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内有右相一派的人,他们正愁没有左相的把柄,得知此事后,当即大笔一挥,写下弹劾奏章,义愤填膺地指责左相教女无方。
这些御史的文风素来犀利,骂人不用脏字儿,也能把人气得直吐血。
当天早朝,他们赶着时间将奏章上呈。
皇帝看完后,几个文臣七嘴八舌地渲染气氛。
“皇上,女子犯法,当与男子同罪。
“试想,若是世家子弟强抢民女,将那女子掳至府中,毁其清誉,这该是多么令人发指的行径。
“难道女子清誉重要,男子清誉就不重要吗?
“臣斗胆谏言,此事必须严惩不贷!”
又一名大臣站了出来。
“皇上,臣附议,非得严惩不可,否则其他女子也来学这等无耻之行,岂不是将我天启立朝以来所累积的女子风骨毁于一旦?”
“是啊皇上,眼下漠王庭的使臣尚在皇都内,更加不能不了了之。”
右相站在朝臣首列,面上没有多少反应,好似这些人不是他授意一般。
左相杨怀山听着这些弹劾自己的话,面上同样不显真实情绪。
他更想知道,昨晚之事,是从谁的嘴里传出来的。
断不可能是他左相府。
毕竟,知晓此事的下人,已经全都死了。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阮家那些人。
杨怀山目光暗藏阴厉,看向那始终缩着脖子、沉默怯懦的阮昌盛。
明明是凉爽的秋日,阮昌盛却感觉置身火炉,脑门上发汗不断。
天地良心,他是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传出去的。
……
文臣们的嘴实在太厉害,有些话,连皇帝都听不下去了。
最终,皇帝罚了杨怀山三个月的俸禄,并命其亲自上门,向阮
家公子致歉。
若是罚俸,杨怀山还能接受。
可要他低头去道歉……他真是恨不能灭了阮家!
但,左相不愧是左相,哪怕丢了这样大的颜面,在人前依然保持着仪态,脸上只有自责懊悔,而无半分傲慢无礼。
所有人都觉得他态度诚恳,也就没人再追着他“咬”。
适可而止的道理,他们还是懂的。
下了朝。
杨怀山特意叫住温瑾昀。
别人不知道阮英杰是怎么回事,他温太傅难道不清楚?
人好歹是在他府上失踪的,他不可能猜不到个中缘由。
杨怀山目光精明,笑面虎一般,试探着问。
“温太傅,昨晚睡得可好?”
温瑾昀朝他行了个见礼,不卑不亢地回道。
“蒙相爷关怀。阮公子在下官府内被掳,下官自然内疚难安。既知阮公子平安无恙,下官也就放心了。”
他的态度明明很谦和,却令杨怀山格外愤恨。
明知昨晚真正要绑的人是谁,却还能站在这儿说风凉话。
温瑾昀这副做派,可比方才那些御史还要令人恼火。
杨怀山阴恻恻地审视着他,意味深长道。
“温太傅,终究是本相的女儿高攀不上你。”
温瑾昀那朗润如玉的眸中泛起些微笑意。
“相爷过谦了,一段好姻缘,除却父母之命,不外乎两情相悦、性格相合。杨小姐品性高洁,果敢勇决,能在性格上与令千金相配者,才算得上良婿。”
杨怀山的面部肌肉用力抽动了两下。
温瑾昀这番话,别的他倒不甚在意,唯独那八个字的评价,他听得格外真切,可谓是字字诛心,明抬暗讽。
这之后,杨怀山没再说话,当即拂袖而去。
……
阮家。
下朝后,阮昌盛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战战兢兢地恭候着左相的到来。
他已经让人去催了阮英杰好几回,可到现在都不见其身影。
后来,阮英杰姗姗来迟,头上还绑着染血的纱布,身上也有一股血腥味,看起来伤得不轻似的。
阮昌盛实在不解,他这儿子昨晚只是昏迷,今天这伤是哪儿来的?
“英杰,你……”
阮英杰径自往椅子上一坐,冷笑。
“父亲,紧张什么。又不是你儿子掳人被发现了。”
阮昌盛猛然想起什么,下意识地问了句。
“你难道又……”
话还未说完,门房就来禀告了。
“老爷,左相到了!”
