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承宣十九年的大成,有一个英明神勇的王
他有着铁血手腕,亦有着慈悲心肠
他的臣民丰衣足食,他的兵士威震四方
他的爱妻母仪天下,他的宠妾柔媚多娇
像他这样的君王,哪里还需要什么锦上添花——
我只愿我的孩子,能够平安长大
朱门椒墙琉璃瓦,怎配做你的故乡
落日长河踏飞霞,塞北儿郎自疏狂
承宣十九年,立春
是夜
“走水啦!走水啦——”
“延庆宫走水啦——”
“这,这好好的怎么就走水了呢,唉呀——皇子呢?六皇子呢!”
“喜公公您放心吧,六皇子好好的呢,乳母刚喂了奶,睡啦!”
“哎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琪才人——”
“殁了。”
“咝——唉!最近这宫里不太平啊。小顺子,你既然喊我声干爹,那干爹就敲打你两句。在这宫里头,只有上头那位才是主子,切莫被眼前的光亮晃了眼,走岔了路,那可就毁咯!”
“是,是,小顺子记下了。”
是夜
宫墙外的梨花又落了几瓣儿,就跟这大火一样,无声无息地来,无声无息地去。夜还是那个夜,只有月亮悄悄瘦了个边儿,在茫茫夜色中也显不出什么打紧的。慢慢儿的,夜深了。
第一章惊鸿照影
若说雍州城里有什么远近闻名,当属这条南街;若要问南街这响当当的名号又是如何来的,那可就有的一说了。
自七年前的某日卢琤卢老丞相从御书房出来后,每日闷在府上拖着咳得要死得病躯颤颤巍巍地写奏章,恳请成景帝恢复边境通商。可能是卢老丞相自知时日无多,日日一本的奏章像是催命符一样摊在成景帝的御案之上。景帝看着奏章上不慎沾上的星点血迹,闭门坐了一宿,第二天一上朝就要下诏放宽对外通商政令、广开东西商路、允许民间自由通商;并遣都督成厉赴雍州平险阻整顿官路,务必确保商路通畅。
此事一出,犹如巨石入水,一下子砸起了千层浪,砸得朝臣们是吵吵嚷嚷各执一词:有的说自东华门兵变之后我朝元气大伤,虽近年来一直休养生息,但每年因天灾水祸而散至各地的流民不减反增,此时广开商路,为民谋生,大善;有的却说祖宗之法不可废,开放商路无疑是给夷蛮可乘之机,夷蛮之地荒芜贫瘠,衣食来源依仗我朝尚且难以教化,开放商路岂不养虎为患?又说树挪死人挪活,莫要一味迂腐顽固,因时制宜方为上策;那边一听,眼睛一瞪眉毛一立张口就是竖子不足为谋……
大殿之上,你来我往吵吵嚷嚷,景帝看着底下吵作一团的朝臣们揉了揉眉心,颇为头痛。本想着容后再议,谁知不知哪里来的皮靴堪堪擦过冠冕砸到龙椅之上,吓得景帝身边儿的太监扑通一声跪下,手里的茶盏碎了一地,一眨眼,金銮殿内落针可闻。
成景帝阴沉着脸,看着户部尚书偷偷把只剩下锦袜的左脚往官袍里缩了又缩,怒道:“此事朕已下定决心,众卿莫再妄议,违者按抗旨论处。”
触了龙须的尚书大人听到此处忍不住偷偷抬眼往上瞄,没想到正对上圣上阴恻恻的目光,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抬头。
金銮殿上又传来景帝幽幽的声音:“户部尚书殿前失仪,罚俸半年。”
自此,雍州就成为大成王朝西北商贸的门户,各地商人齐聚于此。经过了七年的发展,如今俨然已经是西北地区最繁荣的大都市。你家锦缎漂亮,我家马匹来换。边塞苦寒惯了,有些古老的规则也一直保留。
而这南街就是雍州城里最繁华热闹的街道。在这里,有来往各地的商队就有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货郎;有异域最新奇的玩意儿就少不了闻名遐迩的锦缎和茶叶。如果说雍州城在西北远近闻名,那么南街就是全雍州城人尽皆知,而福来酒楼就在南街边上,楼里的清月酒乃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等佳酿。
故事的开始,就在这里。
要说这福来酒楼本身并无什么稀奇,自城门进来后走百步上了南街,沿街走到头,往西边拐个弯行十数米—— 一座无甚打眼的三层楼就是了。它前后也就两进院,但并不妨碍他家掌柜的酿的清月酒十里飘香。这酒它瞧着清亮透彻,入口却醇香绵长,再配上酒楼里特质的镂花琉璃盏,每每总让人想到那位住在广寒宫里的仙女儿,倒是颇有一番风雅。
苏禾咽了嘴里的瓜子,拍了拍手,就着桌上的一盏残茶润了喉,转身看向店小二,皮笑肉不笑:
“刚刚我进来时可是问过你家伙计的,说今日的清月酒还剩下不少,怎么我刚坐下吃盏茶的功夫便来给我说卖完了?”
