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怜悯之心
“夜漓.”鹤青踌躇不前,欲伸手又收回。
“武神殿下找我何事?”夜漓略一侧身,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来抓我为月神白仙抵命的吗?”
“自然不是.”鹤青脱口而出:“我,我相信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必了,”夜漓冷冷地说:“我既不受天庭庇护,自然也不受天规约束。”
“尊上。”衡武企图伸手拉住夜漓,却被她腕间缠绕的魔气格挡开了,衡武骇然,只觉虎口发麻。
“怎么?你也要跟我动手?”
或许是碍于鹤青在侧,衡武不好多说什么,上前一步,隐忍地攥紧拳头。
鹤青却说道:“你已经走火入魔了,再这样下去,你的意识会被魔气完全控制,不管你是夜漓还是阿善,让我帮你,好不好?”
他言辞诚恳,满脸关切,一瞬间,差点击溃了夜漓的心理防线。
“多谢武神的好意,不必了。”她定了定心神,冷冷回绝,心里想的却是:今日你能帮我,三千年前为什么不能帮帮魔界?
他们之间的障碍太多了,是天堑,是鸿沟,是孽缘,是充满恨意的羁绊。
鹤青平日里涵养内敛,不知为何一见衡武就变成了乌眼鸡,但凡二人碰面,彼此之间必是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两个互相看不对眼的人,此刻居然站在了同一阵线。
可是一切已经太晚了,只有夜漓知道,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天上地下,想要她命的太多了,只要夜漓稍显颓势或者露出破绽,她死,魔界亡。
这不是六个字可以简单概括的,魔界一旦分崩离析,失控的魔族外溢,势必会引发六界大乱。
忽然间,天暗了一下,上空卷起一股气流,平地挂起一阵风,像是某种巨型鸟兽在拍打翅膀,遮天蔽日。
夜漓向上瞥了一眼,似乎并不惊讶,反说了一句:“下来吧。”
那翼人这才收了翅膀,施施然降落。
衡武与鹤青这时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只见他不过三四尺高,头上带着束发,齐眉勒着抹额,团领白衫外罩着一件穗褂,双目有神,表情却淡漠不屑,老成之中又带着几分少年稚气。
小,小孩子?
鹤青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他,被关在黑石牢里十多年,翼魔中仅存的天赋异禀者,居然是个小孩子?
“容璋,见过尊上。”那单膝下跪,朝夜漓抱拳行礼道。
“起来吧,”夜漓垂眼觑他,漫不经心地问:“重连,找到了吗?”
那容璋回禀:“回尊上,那厮逃出宫外,和魔君刑廉在华音谷相遇,现下正打斗着呢。”
夜漓笑笑:“魔君刑廉在抓叛军,你不去相助,来此作甚?”
“我帮他干什么?”容璋诡秘一笑:“他又不是一个人,这么多人帮他,还拿不下一个重连,岂不该死?”
这种天真中带着些残忍的笑让夜漓想到一个人。
洛梓弈。
她感到阵阵寒意,心生忌惮。
这个修罗族后人的意图很明显,刑廉不配命令他,他也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能活着便算运气好,他从此高看对方一眼,慕强本就是魔族的天性,若是死了,正好少一个人同他争。
夜漓似乎并没有怪罪他,连斥责都没有,她太清楚了,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摆在明面上的野心,一点也不可怕。
“那你现在帮我一个忙,事后我推你坐魔君,顶了重连的空缺,可好?”夜漓说。
容璋咧嘴,爽快答应:“好。”
夜漓扯了扯嘴角,狡黠道:“替我拦住他们。”
话音刚落,她便一个健步飞身上天,消失在夜幕之中。
“诶!”容璋刚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唉,”他望着夜漓离去的方向长叹:“一个武神,一个魔君,尊上让我独自应付,这不是欺负小孩嘛。”
容璋虽这样说,脸上却笑意未减,毫无惧色:“这可是个大忙,区区魔君之位怎能相抵,呆会儿定要让尊上赏我点别的,否则可不成。”
他目空一切,狂妄自大的态度立刻就将衡武点燃了.
