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377年，9月16日，凌晨五点。
椿城西北角，星辉小区。一栋30层的居民楼内，15楼。
熟睡的叶杉准点醒来，他伸手打开灯光。
卧室简陋，一个床边伸手就能摸到的衣柜，再加床头一个小方凳。
他租的两房一厅，独居，家里简单但整洁干净。
客厅中间两个单人沙发，沙发中间有个老旧木桌，这个老旧木桌兼茶几和餐桌。上面摆着四个不一样的瓷杯，但奇怪的是瓷杯都是不完整的，像是很早就磕破了。
沙发后面靠前是书柜，有几个书柜格子里也摆放着破碎的瓷杯。
客厅两头靠窗，一头是狭小的厨房，一头是阳台加卫生间。
除了睡觉的那间房，还有一间是叶杉练武的空间，比他的卧室稍稍大一点。
叶杉洗漱完直接来到了练武房，凝神静坐。
二十分钟后，自觉呼吸、精神都已到了上佳的地步，他才开始正式练习。
他练的《流云诀》，共十七式，九岁时父亲教的，一直练到如今。
也不知是《流云诀》真的异常高深，还是他自己资质不行练得不对，练了十四年，别说功夫大成，直到最近才有即将小成的感觉。
但叶杉并不气馁。
没有坚持练习《流云诀》，他现在的身体会比正常人都要差很多，没有《流云诀》傍身，他早死了不知道多少回。
一招一式，动静之间，他打得极稳。
两遍结束。
叶杉凝神吐气，深呼吸三次。再次打坐二十分钟，平复了激荡的血气。
蒸了四个速冻大馒头，又将昨天剩的白米粥热了，吃完出门已经是八点半。
他有一家小公司，做野生肉类生意。他今天需要先出城到城门口附近的野生动物分割场，下午再去公司。
叶杉租房所在的资阳小区，距离他要去的建业门有二十里路，不算远。
大早上的天空，堆起了深灰色的云层，像是天还没亮，让人透着困倦和压抑。
叶杉骑着小电驴穿梭在早晨拥堵的道路上，在一辆又一辆高傲小汽车剐蹭边缘疯狂试探，迎来一声又一声的谩骂，但他们只能看到一个潇洒的背影远去。
要不是缝隙太小，需要双手紧握，叶杉保准伸手朝后给他们多留一根竖起的中指，以抚慰自己没车装载的脆弱心灵。
很快，高耸的城墙映入眼帘，隐约还能看到城墙上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巡守。
城门口车和人分开排起了长队，此刻进城的少，出城的多。
人的队伍有三是多人，车的队伍只有五辆，叶杉毫不犹豫的骑着小电驴冲到车辆队伍末尾，要是车多人少，他就会在城墙下找个停车的位置锁好车。
十分钟后，就轮到叶杉了。他出示了电子身份证，对方和往常一样，扫了一眼，照例问，
“姓名。”
“叶杉。杉树叶的叶，杉树叶的杉。”
城门口负责登记的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叶杉报以微笑。
接着又登记了年龄、住址、出城目的、预计回城日期。
然后叶杉提供了紧急联系人王和及其联系方式。
最后，
“是否需要申领枪支？”
“这次不需要，谢谢。”
“嗯，你可以走了。”
野生肉类分割场在城门口五里外路边，大棚里像菜市场一样分割成三十个摊位，被类似叶杉的杉叶肉类贸易之类的公司或个人租赁。
分割场边上有个独立的白色平房，有整个分割场大棚半个大小，在这四周尘土飞扬，分割场更是脏乱、散发着腥臭气的地方，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所有在城外打回的猎物，如果想入城，都需要先经过，符合标准才能分割封包送入城内。门口挂着‘检疫处’三个大字。
当叶杉一眼扫过这三个大字时，眼神里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恐惧和不解。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认为这就是个给野生肉类和一些物品检疫的地方，然后提供一些防疫物资等。