店小二陪着笑,连声应道:“是,是,苏少爷来的时候的确还有不少,但排在您前头的那位公子忽然说全要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呀。”
“公子?哪家的公子?”
“说是外地探亲过路的,带了几个人,要的酒就多了点。”
苏禾撇撇嘴,拿起了桌上的食盒,店小二总算是松了口气,又笑道:“这里面除了少爷要的,还有我们掌柜特地为少爷准备的小菜,又给您配了糕饼果酒,眼瞅着要入夏,这些小菜吃着也清凉。”
苏禾不语,心道只听说过来雍州经商的,没听说过来探亲的。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又临着边境,什么牛鬼蛇神还未可知呢。想着想着,又捏了个瓜子仁,这才转身出门。
三月初的雍州飘起了细雨,雨帘子细细密密地打在窗沿上,有人临窗而立,望着酒楼下四散的行人,不知在出什么神。
苏禾没带伞,伸手遮了遮,下意识地回身一看。隔了雍州城最繁华的街道和细细的雨帘子,福来酒楼之上,远远的,一抹青衫。
“李鸣玔!看我带什么来啦。”李记药馆里,正躲在后院小屋里捣药材的少年闻声抬头,一双带笑眼眸就直直地撞入眼帘。
苏禾跑进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扔,自顾自地拿起茶壶倒了茶,等到一杯热热乎乎香香甜甜的蜜茶下了肚,她才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叹道:
“你家这蜜茶都能拿去卖了,我自个儿在家试了好几次,都调不出这味道。”
李鸣玔盯着苏禾额前被雨水打湿的碎发,皱着眉抿了抿唇,却没多说什么,低下头继续鼓捣手里的药材。就在苏禾以为他不打算搭话的时候,忽然闷头闷脑地来了一句:
“你脾气太急,不肯好好等水热,刚泡上茶叶又急着掀盖儿——煮茶心要静的。”
苏禾嘴里叼着空杯子,没甚规矩地趴在桌边,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转,忽然眯眼笑了:
“不如过两天,等天儿好了,咱俩上南街口去支个茶摊,趁着天气暖了商队要抓紧时间跑货,咱们卖茶当个向导,也能小赚一笔。”
李鸣玔眉头皱得更紧了,憋了又憋,忍不住放下手里的杵臼,道:
“你怎么就掉钱眼儿里了?苏先生给你的零用还少么?”
“咝——你!”苏禾瞪圆了眼睛,把杯子往桌上一扔,“没见过嫌银子烫手的。”
“南街那边太乱,你一个姑娘家……”
“全雍州城有几个知道我是女儿身的?小爷我混迹南街也有六载,又何曾出过事?再说——”苏禾放缓了语气,伸手给李鸣玔斟了杯茶,有模有样地往前一递,“不还有赵嬷嬷和她的小孙女嘛,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李鸣玔的眉毛简直要拧成一个疙瘩了,脸色也开始泛红,嘴巴张了张又狠狠闭上。眼风扫到苏禾忍不住翘起的嘴角,恨恨开口:
“不、不……用用用你,操心!”说罢认命般指了指屋角堆着的大布袋,赌气般扭过头不看苏禾,“爹爹都……都、都准备好……好了!雨,雨停送!”
