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舒棠领兵打马重返城郊时,薄暮将至,湛蓝天际的尽头泛起浓重的橙红。
边境城区之外的荒芜乍看之下孤寂,其中却又充斥满无限自由。
地与天相连,在契合处提笔一挥,霞光便点亮了寸寸枯草,为草尖镀上层金边儿。
铿锵马蹄飞速踩踏而过,干黄中夹杂几颗悄然生出的嫩绿,如星火般,寥寥之数,忍得住无名,耐得住性子,日后才能将顽强的生机洒满整片疆土。
顺着这马蹄向上望,只见一双精巧的战靴牢踩于马镫,修长的腿贴合马匹流畅的线条,纵使疾驰一起一伏,微微前倾的身躯依旧保持匀稳。
她高束起长发,由于相较男子身形格外娇小,没有合适的尺寸,所以未佩银盔,任墨色自发冠处披洒,些许垂在背后,些许随动作飞扬起,一不小心蹭上点暮色,燃得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小南,看图!”她偏头,面色严肃,声线也因马蹄踩踏而不由自主高起来:“我觉着差不多该到了,怎么没人呢?”
时南单手握缰,颠簸中奋力把布防图凑得很近,高声回答:“根据地图来看,舒将军带兵在城外的接应点就在附近。”
他将图收起:“会不会是都……转移了?”
说至中途,他短暂怔住半个吐息,继而才改口接上后半句。
舒棠抽空瞥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去,皱起眉:“你原是想说全死了来着?对吧?”
小南扁了扁嘴,噤若寒蝉。
这也怪不得他多想,毕竟舒熠作为接应,声势不敢太过大张旗鼓,只带了一小支亲信,还有以冬青为首与舒棠交好,自告奋勇前来的昱城旧部。
除人少以外,从晌午到傍晚,耗时已久,若当真从茶摊听闻消息时便已经发生冲突,想想确实胜算甚小。
这样想来,不只是时南及随行将士,就连舒棠心里也生出许多不好的念头。
但本着兵者的坚毅,更有骨血至亲相连所化成的执念与不甘心……她咬紧牙关,一门心思认定舒熠他们不会死!
何况,除感性之外,用理智来判断,这周遭并没有打斗的痕迹,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没有确凿证据摆在眼前时,不抛弃任何一个战友,是她从始至终秉持的底线。
舒棠正视着前方,没偏半分眼神,只提高些许音量,底气十足:“都不是新兵了,战场有多残酷,想必诸位见识的只多不少。像什么残尸断骸,乱箭弃甲,血迹斑驳,那是要多少有多少。”
“现如今放眼四周,全无半点狼藉之态,舒将军他们未必身死,大家打起十二分的警惕,随时做好支援准备。”
此番跟着她前来的兵将里并无京军,都是一水儿的神策军。
这支队伍源于舒家,兴与舒家。
就算暂不提作为私家军时,兵权皆由舒家历代家主所掌握,但说舒文渊发迹后,神策军名义上被朝廷充作官军,落到实处仍是舒文渊和舒熠在管理和训练。
效忠朝廷不过是必要的冠冕堂皇,可若说真正打心眼儿里的信服,那还得是朝夕相处并有过命交情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双方相互产生的浓厚情谊,足矣令众将士死忠。
眼下舒熠携小支亲信遇险,毫不夸张的说,他们绝不比舒棠轻松几分。
甚至部分随行已在心中暗做打算:假设舒将军安然无恙,那是最好的结果。如若不然,他们也无法心安理得苟活,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要多拉几个蛇寇做垫背的,黄泉路上也好给将军做个伴。
想至此处,麾下一个品阶较她小些的副尉微夹马腹,将位置提到她身侧,回复她之余,连带凝聚士气:“舒校尉放心!我等必将追随着您,向敌寇讨要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他的话没说绝,可细想想还能是什么结果?
