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四月,正是江南草长时节,处处纸鸢,满眼数不尽青碧,江边一排垂柳,掩映半轮夕阳,远处炊烟袅袅,好一派和谐景象。
待得明月初升,林间映照出几点红光,爆竹遥遥传来,遮没是谁家在办喜事?
江边一少年赤裸着上了岸,在草上捡起衣衫穿好,将湿漉漉的头发挽了,毕竟没有铜镜,即便剑眉星目也遮不住那一抹落拓。
“三叔新婚,虽然看不惯他的嚣张,还是得去恭贺一下”,少年将剑胡乱插在腰间,“只是玩到现在才回去,少不得又得挨一顿骂了,他奶奶的……”
少年嘴里骂骂咧咧的,终究还是极不情愿的拽着脚步,向着那处红光晃了过去。
偌大的“望柳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在灯笼映照下更是端庄,门前张灯结彩,道喜的宾客络绎不绝,今日乃是望柳山庄陶鹤大婚,女方是传承千年“思邈堂”的千金孙小小,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俱都到场。
这也难怪,望柳山庄屹立江湖百年,祖传“五柳剑”名动江湖不说,更难得的是山庄里屡出名医,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最是不肯得罪名医的。
今日大婚的陶鹤,据说“五柳剑”已经练成四剑,以他区区二十三岁的年纪,就能将陶渊明流传下来的“五柳剑”练成四剑,假以时日必然五剑大成。更难得的是,陶鹤一手“归来神针”亦是使的出神入化,传言已经超过望柳山庄当代庄主陶竹,有人说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得了多重的病,只要在断气前送到陶鹤面前,他都能起死回生。
是以陶鹤大婚,惊动了整个江湖,前来贺礼的人,非是江湖一流帮派,就连这望柳山庄的大门也进不去。好在望柳山庄家大业大,直接在庄外摆了十里地的流水席,尽彀这些江湖豪客吃喝。
路程本就不远,少年始终还是挨到了大门, 不待他嬉皮笑脸的跟门子打招呼,就听见后面大房的丫鬟在叫嚷,“陶一,你死哪去了?今天三少爷大婚,到处找你不得,还不赶紧滚进去观礼?”
少年一脸无奈,却也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只是个私生子呢,还是个父母俱亡的私生子,按着这些丫鬟的话说,要不是他也姓了个陶,在这望柳山庄连扫地也不够资格的。
进了内厅,里面座次已经排好,自己不出意外的排在了门口,神龛前一对新人大红婚服,正合握着一根红绸,司仪正在喊着“二拜高堂”,烛光下的陶鹤更是丰神隽永,这般多情少年有谁不爱?
陶一百无聊奈的看了一眼,心里酸溜溜的,暗自腹诽道:“去你妈的,要不是爷爷天天手把手的教你,你他娘的能这么嚣张?明明只比老子大一岁,还天天的跟老子使脸子,连老子身边唯一一个丫鬟柳儿也被你霸占了,说起柳儿,他妈的自从被你强行要走之后,老子已经三年没见到她了……”
他正腹诽着,忽然觉得身边有动静,偏头看去,这扮着男装的不是柳儿是谁?只见到柳儿身子倾了倾,似乎是随着陶鹤的身子一起在动。
正疑惑间,司仪又在高呼“夫妻对拜”,陶一这才发现柳儿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烛光下的凤目似乎含了泪珠,陶一终究忍不住,轻轻拉了柳儿一把,压低了声音,道:“柳儿,你怎么也来了?”
柳儿身子颤抖的越发的厉害,看了看陶一,终究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就跑。
陶一也不及多想,转身就追了出去,一把拉住了柳儿,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叔大婚,你跟着掺和什么热闹?“
柳儿抽噎着,道:“两年前三少爷说要娶我,那时节我不从,他便制住我,然后在我身上下针……只一次后,他便弃我不顾,后来闹得凶了,他又花言巧语说会娶我,我也别无他法,只得日思夜盼,谁料后来他竟然把我幽禁起来,因他光彩夺目,自然无人问我一介丫鬟死活,半月前有人路过谈论他大婚,说是他要娶孙小小,要拿到药王孙思邈的秘方,我才靠着双手挖了地道出来……”
陶一捉住柳儿双手一看,果然皮肉上翻,指甲里面还塞着泥土,一时间怒上心头,拽了柳儿回到大厅,司仪正在高呼“送入洞房”。
陶一冷笑一声,道:“这桩婚事做不得数。”
这句话掀起轩然大波,满厅宾客皆惊,往日胆小怯懦的陶一却踏步上前,道:“我说,这桩婚事做不得数。”
庄主陶竹大怒,连声直喝要人将大逆不道的陶一拖出去,陶一却挣脱开来,挥手打落柳儿头上发簪,道:“陶鹤,你看清楚了,这他妈是谁?她是柳儿,是你个王八蛋强占了人家,还……”
“放肆”,陶鹤大怒,撩起衣襟,早有一根银针射出,这银针奔陶一印堂而去,显然是想一针要了他的姓名。
陶一见势不对,怆然间低下了头,那根银针悄无声息的投过窗户,射在挂着灯笼的竹枝上,将门口一盏灯笼击落。
见陶一竟然避开了这一针,陶鹤更是羞怒交加,反手在神龛里抄出一柄长剑,舞一道剑花委身便上,剑光掩在婚服下,果然曼妙无比,口中兀自不绝开骂:“老子跟谁成婚,也是你有资格管的?柳儿是老子的人,你此刻拉着她的手,又是哪里来的胆子?你大闹老子婚堂,又私牵老子女人的手,当真是离经叛道,罔顾人伦,杀了你也不为过!”