“莫急莫急,雨停送就雨停送!”苏禾不厚道地大笑出声,硬是把杯子塞给他,假模假样地作了揖,顺了把伞钻进了雨幕。
虽说李鸣玔长得倒是不错,但不知为何一着急就爱脸红,说话还会变得不利索。为这事苏禾没少笑,偏爱逗他。也是奇了,平日里他沉默寡言,遇事不急不躁,每每碰上苏禾这伶牙俐齿,明知说不过还偏要张嘴。
李老爷子坐在药铺前厅,看着苏禾这丫头蹦蹦跳跳地来,又蹦蹦跳跳地走,半晌自家的小孙子也从后院钻了出来,闷着头看了眼门外,又慢慢儿挪到老爷子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却不开口。
老爷子只好自己抬了眼皮,带了点笑,微微点头:“去吧。”
若说这苏家和李家的交情,那可是城里人尽皆知的。原因无他,只因当年出过一桩奇闻。
且先来说说这两位老爷子的事。二位老爷乃同辈,母亲是手帕之交,于是打小便认识。后来又一文一武先后中举,同朝为官几十载,风风雨雨相互扶持,颇有惺惺相惜的意味。六年前,苏老爷子苏居山上疏乞骸骨,辞掉了文渊阁大学士一职,只留长子苏信泽依旧在军中效力,如今也做到了正三品的京卫指挥使。而他自己则带着只有十岁的苏禾回到雍州老家,修葺故居,开了个私塾,做起了先生。就在苏居山辞官没多久,李老爷子也带着家眷回到了雍州。与苏家世代簪缨不同,李家祖辈行医,在雍州一带颇有名气。如今回到老家重操旧业,日子倒也过得不错。
当初,两位老爷子的母亲打他们在娘胎里时就老套的想过,若得一男一女便结为姻亲,都是男孩便结为兄弟。彼时的李禹还不是李老爷子,只是个小小孩童;苏大学士也没经历丧妻之痛,还在娘胎里酣睡。这厢,小小的李禹戳了戳刚刚出世的苏学士,满眼的新奇。可未曾想到苏学士忽然就撇了嘴,哭声异常高亢;李禹也不过三四岁,哪见过这架势,一下子跌坐在地,直嚷着要找娘亲。二人自此结下了梁子,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视对方为心头大患,常常是刚见面就已经扭作一团,两家人也颇为头疼。
苏居山幼时羸弱,全仗一张好嘴,骂李禹土匪,告他不写作业。李禹嘴拙,干脆上拳头。二人谁也入不了谁的眼。而这能让全雍州都知道的奇闻,便出自当年这两位还是少年的老爷子。
有一年雍州大旱,许多地方都颗粒无收。两家也有不少良田佃户受到影响,于是就约好去城外的普光寺上香祈福并做布施,二位老爷子当时也跟了去。老百姓靠天吃饭,这天一旱,世道便有些不太平。就在两家去普光寺的路上遇了一波马匪,两家孩子被掳了去。当天晚上就有马匪留信勒索钱粮,还没等两家凑齐钱财,就见李禹满眼杀气一身伤痕背着昏迷不醒的苏居山回来了。后来才知道,苏居山智谋无双,骗得那帮马匪团团转不说还烧了人家寨子,又在逃跑途中难得义气一回,替李禹挡了一箭;李禹也难得仗义,一路背着苏居山逃命。那一年李禹不过十七,苏居山也不过十四。此等计谋此等功夫,此等运气此等胆识,让他们就此出了名。
李老爷子本就长苏学士几岁,加之娶妻也早生子也早,苏禾又是苏夫人在长子苏信泽十二岁那年才生下的,算来算去,这李氏长孙还长了苏禾一岁有余。
还记得苏禾第一次见着李鸣玔,小丫头颇有乃父之风,牙都没长齐就逼着人家喊小姨。李鸣玔憋了半天,结结巴巴一句话:“你,你不是……我我我小姨!”
时隔多年,苏禾想起当初还是会摇着头叹息一句,这孩子瞧着委实不够聪明。
且看这厢,李鸣玔得了老爷子的许可,回屋扛了布袋,趁着雨势渐止敲了苏家的门。
苏学士的私塾就设在苏府前院儿,李鸣玔站在门外就能听到朗朗书声。眼前的那扇刷了漆的木门被雨水溅湿,岁月的纹理愈发清晰。他正兀自出着神,忽然吱呀一声,苏禾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来,对着李鸣玔比个噤声的手势,提了口气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
还没等苏禾这口气松下来,院里就有走神的学生瞅见了门缝那儿的一片尚未收回的衣角,怪叫道:
“先生先生!苏禾又跑了!”