“你先走。”他对鹤青说。
鹤青出乎意料地望向他。
“我让你先走!”衡武吼道:“拦住她,别让她重蹈覆辙。”他转身抓着鹤青的肩膀,深深看着他,眼中泛起雾气。
鹤青朝衡武点头,郑重地说道:“好。”
待鹤青赶到华音谷,事情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整个谷中被黑雾笼罩,魔气冲天,谷中风动,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到处都可以看到打斗的痕迹,有几处血如泼墨般倾洒,血迹还未干透,淅淅沥沥滴落下来。
叛军的殊死抵抗,换来的只有夜漓无尽的虐杀。
夜漓
鹤青心急如焚,他能感受到夜漓的灵识正在一点一点被黑暗吞没。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场景,衡武的话回荡在他耳边:“别让夜漓重蹈覆辙。”
夜漓,你在哪里?鹤青内心呐喊。
穿过长长的峡谷,他来到一处山石嶙峋的天坑,但见坑壁陡峭如削,巨石堆砌,层叠而上,似有水声轰鸣,向右拐,果有水流飞泻而下。
骇人的是整条瀑布都染上血红,包括下面的水潭,那就是一汪血池,上面漂浮着几具魔军的尸体。
瀑布边上有一个山洞,里面早已是尸山血海,腥臭味扑鼻,比炼狱更可怕,幽暗中一个身影缓缓站起,浑身是血,阴煞之气环绕,猩红的唇,猩红的指甲,猩红的瞳孔,黑发披散,右眼的眼白染墨,整个人摇摇欲坠,动起来骨节克拉作响,脖颈上有黑线,延伸到脸上,在惨白的肤色上尤为明显,双眸无神,那样子不人不鬼,手里攥着一个魔族士兵的衣领,见那人断了气,随手扔到地上。
“夜漓!”鹤青毫不犹豫地奔向她,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而急促,全然不顾四周潜伏的危险。
她耳朵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了反应,木讷转身,似乎已完全认不出他了,僵硬地歪了歪头,在杀戮的本能下抬起手,只轻轻一挥,强大的冲击力迅速向四周扩散,将鹤青震退连连后退,胸前顿时出现五道血痕。“夜漓”似乎是被什么触动了,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煞气锐减,她定在原地,怔愣片刻,忽得飞身出了山洞。
鹤青随即追了出来,狂奔半晌,“夜漓”也是全力外逃,二人始终相隔二三十丈,一朵巨大的蓝莲在夜漓面前盛开,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浑身都被一种强大的灵力包裹住了
一瞬间厮杀的喧嚣和震天的呼喊都停住了,几不可闻,只觉这一路以来树影急速倒掠,香瞬息而没,心中犹如蒙蒙雨丝扑面而来,极是冰凉惬意,夜漓身子一软,倒在地上,鹤青连忙上前将她揽住在怀里。
夜漓眼神涣散,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显得空洞无力。
“夜漓,夜漓”鹤青抱紧她,在她耳旁呼唤,夜漓却失了魂一般。
“没事了,没事了”鹤青柔声安慰,怀里传来断断续续细碎的抽噎声。
夜漓双肩微微颤抖,刹那间,累积的情绪全部爆发出来,她的双眼紧闭,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流淌,发丝也被泪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脸上,她双手紧紧捂住脸,身体剧烈抽搐,宣泄着内心的痛苦,杀人的快意变成蚀骨的悔恨,如一把尖锐的利刃,深深扎进她的心里。
“鹤青,我到底怎么了,我杀了好多人,到处都是血”夜漓啜泣不已:“我好像失去怜悯之心了.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到底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夜漓拉着鹤青的衣袖,激动得像是要背过气一般,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脸上满是痛苦与悔恨交织的神情。
“夜漓,你冷静一点,夜漓!”
“夜漓,夜漓,你别怕,若你失去了怜悯之心,那就让我来做你的怜悯之心。”鹤青拥她入怀,深情道。
夜漓只觉耳旁嗡嗡作响,气血上涌,直冲脑门,眼前一黑,终是晕了过去。
再睁眼她已身在永昼宫。
大战后的早晨,宫中异常安静。
“来人!”夜漓本想下床,无奈手脚无力,身子还有些虚弱,只得唤人来。
“尊上。”来的是刑廉。
“发生什么事了?”夜漓问。
“回尊上,重连等一众叛军均已伏诛.”