直到五个多月前的一次经历，让他惊悚，让他改变了对这个世界的认真，甚至觉得自己不小心看到了世界部分真相。
从那之后的一个月，面对未知，他怕自己丁点异常就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他小心翼翼坚持了一个月和以往一样的正常生活后，慢慢减少了出城频率。从最初的七天出来六天，改成两天一次，慢慢的变成三天一次，直到现在，五天才来分割场一次。
扫了一眼检疫处，和其他人一样，走进了分割场大棚。三十多个摊位近半是空闲的，他租的位置原本在中间靠后的地方，但现在看去，已经快是最后面了。因为再往里，只有两个摊位还在经营。
“哟！忙着呢，老张头！”
叶杉安排在此的负责人是位资深的屠户，老张头，五十来岁了还身强体壮，十七八度的天，光着个膀子，胳膊肩头的肉看着就觉得紧实，有力量。可惜是个地中海，不然可以装装硬汉。
听到熟悉的声音，老张头放好搬着的死羊，抬头咧嘴一笑，
“哈哈，叶总又来视察工作啦？你们三，还不过来给叶总问好！”
后边正忙活着搬啊洗啊的三个人一同跑过来，
“叶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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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人，叶杉也熟，是老张头带的徒弟，年纪都不大，比叶杉还小点。中间的高个是大徒弟，叫顺子，笑嘻嘻的。左边的黑脸是二徒弟，也是老张头的儿子，长得跟他爹一样结实，叫张二牛。右边苦着个脸，脸上还长了不少麻子，成天不说几句话，老张头叫他麻愣子。
“屁的叶总，公司都是靠你师傅吃饭，老张头才是名副其实的张总！”
叶杉笑骂道，恭维了老张头几句，将手上提的袋子递了过去，里面有喝的水还有一些吃的。
顺子一把抢到手，笑嘻嘻的说，
“谢谢叶哥。”
叶杉再次气笑，
“有吃的就叶哥，平时就叶总，不高兴就是烂叶。真特么现实。”
略略略！
顺子跟个小孩子似的朝叶杉噗口水，叶杉故作嫌弃，叮嘱一句让他们给老张头留点，就懒得管他们了。
接着叶杉拿起边上挂着的工作服穿上，戴上薄手套，和老张头一起搬动着几头猪羊，老张头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感慨道，
“也就你这个当老板的，不嫌弃这股腥臭。”
叶杉只是笑笑，手上快速从羊头摸到脊背，再到四肢，推测出了这头野羊的死亡过程。右前腿踩到捕兽夹，远距离一枪爆头，干净利落，猎人是个老手。尸体尚有余温，羊肉松弛，尚未形成尸僵……死亡时间大概在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之间。
咦？
按照正常流程，老张头会低价帮客户处理，不同的肉类、骨、头、蹄子、其它杂碎等等，看着就有问题的会先行剔除或扔掉，这就靠老师傅各自的眼力劲了。毕竟你扔掉的多了，又或者本来只有小部分不合格你没看出来，检疫的时候整个大块都没通过，客户觉得损失大，下次就不会找你了。之后分类整理装在大篓子里粗略清洗，和客户一起送到检疫处。检疫合格的，收取一定费用，就会盖上检疫专用蓝章。到了这里，客户才会正式成交。
没通过的货物倒是不收费，不过货物会被检疫处直接销毁。
帮客户处理货物的时候，客人肯定要看着的，但这里没有外人。
老张头兴奋的说，
“今早有个猎团回城，有一大车货哦！他们有人受伤，急着进城，没工夫等着检疫，直接低价处理了。嘿，前面好几家抢着要，我看着肉不错，检疫应该能过，叫上几个兔崽子赶紧去抢了三头猪两头羊。今早就这一下子，就是这半个月来最多的了，等到傍晚时分再搞五六头，嘿，比得上半年前的行情了！”
没检疫低价处理的有，这不是特例。
但叶杉听到没检疫，心里当的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嘴上附和着，