许是这孩子中气十足,一声叫喊,那衣襟儿也跟着一哆嗦,猛地不见了。
苏居山沉了脸,开门就见垂头站成一排的苏禾和李鸣玔。
“爹爹……”
“先生。”
苏居山点点头,李鸣玔直起身,眼角瞥见苏禾偷偷画圈的脚尖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就听见苏居山沉着嗓子,道:
“要是今晚上开饭还见不着你人影,干脆把《尚书》抄完再回来。”
苏禾低声应了下来,等走出去老远再回头,爹爹模糊的身影依旧在门边儿。院里的桃花含了苞,青砖灰瓦间,一片热烈的绯红。
走在南街上,之前避雨的行人又慢悠悠地出来了,小商小贩儿也掀开货物上的油布,抖抖雨水和残叶,仔细的晾在一旁;那边的店小二费力地拎出泔水桶,一个跛脚的老鳏夫就赶忙迎上,两个人一起抬上了街角的牛车。
李鸣玔颠了颠肩上的布袋,里面装着米面和一些盐巴,还有两匹颜色清亮的布——这是苏禾特意给赵嬷嬷家的小孙女选的。赵嬷嬷这一生辛苦,儿子丈夫充了军,十二年前就战死了。如今膝下只剩一个小孙女,十三四的年纪,白净清秀,脸颊上的酒窝里总是盈满了笑。怪不得苏禾心软,隔三岔五就送点东西。上次从赵嬷嬷那处出来,她见小姑娘的裙子上全是补丁,咬咬牙点出银子买了两匹好布,心疼得晚上又多吃了两碗饭,第二天一大早便顶着黑眼圈支支吾吾地找他开消食的药。
想到此处,李鸣玔忍不住看了看苏禾,见她一路上沉默寡言,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想了想试探地开口:
“上次我去帮苏先生收拾私塾里的杂物,发现了之前他罚你抄过的《尚书》,整整五遍,我都给你留好了。”
“真的?”苏禾一愣,忍不住笑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远远看见满院含苞的桃花,就想起了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了的娘亲。爹爹说娘亲生前最爱桃花,哥哥也曾拉着她的手给她说那匾额上的字是娘亲写的,铁画银钩,风骨立显。唔,就是爹爹藏在书房里的那块,上面写的寒山居三个字,起伏顿挫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关于娘亲的事,连李家老爷子也能说上一说,娘亲的眉眼娘亲的性情,甚至娘亲喜欢什么样式的花钿他们都知道,可她现在连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也要记不住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娘亲在,势必不会赞同她这些年叱咤南街的做派,没准还要把她关到屋子里逼她绣花。一想到自己翘着个兰花指揪一块红手帕,苏禾就忍不住打了个恶寒,搓搓手臂快走两步,把那些个劳什子伤神的东西抛到了脑后。
李鸣玔见自己的话像是有些效果,也加快了脚步,二人说说笑笑就来到了赵嬷嬷家。
“咚咚”
“咚咚——”
院子里无人应答。
“咚咚咚——”
苏禾嘴角还挂着笑——院子里 静了。
李鸣玔放下肩上的布袋,右脚往后退了一步,苏禾收回敲门的手,转头就正对上他的目光。
南街上的叫嚷之声仿佛蓦然褪去,苏禾会意,急忙闪身,只听耳畔呼呼风声,紧接着门闩应声而裂。她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个好,抬脚就冲进了门内。
只见巴掌大的院子里一个身影跃上墙头,苏禾一咬牙,回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卷起旁边的木墩兜头砸下,紧接着身形一晃跟了上去。
那人惨叫一声跌落墙外,李鸣玔堵在门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自院外制住那人,随即拖入院内回身踢上了门。
苏禾自墙头跃下,在院里拣了个木棍权当门闩,便急忙跑进了堂屋。
李鸣玔三两下捆住那人堵了他的嘴,拎在手里也跟了进去。
原本赵嬷嬷的家里虽然简陋,但一直都干净整洁,可现在仅有的那两把椅子东倒西歪,茶壶也砸了箱子也开了,赵嬷嬷瘫在床边,身旁一汪血泊。
“赵嬷嬷!你怎么样了?”苏禾跪在一旁,扶了赵嬷嬷在怀里。李鸣玔把那人往地上一扔也急忙上前,看了看插在她肚子上的匕首,又抓起一只手臂探了脉,默了一默,缓缓放下。
苏禾瞪大眼睛,目光在李鸣玔和赵嬷嬷的身上走了几遭,心里忽然就慌了。
“嬷嬷,嬷嬷,你且别怕!”她下意识地吞咽,抱紧了怀里的人“你放心,我们现在就去医馆,现在!”
“苏丫头,”赵嬷嬷气若游丝,手臂颤巍巍地举起,抚了抚她额前的碎发,“苏丫头生的模样真好,姑娘大了,真好……”
“嬷嬷!”苏禾一开口,泪珠子就滚了下来,“嬷嬷你告诉我,是谁把你伤的,是不是刚刚那贼人?”
说着,一双眼猛地钉在地上那个来回扭动的人身上。那人被盯得后背发凉,欲哭无泪,吓得连连摇头。
李鸣玔扫了一眼屋内,抓住嬷嬷垂下的手,问道:“嬷嬷,你家小孙女呢?”
赵嬷嬷忽然死死拽住李鸣玔,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竟半坐起来,嘶声尖叫:“救她!救她……他、他们官商勾结!蓉蓉!还我蓉蓉——”还未说完,口中鲜血喷涌,身体颓然倒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已然没了神采。
“嬷嬷——”
苏禾瘫坐在地,紧紧抱着赵嬷嬷不肯松手。李鸣玔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静了一会便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拎起刚抓住的那人,抽了他嘴里的东西,厉声问道:
“你是谁?这家的小孙女被你带去了哪里?”