“鹤青呢?”夜漓打断他。
刑廉愣了愣:“武神在偏殿等候,说希望尊上遵守诺言,放他们离开。”
是了,这里是魔界,夜漓有些恍惚,没有她的命令,饶是武神也无法轻易离开。
但夜漓还不想放他离开。
她隐约觉得这次她入魔,以致于杀得敌我不分的情形很有些不同寻常。
先前一直折磨她的梦成真了,这绝非巧合。
直觉告诉她鹤青应该知道些什么,衡武也有事情瞒着她。
而后几日,鹤青多次觐见,皆被夜漓拒之门外,而夜漓想召见衡武,他又总是百般推脱,似乎是在刻意回避。
终有一日,鹤青出现在了她的寝殿之中,叫她无处躲藏。
夜漓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僵在原地,愣了片刻,说道:“武神未得诏令,出入我长明殿,如入无人之境,未免也太不把魔界放在眼里了。”
“阿漓,你答应过只要我们帮你平息内乱,就放他们走”鹤青轻轻叹了口气,叹息声中夹杂着疲惫与无奈。
“我是答应过,可是我反悔了,那又怎么样。”夜漓冷冷说道。
鹤青嘴角下撇,勾勒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走近了说道:“你跟我去见我师父,好不好?”
“他能帮你控制你体内的魔气,再这样下去,就晚了.”他苦心劝诫。
“够了!”夜漓甩开他的手:“我身在魔界,天庭尚且要派人来杀我,待我上九重天,他们能放过我?”
“阿漓,他们不是来杀你的”
“那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夜漓凝望着鹤青,仿佛要看穿他内心最隐秘的:“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鹤青没想到夜漓居然怀疑自己是来杀她的,双眸震荡,念及二人情谊,难免悲从中来,未及答话,门外有魔侍来报:“尊上,祭天台的司礼仇长老在殿外求见。”
“何事?”夜漓沉着脸道。
“他说是关于嘉奖和封赏本次平叛有功之臣之事。”
“知道了。”夜漓用余光扫了鹤青一眼,便将他晾在那儿,独自离开了。
过几日,永昼宫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仪式。
宫中已有十来年没这么热闹了,夜漓虽登上魔尊之位,但这些年魔界内忧外患,并不安稳,难得有件幸事,宫人们都很高兴,华灯盛宴,绮梦星河,珍馐美馔,金樽美酒,在烛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丝竹之音悠荡,婉转低吟,如泣如诉。
夜漓高坐大殿之上,脸上却并无喜色,只一杯一杯地灌着酒,在场魔族各界将领、显要、长老面面相觑,拿捏不准她此时的心境,也不敢大肆庆贺,便也只在位子喝酒。
只那容璋口无遮拦,见鹤青等人在座,同邻桌议论道:“魔族盛宴,请天界的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虽不大,却叫人听得真切,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此时衡武站起来,宣布封其为翼魔君,执掌魔族西南境,东起梵戮山,西至荒野原,并赦免了翼魔族过往罪责。
如此虽然岔开话题,转移视线,但也不大让人信服,容璋是天赋异禀,可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如何能担魔君一职?一时间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接着衡武又宣布,赐刑廉“蚩魔君”之号,另将汜水右岸的领地嘉赏于他,此举更是引来魔众的不满。
当初推刑廉做魔君之时就已经引发了不小的反对声,彼时夜漓刚刚一统魔界,急需在身边安插可信之人,因此力排众议,保举刑廉登上魔君之位,但他一个堕仙,身上没有半点魔族血统,现下却要赐他封号,更要将魔界领土分封给他,岂能服众?
夜漓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心不在焉地闷头喝酒,其余见状也不敢吵嚷太过,但显然心中不满的种子已经种下。
当时的她根本没意识到,眼下发生的一切,最终将她引向万劫不复。
宴会结束,夜漓还是命人将鹤青他们放了。
既不愿吐露,那或许有些真相还是不知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