陶鹤一剑快似一剑,只眨眼间已经将陶一逼到了门外,只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已经使出了四柳剑,平日里不觉得,陶一竟然能避开自己的四剑,久攻不下,陶鹤更是生气,舞个剑花守住门户,道:“还在等什么?都给我上,生死无论,必将此逆子给我擒了!”
望柳山庄的人都知道陶鹤必然是下任庄主,再则陶一这小子平日里也无赖的紧,当真是个个厌恶,若非是有个好姓,谁耐烦在乎他半分?
是以陶鹤令下,自然有庄内长老将宾客尽数请出,引到前厅赏花,留下一二十护院,齐齐挺剑刺来。
所幸陶一虽然顽劣,毕竟不敢忘了祖传五柳剑,堪堪挡下来势汹汹的长剑,可惜这些护院尽是高手,方才一波乱刺不过是存了大意之心,见陶一尽数躲开,当下个个拿出真本事,剑光霍霍,将陶一笼罩在内。
陶一身法本不弱,正要施展轻功闪避,忽然听到一声嘤咛,这才想起身边的柳儿,柳儿是不通武功的,自己若是躲开,柳儿必被乱剑分尸。
念及此处,陶一奋起余威将来剑尽数荡开,道:“我不过仗义执言而已,就算有罪也是我一人之罪,何必要将柳儿击杀?”
他以为自己将罪责抗下,至少能保住柳儿,岂料那些护院竟然放了自己,全都转向柳儿,大有不将柳儿击杀当场誓不罢休之势。
心念电转之下,陶一忽然想起五年前望柳山庄被盗一事,再想想陶鹤一心要娶思邈堂孙小小,结合现在这些护院要击杀柳儿,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撕心裂肺的惨笑,道:“我道你陶鹤为何如此,原来三年前被盗并非是真的被盗了,也不是什么都没丢,而是你,是你陶鹤将针法毁了,所以你那几年……”
他话音未绝,陶鹤已经左手银针右手长剑刺来,五柳剑法施展开来,陶一只觉得劲风铺面,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
只这一瞬间,陶鹤长剑已至,陶一仓促间闪身,却见的陶鹤眼神含笑,这才看明白,陶鹤的长剑明着是在刺自己,剑锋却微微左偏,显然是奔着柳儿去的,陶一不敢避开,只得生生挨了这一剑,霎那间鲜血四溅,右肩上已经染了血。
其余护院见的便宜,更是趁势而来,将陶一围在中央乱刺,陶一见得四周都是剑影,心底发苦,暗道:“我命休矣。”
但他自幼被人嫌弃,心底自然是不肯认输的,是以明知必死之局,依然将长剑乱击,恰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五柳剑法”的第四剑“环堵萧然”,左右此刻也来不及多想,便就鬼使神差将这一剑荡出。
岂料就这胡乱一剑,竟然将来剑尽数荡开,原来五柳剑法乃是晋时陶渊明所创,这一招“环堵萧然”取得便是四面来攻,心绪无定之时含愤而击之意,一剑既出,要么破而后立,要么命丧当场。
五柳剑法的五剑,是望柳山庄人人都练过的,只是各有领悟不同,陶一这一剑刺出,恰合当年陶渊明短褐穿结不避风日之无奈悲愤心境,是以这一剑尽得此招精髓,不但避开了来剑,还扎伤了一位护院。
侥幸活了下来,陶一自然不会再白白送死,拉着柳儿就要反身逃走,但见门口围满了人,知道绝对是逃不开的,只得反其道而行之,继续前冲,欲要破开后墙而逃,他这一冲,倒是惹得其余人个个莫名其妙。
就这一瞬间,他已经拉着柳儿跑到了神龛,余光一瞥,见到作为新娘子的孙小小,竟然依旧盖着喜帕,安静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心里想着既然已经闹大了,索性再闹大一些,什么狗屁道德,什么狗屁人伦,在这一刻尽都成了陶一决意不服的枷锁,遥遥一剑向后墙劈去,尔后随意将长剑塞进孙小小手里,左手牵着柳儿,右手拉住孙小小,自己一马当先撞开了后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陶一携柳儿与孙小小出逃,望柳山庄哪里能容得下他们轻易逃脱,不过一炷香时间,庄内已然是人群鼎沸,个个高举火把,将山庄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陶一无奈,只得拉着柳儿与孙小小,尽找些小路穿梭,慌乱之间一路跑到了一处无人把守的小楼,钻进去一看,不由得心底发麻,原来他竟然钻进了望柳山庄历届庄主埋骨小楼,这里除了庄主殁时可以进入之外,其余人一旦进入格杀勿论。
事已至此,反正别无他法,陶一无赖的性子又起,一把揭下孙小小头上喜帕,道:“反正出不去了,也不能让新娘子戴着喜帕去死吧,少爷我做个好事,将喜帕给你取了,也瞧瞧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竟然能让陶鹤那个色痞子放了柳儿不要,巴巴的要娶你,就算是为了你家祖传的针术,也得瞧瞧你才是。”
喜帕一摘,但见得眼前新人霞飞满面,柳眉凤目,果然仪态万千。
不容的他仔细欣赏,外面传来庄主陶竹的怒骂声:“陶一,你这个畜生,挟持你三叔妻妾,坏了人伦;大闹喜堂,离经叛道,还不赶紧自己滚出来受死?”