“冤枉啊!大大大、大侠,爷爷!我冤枉啊!”那人扭着身体,一双老鼠眼扯着眉骨上仅有的几根眉毛皱成一团,嘴角使劲往下撇,“我我我、我就是个贼,没那胆儿杀人呦!”
“还想狡辩!”苏禾猛地抬头。
那人先是吓得一个机灵埋下了头,又像是觉出什么,偷偷抬眼瞅了瞅,小眼儿眯了又眯,忽然叫道:
“欸!欸!我知道你!我见过你!”他忽然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扭头看看李鸣玔再看看苏禾,手舞足蹈,“嘿嘿,苏少爷和李少爷!你们去街头问问那个癞五,我是刚来的!是个贼!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杀人欸——要是我知道这家是两位少爷的人,打死我也不敢来啊!求二位爷饶命啊!”
“你说的是真是假我一问便知!”苏禾把赵嬷嬷轻轻放下,站起了身,“我且先问你,她家小孙女呢?”
“我知道我知道!”那贼邀功一样瞪了瞪自个儿的老鼠眼,又一脸谄媚,“小丫头在街上卖绣品的时候被人抓了,那些人嘴里叽里呱啦的,不定是外面什么人,跑来雍州做买卖。后来他们绕了点路从后门进了福来酒楼。我跟了一路,亲眼瞅见的!”
“那赵嬷嬷是怎么死的?”
“这……哎呦喂,我说我说!爷饶命!”
李鸣玔松了掰着他手指的手,下巴一点示意他继续。
那贼呲牙咧嘴,哎呦了几声才说:
“好像是老太太去官府报官,结果被打了出来。估计老太太气不过,在街上大哭,逢人就说自己孙女被掳官府却不管,这不刚刚下雨老太太回了家,我那会正好从这过,听到一声惨叫,有人就蹿上房顶跑了。”
那贼说完又不放心,嘱咐道:“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民不跟官斗,我也劝二位爷别想不开。”
听到此处,两人对视一眼。李鸣玔几下把那贼身上的绳子扯了,张口问:“叫什么?”
“贱名贱名,喊我姚二就行,嘿嘿……”
李鸣玔点点头,抬脚就把他蹬出堂屋:“别想跑,前头带路。”
等到三人从赵嬷嬷家里出来时,日头已经西斜。苏禾低头蹭了蹭衣摆袖口上的血迹,再抬头,就见天边飞起了彩霞。落日余晖,金灿灿的流云铺满了整个天际,映得世间万物都泛着融融暖色。
苏禾眯了眯眼,伸手遮了遮。
要立夏了。
乌金西沉,是西北壮阔的美景。
福来酒楼之上,乌图克又一次地把目光投向窗外。这不知是他今日第几次走神了,他的亲信巴托在一旁低声汇报着刚刚传来的情报。可他听着听着,就忍不住回想起那段他刚刚去往有容国的日子。那时巴托还不叫巴托,自然他也不叫乌图克,更没有冠上耶尔羌这个有容皇族的姓氏。他很难说清这样是好还是不好,无非是从一个命运逃到了另一个命运里。
“主子?”
乌图克回过神,收回目光看向巴托,忽然道:“我还记得,你之前是叫安和。”
巴托愣了愣,没料到自家主子怎么就想起这个了。他挠了挠头,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面皮儿红了红,憨笑道:
“是,是叫安和。还是主子见我可怜,想图个好兆头,说,安和安和,听着就圆满。”
乌图克也笑了,笑意淡淡的。
巴托看着,总觉得自家主子像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儿。虽然在戈壁上吃了几年沙子,黑了也壮了,可他总觉得眼前的身影跟十二年前那个在寒冬腊月里打着赤脚,只穿了一身雪白里衣,咬着牙决绝地说“我不走”的少年意外重合。
等事情都办妥了,该死的人死了,就带主子回戈壁。他想,什么劳什子的大成,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以为谁稀罕呢。
乌图克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又斟了杯据说是雍州一绝的清月酒,抬起头一饮而尽。
渐渐的,暮色四合。
福来酒楼外挂起了红灯笼,烛光灯影落在了白色的酒旗上,随着风不断浮动,猩红一片。客人们进了大门儿穿过长廊就到了大厅。酒楼分三层,一楼招待散客,二楼设雅间,三楼可住宿,此乃前院。而福来酒楼的后院,主要是厨房、酒窖和杂役居住。苏禾三人此行的目的就在这。
“你这贼,怎么这么慢?”苏禾一把拽过姚二,借着夜色掩护躲到了墙根底下,咬牙切齿,“要不是小爷我太有名了,哪里还需要你个歪瓜给我探路!去了那么久,你不会是想跑?”
