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铺着的毛毡非常软和,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些都很助眠。
慕辞有午睡的习惯,加上这几天实在是累着了,先前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见到温瑾昀,她也很意外。
她眼神发懵,歪了歪头,直愣愣地望着他。
外面,见随从就要过来,温瑾昀立即放下马车帘子。
而与此同时,一道身影突然冒出来,挡住那随从的路。
温瑾昀一眼便认出,此人是安阳公主身边的侍卫。
随从不识眼前人,一脸茫然。
触及那人腰间的佩剑,莫名心一慌,求助地看向自家大人。
温瑾昀侧身对着马车,慢条斯理地吩咐随从。
“无碍,你且先行回去。”
随从的目光含着狐疑,在二人身上来回打了一圈,旋即便听命走开了。
“阿护……”马车里响起少女特有的娇声,夹杂着几分着急似的。
“公主莫怕,属下在。”裴护立即给出回应。
而后,他朝温瑾昀瞥了一眼,“温太傅,烦请行个方便。”
裴护的声线清清冷冷,毫无多余的情感。
温瑾昀倒也没有计较什么,大大方方地后撤一步,好让裴护将公主请下来。
裴护正要打手掀开帘子,眼前突然横过来一只胳膊。
他顺着那只胳膊往上看,便对上了温瑾昀那双看似温和、却当仁不让的眉眼。
他生得清隽俊朗,如清风朗月,出尘绝绝,光是站在那儿,就格外引人注目。
“温太傅这是何意。”裴护面具下的眸子半眯起,泛着涔涔冷意。
温瑾昀那温润的瞳孔深沉,目光毫不避讳。
“稍等片刻,公主现在不方便见人。”
“为何不便?”裴护眉头皱得更紧了。
然而,温瑾昀却不再多透露。
他以为,身为公主,自幼就有嬷嬷教养,应当懂得男女有别,他方才已经提示得那般明显,公主应该已经在穿鞋袜。
却不想,里面的少女等得着急,直接掀开帘子,探出脑袋,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望着外面的人,娇声娇气地唤道。
“阿护,脚破皮了,可以不穿鞋袜吗?”
闻言,温瑾昀只觉得荒诞。
公主与这侍卫,未免也太不见外了。
天启国的女子,除了自己的夫君,绝不会在其他男人面前露足,堂堂一国公主,没人教过她这些吗?
裴护满心满眼的都是公主,懒得理会温瑾昀。
一听说公主脚破皮,声音都染上了几分担忧不忍。
“若是很痛的话,那便不穿了,先把药抹上吧。”说着,他掏出一罐药,递给里面的人。
慕辞伸手去接,一双纤纤玉手冻得通红。
她是公主,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做什么,是以,拿了药,却不知道该怎么抹。
马车外,裴护见温瑾昀也站在原地没走,警惕地问了句。
“温太傅还有事么。”
温瑾昀看向自己的马车,不紧不慢开口道。
“我是来拿书的。”
裴护也很郁闷,偏就这么巧,把公主送上了温瑾昀的马车。
而且还被正主抓个正着。
慕辞随便擦了药,脚上的疼痛稍微有所缓解。
紧接着,裴护掀开帘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马车。
他一只手隔着层层衣料扶着公
主,另一只胳膊细心地横在公主身前护着,免得有人冲撞了公主。
温瑾昀看着他那行云流水般的熟稔动作,面上不显半点多余的情绪。
他默默从马车里拿了本书,而后便离开了,甚至没有询问原因,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李家人特意找大师算过华裳公主出殡的时辰,今夜子时开土,他们这些送殡之人,需要一直在灵堂守到子时。
慕辞午间睡过一觉后,到了晚上,精神非常不错。
她看着李谦,李谦看着正和温瑾昀站在一起的慕卿卿,眼中露出隐晦的爱意。
慕卿卿身上披着的,还是李谦去年送她的银狐毛披风,十分御寒。
慕辞一眼就认出,披风上绣着的虞美人,是出自华裳皇姐之手。
她能认出,华裳的贴身婢女春鹦自然也能。
春鹦看到披风时,身子止不住抖了一下,而后两只拳头紧紧握了起来,隐着愤恨,望向人群中的驸马李谦。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初驸马在春闱上一展身手,猎得一只银狐。
为了与那银狐的毛发相配,公主特意亲绣了一件披风。
那时公主还病着,刺绣时,手都是抖的,好几次扎破了手指,却还是坚持绣完。
却不想,二者缝为一体后,驸马转头就将披风赠送给了昭阳公主。
如今回想起来,驸马对昭阳公主真是好到了极致。
难道仅仅因为昭阳公主是华裳公主的妹妹吗?