陶一依在窗口,让柳儿细心的将自己伤口包扎,微微伸出半个头,道:“藏污纳垢之地,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陶鹤毁了祖传针术,玷污柳儿清白又始乱终弃,骗了思邈堂,说什么娶孙小小为的是两家联姻,实则就是为了趁机拿走思邈堂的针术,还当真以为可以瞒得过天下?就算你们瞒过了天下又如何?老子今天就在这里不出去了,有本事你个老不死的自己进来,别忘了这里的规矩,进的此楼有死无生,我倒要看看谁舍得自己的小命……”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射来,陶一慌忙缩头,却毕竟满了半分,长箭正正射中左肩,溅了柳儿与孙小小一头脸的血。
“喂,现在知道陶鹤的心思了吧”,陶一惨笑,道:“孙姑娘,老子也算是明里暗里救了你一次,连带着救了你思邈堂一次,过来给老子止止血,没问题吧。你要敢不从,老子就算死,拉你做个垫背的还是能做到的。”
……
好在这小楼中每月都会有人将贡品用绳索滑轮送进,本月的贡品是昨天才送来的,左右已经出不去,三人就着还尚新鲜的贡品吃喝,一边将养身子。
陶一左右无事,仔细回忆当夜出逃之时的大战,竟然将五柳剑法尽数融会贯通,又有孙小小的医术照料,柳儿是服侍惯了人的,就着那些贡品,倒也能将三人都尽数安排好。
恍惚半月过去,贡品已经见底,陶一竟然生出了龌龊之心,当夜拉着柳儿与孙小小,竟然大被同眠,打定了主义,临死也要逍遥快活一把,反正已经是必死的了,还顾得了什么人伦。
孙小小初时不许,陶一此刻剑法已经大成,施展擒拿手,便就强行上了,至于柳儿,自幼服侍人,生性又有些软弱,自然轻而易举。
陶一三人一夜之后,竟然食髓知味,接连着风流快活了三日,这三日里三人都忙着快活,哪里会回应外面的辱骂声,倒叫外面守着的庄丁以为他们三人都饿死在里面了。
也就都撤走了,当夜,陶一悄悄在窗口一瞧,竟然无人把守,蹑手蹑脚命柳儿与孙小小穿好了衣衫,偷偷跃下小楼,捡着无人的小道,潜伏出了山庄。
……
三年后,江南道,茶水铺。
有豪客前来,呼唤道:“掌柜的,来一碗凉茶,快些快些,老子还要赶去望柳山庄,三年前陶鹤的婚礼被那个畜生毁了,今日才得以大婚,老子赶着去参加婚礼。”
掌柜的忙不迭的送了茶出来,道:“遮没是天子骄子陶鹤大婚?不知他娶的是谁家千金?”
那豪客笑道:“你一介野夫竟然也知晓陶鹤大名啊,不瞒你说,陶鹤此次娶的是思邈堂的千金孙娇娇,唉,说来可惜,要不是陶一那个畜生,陶鹤该娶的是孙娇娇的姐姐孙小小,就是那个畜生乱了人伦,劫持了柳儿姑娘与孙小小,大闹婚堂,幸好望柳山庄群雄出动,将那个畜生逼进了望柳山庄的禁地,最终饿死了他……”
掌柜的不住点头,道:“说的是,真是个畜生!”
“茶来了”,一少妇将茶送了过来,脚边跟着一双儿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围着转,少妇将茶放在桌子上,对膝下儿女道:“别闹,去后厨找你们柳姨娘去,让她带你们去买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