“哎呦我的爷欸!你轻点揪,耳朵要掉了——”姚二咧着嘴,压着声儿说,“李大爷你给评评理,我哪里要跑了?”
李鸣玔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捞过苏禾,开口问道:“找到赵容容没?”
“当然找着了,”姚二哼了一声,扭哒扭哒离苏禾远了点,又远了点。苏禾两手被李鸣玔抓着,没忍住一脚踹到姚二后腰上,眼睛一瞪,他才老老实实开了口,“在后院那个酒窖的最里面,有个带着铁门的地窖。钥匙我没找到,估计被收了起来。不过——”
“你快说!”苏禾又是一脚,踹得姚二直瞪眼。
李鸣玔看了苏禾一眼,一使劲把她拎到了身后,示意姚二继续。
“不过,我总觉得不简单,那些个后院的仆役,一个个的人高马大,说着一口不知哪里的话,我看了看,咋好像还有火铳。”姚二看二位爷也愣了一愣,忍不住得意起来,“我之前在别的地儿混的时候,拜过一个师傅,我那便宜师傅就有一支火铳,你们不知火铳是啥不要紧,我给你们说啊呜呜……”
李鸣玔不知何时放开了苏禾,她一得自由就随手塞了个什么堵了姚二的嘴。姚二拿出来一看,包子,肉的!顿时喜上眉梢,也顾不上管什么火铳了。
苏禾撇撇嘴,心道,白瞎小爷我一包子。
最后,苏禾一通恐吓威胁加上李鸣玔把刚刚他俩等他时买的包子一股脑全给了姚二。也不知是哪个作用大点,反正结果是姚二负责放风接应,李鸣玔偷偷潜入,苏禾走正门闹事,一计声东击西调虎离山就这么定了下来。
“主子,都准备好了。”巴托走到窗前,对乌图克耳语道。
乌图克放下手里的杯子,他看了看那杯子上细细的雕花,委实不懂这清月酒为何就能有这样的名气。正要转身,余光好像是瞥到了什么,停了一停。
楼下拐角处的阴暗里,苏禾紧了紧护腕,检查了一下软鞭和袖箭,又伸手在怀里掏了掏,翻出了一点不知从哪找来的染唇的唇脂。她皱着眉头扣了点出来,胡乱往脸颊上抹了抹又拍了拍,拎了坛酒喝了两口,其余的大半撒到身上。等她做完这些,站在原地静默数息,忽然一个提气,脚步虚浮双颊通红,晃晃悠悠地走上了街。
乌克图又看了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伸手关了窗。
“开始吧。”
却说这厢苏禾出了拐角上了街,手里拎着个酒坛子,一身酒气熏天。街上的路人都纷纷避让,谁也不想被一个酗酒的混世魔王给盯上。
等她晃晃悠悠地走到福来酒楼门前,正好碰见今天上午给她食盒的店小二也走出大门送客。苏禾心道,真是牛尾巴拍苍蝇——赶巧了。随即一抬脚,歪歪斜斜地冲着他就去了。
“哎哎哎——苏少爷!”那小二忽然被人一拽,险些一个跟头栽倒。苏禾嘴里口齿不清地喊着拿酒来,脚下也没闲着,扯着人就往酒楼里闯。
“苏少爷啊!”店小二苦着一张脸,“你可饶了小人吧,今日的清月酒早就卖光了,明天的掌柜的说不到时辰酿不好不能取出来卖,怕砸招牌啊”
“你这小二,敢、敢欺我?”苏禾打了个酒嗝,捋直舌头瘪了瘪嘴,“我、我刚喝酒就、就就都都都听、听见了,说是人家雨、雨、雨停了,才来你家买买买酒!”
“没有的事啊!”店小二被苏禾拽的生疼,可又不敢挣开,“明日!明日我给您送府上去,成不?”
苏禾脚步一顿,皱着眉拍了拍他,摆了摆手。那店小二抬眼看了看苏禾,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害,您瞧我这记性。苏少爷放心,明儿送苏府上什么样,送到李家就什么样!”
伸手挡开店小二要搀她的手,苏禾摇摇晃晃走过了长廊,忽然回头瞥了一眼,笑了,手指点点他:“我、我要见你、你们掌柜的——这么、这么好的伙计,我我我我夸夸你!”
说罢,一把推开店小二几步就进了大堂,嚷道:“掌柜的!掌柜的你且来!”