“是啊是啊。”
又随口问道，
“哪个猎团这么牛啊？”
老张头不假思索的道，
“就那个城北的汤龙猎团。”
叶杉略微松口气，想起出城时见到的一辆卡车。这是个经常出城打猎的猎团，分割场里很多人都认识他们的人，包括后勤差不多五十多个人。
就在这时，两个人同时抬头。
他们听到了前面的嘈杂声，老张头嘀咕，
“又出什么事了？”
这该死的熟悉！
叶杉再次紧张起来，眼见老张头洗了洗血手伸直了脖子直往那边瞅，然后起身准备过去。叶杉脸上阴晴不定，忍不住叫老张头回来。
老张头是副热肠子，回头道，
“叶总您先歇会，我看着好像是刘头那里打起来了，我得去劝劝。”
叶杉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五个多月前的一幕，玛德，不记得反倒好了！老张头这脾性，真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若非他是这样心热的人，大概早就答应其它公司开出的优厚条件了。叶杉心一横牙一咬，摸了把剔骨刀别在皮带上，冲着里边干活的三个兔崽子喊道，
“你们三个别偷懒，小心我扣你们工资！”
用这个威胁他们，不让他们去凑热闹，万一真是上次那种事，这几个人吓尿了，他一个人可照不过来。
“好嘞好嘞！”
叶杉追赶着过来时，附近几个摊位十七八个人都围在第五个摊位外围，正起哄道，
“刘头，你行不行啊？半死的野猪都逮不住！”
叶杉在外围没看见老张头，只好往人群里挤了挤。人群中的摊位，四周砌着一米高的土墙，四面各留着个口子进出，刘头的四个伙计都拿着刀，像模像样的守着，可叶杉瞧着，有两个手里的刀都在抖。
老张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另一边，抓起土墙后边案板上的菜刀走到摊位里去了。里面剃着光头男子正是刘头，他一手短木棍，一手砍骨刀，对面是一头健壮的黑鬃野猪，两根十多厘米向上弯曲的獠牙从猪嘴边伸出，眼睛里戾气横生，凶神恶煞的哼哧哼哧。野猪后面的角落里，堆放着十多头野猪野羊，看着就比叶杉的摊子豪气，野猪想必是没死透，从那里爬出来的。
“嘿，老刘，我来帮你杀猪！”
听着同行的小觑，在气头上的刘头本就不服气。多了老张头在旁镇场子，当即哼道，
“今个就让你们这些家伙溅一身猪血！”
叶杉往里望去，只见刘头一手短木棍砸向猪头，野猪根本不躲。当的一下，猪头迎着木棍撞向刘头，两根獠牙似要将刘头肚子顶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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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张头大叫声“小心！”
围观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屏住呼吸。
刘头被野猪这架势吓了一跳，不过杀猪几十年也不是虚的，反应贼快。木棍死死抵住猪头骨，人被推得步步后退，右手握着锋利的砍骨刀挥出，径直砍在野猪头后面的胫骨上，野猪惨叫。
刘头见一刀扎实的砍中，本以为杀猪在望，心里歇了口气。哪知野猪受创后，疯了般顶向刘头，劲头更大了。刘头被顶飞砸在后面摊位土墙上，砍骨刀脱手而飞。
“师傅！”
“刘头！”
“老刘！”
离得最近的老张头一菜刀砍在野猪脑袋上，他力气十足，菜刀都砍进去半边，猪头上血哗啦啦的流。野猪头上卡着把菜刀疯狂的摆头朝老张头冲，老张头的菜刀被卡住，人已来不及躲了。
土围墙边上，时刻警惕的叶杉刹那间甩出手中的剔骨刀，正中猪头脸侧，剔骨刀没入近半，携带的力道更是将猪头带偏。它擦着老张头的大腿，撞到他后面的土墙上，土墙哗啦碎倒，野猪倒在了土块堆里。
叶杉急忙去扶起老张头，老张头没有大碍，呵呵笑道，
“叶总好刀！谢谢啦。”