春鹦心中有了疑惑,便免不了将注意力放在那二人身上。
当有了一层朦胧的猜想后,再去看驸马和昭阳公主,莫名就觉得,驸马的眼神格外粘腻,仿佛只看得见
昭阳公主似的。
春鹦想到了什么,恍然失神。
她的神情变化,皆被不远处的慕辞尽收眼底。
慕辞饶有兴致似的眉头微挑,越发期待春鹦待会儿会怎么做了。
亥时一刻。
慕卿卿站得腿麻,想要去歇歇脚。
行至半路,突然被一个婢女拦住。
“奴婢春鹦,参见昭阳公主。”
慕卿卿身边的侍卫莫离立即上前隔开二人,冷面呵斥。
“大胆,你怎敢拦公主的路,还不速速退下!”
慕卿卿上前,拍了拍莫离的胳膊,笑容灿烂迷人。
“好了啦莫离,别吓着人家。我看她这么着急,好像是遇上什么难事儿了呢。”
紧接着,她转而亲自扶起春鹦,用格外亲和友善的眼神望着她。
“春鹦是吗?我记得你,你好像是华裳皇姐身边的人。别害怕,本公主不会怪罪你的。”
“谢公主……”春鹦目光紧锁着慕卿卿身上的披风,神情怅然欲泣。
慕卿卿递出自己的帕子,一点公主的架子都没有。
“春鹦,你放心,华裳皇姐去了,以后本公主罩着你,没人敢欺负你。”
她一猜就知道,这婢女死了主子,担忧起以后的路,知道她心善,所以求到了她面前。
“当然,若是你愿意,本公主倒也可以将你讨要到身边伺候……”
春鹦面上的忧愁并未散去,反而越发凝重。
她鼓足勇气,对着慕卿卿颔首道。
“公主身上这件披风,乃是我家公主呕心沥血绣成的,求公主恩典,将这披风……将披风……”春鹦咬了咬唇,试探着抬眼。
慕卿卿这才听明白
。
原来,这婢女是想要她身上这件披风啊!
“你说,这披风是华裳皇姐所制?但去年谦哥哥送给我的时候,可没说是……”慕卿卿一脸纠结,看了看春鹦,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风。
一旁的婢女甚是不满地瞪了眼春鹦,而后恭敬地向慕卿卿请示。
“公主,此婢女定是瞧这披风料子华贵,知道您宅心仁厚,想糊弄您讨个便宜呢。
“披风乃李驸马所赠,即便是华裳公主所制,那也是他们夫妻二人共同的心意,哪有送礼又收回的?
“公主身子疲惫,不该为这等小事烦心,奴婢这就将人打发了。”
婢女说完,倨傲地给了春鹦一记白眼。
慕卿卿瞧见春鹦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无奈一笑。
“算了,本公主也不是小气之人,不过是件披风,你想要,我给你就是。”
说罢,她亲自解下披风,将其给了春鹦。
莫离深深地看了慕卿卿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感慨公主的良善。
对着一个卑贱的婢女,还能这般真心相待,只有这般善良单纯的公主,才配得上他的效忠。
慕卿卿离开后,春鹦格外珍惜地抱着披风,手指颤抖着,轻轻抚过衣面上绣着的虞美人。
想到自家公主带病在灯下刺绣的场景,不禁潸然泪下。
不过是件披风?
昭阳公主说得倒是轻松。
这上面的一针一线,都饱含着公主的真情啊!
不管是驸马还是昭阳公主,都配不上这份情意!
春鹦默默流了会儿泪,而后想起安阳公主交代给她的任务,眼看着时辰差不多,立即擦干泪痕,没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