要说苏禾这酒疯耍的颇有几分天分,无师自通,简直把撒泼的精髓体现的淋漓尽致,一时间倒叫人瞧不出真假。
这厢她刚进大堂,坐上的散客们就都看了过来。苏禾一下子瞧出不对劲了:除了大堂正中几桌坐着些她瞧着面熟的常客,余下挨着楼梯溜边坐的那几桌个个身材彪悍,髯须杂乱,目光中自透着一股阴狠,像是潜伏着的野兽,准备伺机而动。
苏禾心里一紧,一下子就想到了姚二在后院看到的火铳,脑子飞速转着——雍州地处大成王朝西北边境,北边是有容东边是瓦剌。近几年大成开放商路,有容与大成贸易往来频繁,倒是瓦剌总会骚扰边境。这些年雍州东部因有山川做天然屏障,倒是没受到侵扰。而今再看大堂里坐着的这几桌,虽然都换上了大成的服饰,可说到底异族就是异族,一眼就能让人瞧出不同。
且让我试他们一试,苏禾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脚下步调不变,脚尖一转就换了个向方,东倒西歪就要往后院走,嘴里还叫嚷着:“掌柜的,掌柜的!小爷我、我、买酒来了!”
却见那几桌彪形大汉眼风紧紧跟到,脊背微绷,悄悄蓄力。
苏禾心里跟明镜一样,心道,这后院果然有古怪!她悄悄绷紧了右手,袖箭就藏在其中。
“哎呦我的爷!哪儿不能去啊!”店小二急了,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苏禾顺势躬身一绕,转了个圈就把他的手臂扭到了身后,疼的他忍不住哎呦一声叫了出来。那几桌彪形大汉见状,抄了家伙直奔而来。
霎时间,大堂之上响起了尖叫,随后便是座椅倒地宾客逃窜的声音。苏禾此时哪里还有半分醉态,毫不客气地抬腿一扫就把店小二撂倒在地,随即后仰,半弯下腰,刀刃擦着鼻尖扫过;紧接着她一个空翻扑到在地,就势一滚,耳畔就响起了破空之声,之后就是刀刃砸在地面发出的闷响,铺地的木板四裂,碎片向四周弹射。苏禾左膝触地,右手一抬,食指弯出一个弧度,只听“啪嗒——”,袖箭机关合拢,就有人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苏禾不敢掉以轻心,摸出腰间软鞭卷起眼前的桌子砸过去,只见杯盘碗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桌子也被劈成两半。她不再恋战,转身往楼上跑去。
那些个异族紧跟其后,苏禾闯到了二楼,刚拐过楼梯口就见另一头的打手已经涌来。她回身一拳打翻一个,左脚踹下一个,又闪身躲过一刀,右手执鞭狠狠一抽,楼梯上冲在最前的那人迎面挨了一鞭,惨叫一声向后倒去,连累了几个也都滚下楼梯摔作一团。那边的打手已然到了眼前,她顾不得多想,小跑两步伸手一撑就越过了栏杆,下坠时扒住楼板,身体猛地晃了几晃,忽然松手一个跟头荡上三楼。
大堂和二楼早已乱作一团。相较于尖叫着四散的宾客和明里暗里不断涌出的异族与打手,三楼安静的诡异。
身侧的厢房里没点灯,苏禾矮身溜着门边,身后传来咚咚声响,她知道,那些人马上就上来了。
苏禾估摸了估摸,折腾了那么半天李鸣玔也该找到钥匙了,眼瞅着那边儿人越来越多,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想到此处,她也不再犹豫,轻轻伸手把房门推开一条缝,溜身进去。
厢房昏暗,有月光透过窗扇上的雕花照了进来,苏禾竖着耳朵等了等,却没听到那些个异族打手上楼的声音,甚至上一刻还尖叫四窜的宾客和劈里啪啦落地的碗盏也没了声儿。
握紧了手里的软鞭,借着月光四下打量——屋里陈设甚是简单,和一般的客房并无不同:房间并不大,右边靠墙的是雕花床头流云被,又设了脚塌和矮几,素色的床帏并未落下;近处一点的茶几上整整齐齐放了酒壶和琉璃盏,其中一个酒盏放在了桌边;眼前的窗扇紧闭,缕缕月光像是蚕丝落进了屋里。苏禾下意识抽了抽鼻子,除了清月酒醉人的香气,似乎……还有淡淡的清冽气息。
不知为何,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来,白天那位在她前面买下了所有的清月酒的公子,似乎就是位住店的。她还记得,那个隔了老远氤氲在雨幕里的人影。苏禾乱七八糟地想着,要是那场雨有味道,八成就跟这屋里的香气一样,让人从心里开始冷。
乌图克站在窗边的阴影里,看着这个从一溜进来便开始愣神的少年,微微抬手,巴托就收起了手里的剑,退到一旁。
一线月光随着巴托的动作一晃而过,苏禾陡然一惊:这屋里有人!