这边老刘四个徒弟和边上几个人纷纷扶起老刘问伤势。
老刘涨红了脸，掀起肚子上的衣服，心有余悸的说，
“还好老子反应快，用手挡了下。”
只见他肚子上有个猩红的血块，他被獠牙顶中肚子，但被他手臂卡住猪头，獠牙不够长，没能穿透肚皮。
老张头喘着气走过来给了老刘一锤子，
“嘛的，差点栽了！你也太不小心了，收了头没死透的活猪都不知道！”
老刘这里的货也是汤龙猎团早上拉过来的一批，在老张头看来，别人车上时不可能是活蹦乱跳，不然早跑了。但猎团的人将半死不活的货丢在车上是经常发生的事，可收货的人必须要注意是死是活，没死透当场就补一刀，很简单。要是收了个半死不活，就像现在，简单的事情变麻烦了，万幸伤害不大。倘若是毫无防备，边上一头野猪突然暴起，那就太可怕了！
老刘这会也是老脸通红，出现这种意外是他的严重失误，他懊恼的嘀咕，
“嘛的，老子…记得都检查了啊。特么的这点屁事都出篓子。”
边上的叶杉却突然心中一动，目光扫向倒在土块里的野猪，从他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野猪下颚到脖子处，有个小孩子拳头大的森森血洞。
嘶！
这样的伤口，咽喉、食道怕是都碎了，野猪就算残留了一口气，也绝不可能像刚才那样生猛！
叶杉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心下暗下决定。
这头猪，他替老王要了！
这时，他的余光里，土墙角落堆放的猪羊似乎动了下。
叶杉身体骤然紧绷，摆头死死盯住了那里。他从自家拿到刀在猪头上，他不动身色抓起老刘摊位案板上剔骨刀，移步靠了过去。
老张头注意到他的异常，
“叶总？”
“嘘！有动静！”
刘头注意到叶杉的目光，顺着望去，不由气恼的叫了起来，
“槽蛋的！还有？老子就不信了！”
一次失误可以理解，两个失误这不是在这些认识半辈子的同行面前赤果果打他脸吗！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砍骨刀冲到了猪羊堆边上，伸手就要将他们扒拉开。
“老刘！”
“躲开！”
前一句是老张头，正在刘头伸手的时候，他下方一头野羊冲了起来。
叶杉瞳孔紧缩，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伸手抓住刘头衣服吼了出来。
但，还是迟了！
山羊头顶在刘头胸口，山羊的独角完全扎入了刘头胸腔里。叶杉稳稳抓住老刘，却不敢往后扯他，独角若抽出，血液喷溅，他会当场丧命！
之所以是独角，因为这只羊只剩下半边脑袋！就是这只只剩下半边脑袋的野山羊，从尸堆里跳起来，用独角顶穿了刘头，刘头呆呆的低下头。
他，还有边上大部分人都看到了羊头的样子。
诡异！
惊恐！
不敢置信！
时间仿佛禁止，画面停住了几秒。
“怪物！”
“丧尸！”
“救命啊！”
“哇！！！”
外边的人尖叫哭喊着，屁滚尿流的全跑开了，这等诡异的事情，没人敢继续凑热闹。
最后只剩下伤心和惊恐的老张头，还有刘头两名吓傻了的伙计。
叶杉叹息一声，将刘头缓缓放下，扶着他斜靠在尸堆上，他眼看是活不成了，嘴里汩出鲜血，眼神呆滞的望着大棚顶，
“杀……一辈子……的畜生，没，想到，最后，被头死羊……我……报应……报……老张……别……杀……”
刘头死了。
老张头呆立的坐在地上，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抽走了，另外两名伙计似乎才回过神，哭得稀里哗啦。
叶杉神色流露出哀伤，默默的放开刘头，对比之下的他显得格外‘优秀’，远远超出了一个小公司老板所拥有的冷静和冷血。
现在要装惊恐畏惧，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响起两道急促的脚步声。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