无非是活着,救出来带回去。死了,让蛇国加倍血债血偿。
一句话,好的坏的都包括了。好的是众所期盼的结果,坏的……也是坏里面最好的结果。
众将士已然将忠心和努力尽到了极致,舒棠心酸之余深感欣慰。
虽说军中官大一级压死人,更有军令如山这样的话广为流传,他们的服从看似理所应当。
然舒棠体会得出,队伍中诸将士各怀鬼胎,与万众一心,这两者有着天壤之别。不仅仅局限于感动与否,更能体现在战局上,甚至直接影响大家的生死。
之所以她选择全部带神策军,并不是因为京军质量差,也不是对方贪生怕死。
京军和神策,虽制度不同,但能力绝对都是毋庸置疑的,举国的精兵良将皆汇聚两军之内,每个单拿出来都能独当一面,绝没有鱼目混入其中。
要非说出不同,那或许便是心态,这也正是此行舒棠没有选择京军的主要原因。
有那么句话说得好,谁家的人谁心疼,自家人遇事,最着急最使劲儿的首当其中肯定是神策军。
至于京军,指哪打哪的精兵虽好,但在此事上却不会感性占据更多,到时候见了真章儿,未必会以救人为先。
保不齐见到蛇寇人多,头脑清醒的开始讲道理,觉得没必要做无谓牺牲,要求折返……
在这件事上,舒棠承认她无比自私。
她想救舒熠,非常非常的想!毕竟舒熠是为了接应她才受到的突袭。
他是在军中的良师益友,从小到大的玩伴,更是她的亲哥哥……
营救他,舒棠必须舍身忘死。
可仅凭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她需要得力且齐心的将士在旁协从。
京军也有义务和责任援救战友,只是这份义务和责任,始终要与“值不值得”做权衡。一旦得不偿失,他们绝不做飞蛾扑火之举。
神策军则不同,舒棠带上他们,并不属于把私心强加到旁人身上,因为他们的想法与她一致。
无关得与失,舒熠本身,便是“值得”。
活着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出,死了,拼尽全部也要报仇。
所以,舒棠才会选择不带任何外人,亲自点了一千精骑兵,满腔孤勇杀了回来。
出发前,叶初尧表示想要同去,她劝,千金之躯不坐危堂,大将军的作用不是体现在上阵杀敌上的。
海戎想去,她又劝,经此次峣城之行,她已了然海戎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他不仅是信念的支柱,更是对未来的希望,决不能有任何闪失。
说来说去,她只想自己承担。
当时神策军全员自荐,争着抢着要随行,差一点就闹了个倾巢出动。
最后还是舒棠把其余人按下了,结合局势,选了赶路没压力,支援最快的骑兵,及少数马上弓兵。
就这样披着暮色一路行进,日头愈渐西沉,橙黄被残红所吞噬,照亮骏马奔袭时张弛的轮廓,以及千余人破竹般气势中夹杂的悲壮与英勇。
继续深入,眼中仍旧是望不到尽头的荒芜,一如众人心底那般空落落的,似是想拼命抓住些什么,却又怕闹了个徒劳。
舒棠微微抿唇,神色复杂。
二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饶是最亲近的一批人,心中也不免嘀咕起来。
难不成真像小南所说的那样?中途转移了?或是……被蛇国人俘走,囚起来折磨盘问?
正当这时,腾起的马蹄疾速从一闪着银光的东西上方琼过,十足猝不及防。
由于事发突然,她根本来不及看清兵器的模样。纵使发现的那一瞬,她眼睛死死跟着瞧,仍旧没能看出个所以然。
回过头,视线被一众马蹄马腿重重叠叠的覆盖,挡得别提有多严实了。
舒棠“啧”了一声,烦躁又惋惜。
待重新回过头时,便在不远处发现了零星的血迹和尸首。
她立即绷紧身体,全身心的警惕起来,与此同时扬起右侧手臂在空中,手掌自然伸展。
“发现情况,全体警戒!”
战时,将领的肢体动作便是最好的交流讯号,多数比言语还要管用。
手下精兵们见手势,连忙小幅度勒缰,队形聚拢,紧凑且严阵以待。
由于阵前阵后相隔甚远,马蹄杂乱不易听清指示,便由阵中层层转达下去。
“发现情况,全体警戒。”“发现情况,全体警戒。”“发现情况……”
命令一环扣一环的传递下去,声音愈来愈远,直到垫后的一行人,无一错漏。
继此之后,又向前行进不出半柱香时间,终于在预先定好的接应点几里开外,发现了打斗的痕迹。
舒棠眉头紧蹙:“缓速推进,弓箭手准备……”
随话音落下,阵中队形再次发生改变。
原本窄窄的几列,整齐而谨慎。
在她第二道指示下达后,飞速变换为纵向,弓兵涌上前侧,向两端遍布开,弓箭纷纷搭弦,随时准备齐发。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众人正跨过惨烈的战场,步步接近舒熠的结局。
眼前景象果然如舒棠所说那样,有丢弃的刀枪盔甲,或插入土地或插入尸身的兵器,以及凌乱的残肢断骸。
她认得出,其中一些确是神策军,不过更多的是蛇国那群蛮夷,好在暂还没有发现舒熠的踪迹。
前方似乎还在打斗,是生是死,就看这一遭了!
舒棠手心满是汗珠,将银蛟松了松,又用五指依次握紧。
随着距离的拉近,原本模糊的天地彼端处逐渐清晰起来。
她遥望到远处僵持打斗的竟是个坳沟,不禁瞳孔一镇,反应不超半刻,当机立断指着前方厉声道:“弓兵听令,给我瞄准了坳沟上方那些蛇国人,放箭!”
