视着眼前人。
“只行走一小段路,还是可以的。”
这意味着,离痊愈也不远了。
慕辞真心为他高兴,并一脸期待地问。
“那阿护现在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不远处的阿赞立即看向少主。
裴护抿了抿唇,似乎在纠结该怎么开口。
只要与公主对视,他就觉得不安、愧疚。
“公主,大仇未报,属下还需回漠王庭,暂且不能就此随公主去皇都。”
说完后,他立马去
看公主的表情,就怕公主无法接受这件事,又像南石谷那次一样哭闹。
气氛死寂。
霎时间,好像连风都停了。
慕辞怔怔地望着裴护,纵然心里有千万个不情愿,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就说“不”。
在这份寂静中,裴护甚感不安。
“公主……”
慕辞强笑着,反问。
“阿护,你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吧?既如此,为什么不能早点告诉我呢?
“虽然不知道对不对,但我觉得,你救回了你的母亲,就不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阿护了。”
听到最后那句话,裴护的心瞬间被挖去了一大块。
他不假思索地否定她的说法。
“不。公主,属下依旧是……”
慕辞背过身去,嗓音轻软却决绝。
“阿护,不用勉强自己的,我不会强留你。
“我支持你报仇,但更想你能平平安地活着。
“你走吧,趁我还不想把你关起来之前,别让我看到你。”
过去那些年,她曾坚定地认为,阿护是属于她的,这辈子都会是她的侍卫,和柳嬷嬷一起陪伴她到老、到死。
所以,如果是以前的她,绝对不允许阿护离开自己。
她会拿根铁链把他拴起来,让他乖乖待着。
而如今……
“公主。”身后的裴护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少女依旧背对着他,强颜微笑。
“总觉得,就算报完仇,你也不会回到我
身边呢。
“阿护,至少也要等我成亲后再走吧。
“你和柳嬷嬷都是我最亲的人,成亲那日缺了你,我会很遗憾的。”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激了裴护。
他脸色紧绷,鬼使神差地问她。
“公主可愿意等我,等我大仇得报后跟我走?”
闻此言,慕辞一脸不解,旁边的南宫目光周边,瞬间警惕起来,同时手已经摸到了腰间的银鞭,随时都能出招。
话一出口,裴护就不想再逃避下去。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少女的后背,更有勇气开口。
“公主,若现在要您在属下和温太傅之间做选择,你还会选择属下吗。”
慕辞转过身来,“为什么非要做选择?难道我和太傅哥哥成亲后,就不能再有你这个侍卫了吗?”
她不喜欢这种选择。
裴护轻轻摇了摇头。
“公主从不明白属下的心意。
“或许,这些话一出口,属下将永远无法回到公主身边,可现在不说,属下才是真的遗憾终身。”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调整情绪后,格外认真地开口。
“公主,属下也和温太傅一样喜欢您。
“不是柳嬷嬷对您的那种喜欢,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所抱有的喜欢与爱意。
“所以,属下不仅仅想作为侍卫留在您身边,更想像温太傅一样作为男人陪在您身边……”
慕辞大为震惊,整个人直立在那儿,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不知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