阮昌盛赶紧带着儿子亲自迎接。
但,阮英杰刚起身,就甚是虚弱地扶着额头道。
“嘶——头痛。”
然后,他又坐了回去。
“英杰,不可胡闹!那可是左相!”
“我胡闹?”阮英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眼角危险地挑起。
旋即,他逼问父亲。
“我昨晚好端端地被人掳走,任人将麻袋往我身上罩,还听人说了那般恶心的话,我胡闹?”
阮昌盛讲不过他,只能自己去迎客。
阮英杰看着父亲那仓皇谄媚的身影,眸中拂过一道阴鸷冷厉。
明明做错事的不是他们阮家,他就不能硬气点么,非得摆出那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恶心人。
……
杨怀山此次前来,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阮昌盛自然也不想得罪左相,本着以和为贵的意思,擅自代儿子原谅了杨素素。
“……相爷,这种事,男人吃不了什么亏,反倒是杨小姐,昨晚怕是受了惊吓吧?
下官准备了这点薄礼,代犬子向杨小姐赔个不是。”
阮英杰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心瞬间沉到了深渊。
这时,杨怀山又言。
“如你所言,声誉这种事,于女子而言更加重要。
“更何况,素素要说亲了,发生这种事,让她一个女子如何自处?”
“这……”阮昌盛纠结地咧着嘴,不知该怎么回了。
杨怀山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后,缓缓道。
“阮公子心仪本相庶出的二女儿,昨晚多喝了几杯酒,一时冲动,跑来向本相求娶,本相不同意,就心生报复,污蔑相府大小姐,是么。”
阮昌盛这下可听明白了。
他当即附和杨怀山。
“是!是这样的!犬子倾慕二小姐已久,他酒量不好,醉酒后……”
杨怀山摆了摆手,阮昌盛就闭上了嘴。
前者看向阮英杰,眼神看着很和蔼。
“那就有劳令公子主动澄清此事。”
说完,他又给了阮家人一个甜枣。
“等风头过去,你们便正式来提亲吧,阮家公子相貌堂堂,才名不俗,实乃本相的乘龙快婿。”
阮昌盛受宠若惊,“能得相爷赏识,是我家英杰的福气!”
阮英杰坐在位置上,置若罔闻。
他的父亲,还和当年一样,永远是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看了真叫人作呕。
不过,左相既然如此看中嫡出的大女儿,这件事就变得有趣多了。
阮英杰嘴角含笑,眼中拂过一抹瘆人的冷意。
……
当天,阮英杰并未按照杨怀山的原话澄清。
他只字未提相府二小姐,只说自己喝醉酒,莽莽撞撞地找错了家门,并非传言那样——被人所掳。
找几个长舌之人一传
十、十传百,很快就将早间的谣言压了下去。
杨怀山看这效果不错,也就没继续打压阮家。
却不知,他已经招惹了一个不好惹的人。
阮英杰非常诚恳地写了封信给杨素素,情真意切地向其致歉。
信的末尾,特意用小字写道。
——“于杨小姐而言,或许是不幸和惊吓,但于鄙人而言,这是幸运与惊喜,很可惜,这份惊喜不属于我。”
这封信,将杨素素的心弄得七上八下。
显然,阮英杰这是想表达另一层意思。
她起初还能不为所动,但之后几天,阮英杰每天都会写信来安慰她,向她透露温瑾昀的行踪,鼓励她再接再厉。
并且,信上明里暗里地表达了他对温瑾昀的羡慕之情,还说对方配不上她的一片真心。
渐渐地,或许是他的用词造句和温瑾昀甚像,又或者,他本身那温和有度的气质,就形似温瑾昀,杨素素对阮英杰多了些许关注。
……
这些天,裴护也在派人调查漠王庭那些使臣,查探他们常去的地方,为之后的计划做准备。
使臣们到的第三天,皇帝就为他们安排了宴席,但这场宴席参加的人并不多,主要是谈正事。
后来,到了第十五天,随着相关谈判事宜差不多敲定完,皇帝才安排一场较为盛大的宴会,正好这天也是民间的神农节。
秋日喜得丰收,百姓们就会敲锣打鼓地感谢神农,届时城中会有人扮成神农的样子在街上游行,接受百姓的献礼。
慕辞从未看过这样的热闹,就想让温瑾昀陪她逛。
但温瑾昀没法推脱这场宫宴,又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便没有轻易允诺,免得她白等一场。
于是,这就给了景小侯爷可乘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