都怪自己刚刚被那气息扰了神,连那酒盏这么大的破绽也没看出来。她后退半步,侧身贴在门上,手里的软鞭护在身前,眼睛盯着站在对面的一主一仆,无声对峙。
那人并无动作,苏禾也不欲多事,擦着墙边儿慢慢向窗户移动。
正当她一跃而起打算破窗遁走之际,眼风瞥到那人手臂一抬,苏禾只觉掌风袭来。好快!她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急忙闪向一侧,紧接着变掌为拳直冲那人面门而去。乌图克急忙后退,两人自窗边缠斗到了一侧。
就在苏禾堪堪离了窗边的档口,数枚利箭破窗而入,随即厢房门被踹开,楼下的打手涌入屋内。
苏禾心里连连叫苦,难不成今日小爷我就交代到这儿了?
正叹息着,就见一个彪形大汉挥着大刀冲了过来,苏禾侧身躲过,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袖箭用完了,屋里又耍不开鞭子,就自己这小身板赤手空拳怎么打?可躲着躲着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原本这帮人在楼下时还对她穷追不舍,怎的一上楼就换了目标?再看那一主一仆身边围了一堆,自己眼前零星几个,心下思量一番,一咬牙,退到窗边一跃而出!
乌图克一愣,一招不慎大刀迎面砍下,他伸出左臂迎上刀刃,右手化掌为拳全力一击,打的那人口吐鲜血,软绵绵地向后倒去。随即抽出腰间佩剑,一个横扫又回身一刺,左右又有三人倒地,他才终于得以喘息,几步来到窗前却见苏禾已坠下楼去,一个翻身踉踉跄跄爬起,又伸手拔出肩头利箭,喘息片刻向前奔去。
“主子!你怎么样了?”巴托也迅速结束了战斗,急忙跑到乌图克身边,从怀里掏出金疮药仔仔细细地包扎起来。
乌图克托着手臂,望着对面屋顶上悄悄潜走的弓箭手,开口道;
“检查一下,不留活口。”
却说这厢苏禾负伤逃走,借着夜色掩护一路行至后院,刚刚走进酒窖就见李鸣玔背着昏迷不醒的赵容容爬出了地窖。她悄悄放下捂着伤口的手,有些庆幸今日臭美特意选了红衣裳穿。
“来搭把手!”李鸣玔半跪在地窖旁,手里拽着赵容容想将她扶到背上。
酒窖里有微弱的烛光,把苏禾的身影包裹其中。李鸣玔抬头,就见苏禾背光站着,像极了开在苏先生私塾里的桃花。
“指挥小爷我干活?才不呢!”苏禾顿了顿,忽然咧嘴笑了,“小爷我好不容易来一趟,不顺上两坛好酒怎么对得起自己?你且快快走,莫要误了我正事!”
李鸣玔只当苏禾见了这满屋子的清月酒挪不动步子了,便叮嘱道:“这酒酿足时辰才好喝,你现在取走未必能有那滋味。等过两天桃花开了我也可以给你酿‘醉仙人’,去年你不还嚷着没喝够么?莫要为了两坛子酒耽误太多时辰。”
“快走快走!怎么比我爹爹还唠叨?”
李鸣玔只得闭嘴,又看了眼她,背了赵容容起身。擦肩而过时,苏禾再也撑不住了,强忍着胸膛里翻涌的血气矮身躲到酒桶后。李鸣玔走到门口再回头,只见苏禾一片衣角还露在外面,叹息着摇摇头,脚下发力窜出院墙。
苏禾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果然被唠叨怕了,要是让李家那小子发现自己负了伤岂不以后天天都要唠叨?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要是被念叨得烦死委实不是个光彩的死法。日后传扬出去,她堂堂南街一霸居然死在了一张嘴下,怕是要气的棺材盖都盖不住。
苏禾想到这儿,被自己给逗笑了。她蓄力打算爬起,可一口黑血便从喉咙里涌出,呛得她摔了回去咳嗽个不停。
她此时才反应过来,八成那箭上抹了什么剧毒。也不知道这福来酒楼跟那厢房里的人有什么深仇大恨,藏了那么多打手不说还放毒箭,真真是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委实是背字走到家了。
头开始一抽一抽的痛,缺氧让她眼前一片模糊。听着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忍不住想,要是爹爹知道了,也不知道自己带着李鸣玔顺出来的那五遍《尚书》能不能让他消了气。那满院子的桃花,怕是看不见它们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