此时那些蛇国兵将正专心致志与坳沟里的人缠斗,将明晃晃的后背露给舒棠他们,毫不设防,简直就是堆活靶子。
且不去想坳沟里的是什么人,兴许有那么八成的可能是舒熠他们。
退一步,即便不是,就凭两国交恶已久,蛇国侵犯本朝国土,坏事做了几箩筐,剿灭他们只有利没有弊,舒棠还巴不得多捡点这样的便宜呢!
眨眼间,弓兵的箭矢如天上的星河,人间的细雨,噼里啪啦箭无虚发的招呼过去。
一层层蛇兵应声倒地,重则当场丧命,轻些也是伤胳膊伤腿,捂着肩膀打滚儿。
她却觉得不够解恨,追加道:“什么新仇旧恨的,趁现在赶紧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一个贼寇都不准放过!”
“嗯?不对!”她眼尖,隔着老远看到坳沟里有个脑袋虚晃了一下,随即连忙又缩回去,赶紧出言补救:“注意,前方坳沟不仅只有敌人!都给我睁大眼,看仔细后再放箭,切莫伤到了自己人。”
“是!”“领命!”
弓兵们此刻占尽优势,猎杀得正舒爽,就算听闻命令也难掩那股振奋雀跃,各自积极的高声应答,悉心留意,唯独手中凌厉精准的动作一如既往。
眨眼间,蛇国兵将簌簌躺倒一大片。
分明不久前还是乘胜追击的那一方,嘴边难啃的骨头还没解决,下一刻援兵及时赶到,便落了个腹背受敌损伤惨重的下场。
舒棠看着坳沟上的蛇寇被清理大半,有很多为了躲避箭矢,纵身跳了下去,其余死的死伤的伤,已经无甚战斗能力。
虽然乍一看像是解决了大麻烦,可细想想,原本双方一上一下,蛇国人不擅用弓,喜用胡刀,面对这种地势很难找到突破口。若盲目跳下去,脚还没等沾地,就会被神策军的枪尖挑死。
舒熠他们在下面,易守难攻,不遇特殊情况完全可以与之抗衡。
可眼下叫弓兵们这么一逼迫,呼啦啦跳下去一大堆人……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何况不跳也是死,跳也是死,倒不如猩红了眼睛抡圆膀子,能砍几个是几个。
舒棠眉头微蹙,心想不妙,握着缰绳带人向前围拢,口中道:“弓兵听令,再一组箭过后,散开围拢至坡前。其余骑兵随我口袋型包抄,先将上方蛇寇尽数解决,一个活口不留,继而向坡下进行支援,竭力保全受袭余军。”
“领命!”“末将领命!”
她话音刚刚落下,身侧及身后士兵便依次回答的铿锵有力,立即根据指示做出反应。
这便是一支精锐军队的执行力与凝聚力,每句指令都不会落空,快速且精准,只要长官开口,他们马上就会去做,并能将效果发挥到极致。
很快,舒棠率领手下的援兵将局面扭转了回来。
骑兵清理掉坡上余孽,火速赶去下方支援,边缘处留一圈弓兵,搭弦设防,严阵以待。
她提着银蛟在背后,战马飞驰,疾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人群中,她一眼捕捉到了舒熠的身影……
那刻,胸腔内的某处仿佛被重重捶了几下,先是在看到对方时猛地一震,随后那种空落落逐渐被填满。
侥幸、担忧、后怕、心有余悸、喜极而泣……诸多复杂的情感同时迸发,惹得她眼眶发酸。
“舒熠!”她夹紧马腹,拼了命地奔向他。
舒棠发誓,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她从未像如今这般想见他。
若时光倒转回去,也不用太久,哪怕一年前,让她回答这世上最讨厌谁,她会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是舒熠!
现如今环境不同,经历的多了,让她更懂珍视与相惜的意义。
他在奋力抵御着敌军,并试图保全身旁少年。
看他的脸……好像是受伤了。
可即便如此,他在双手横过枪接下一胡刀的同时,听到小妹的声音,仍侧过头,对她一笑,示意自己无碍。
好巧不巧,正在这时,就近一个原本已经倒地的蛇国士兵忽然乍起,口中哽着大口鲜血,拼死一搏,抡起刀朝舒熠砍下来。
“二哥!小心!”她惊呼到差点破音,反手用枪尖把身侧拦路的敌人扫倒。
随着声线提高,以及身前鲜血的喷洒,身下战马受到惊吓,嘶吼着腾空扬起前蹄。
于是乎,残阳余晖之中,一匹红棕色线条极为漂亮的战马半直立越起,后蹄着地,衬着她发丝挥洒飞扬,连人带马,周身皆笼着层金赤色的光晕。
彼时,时光仿佛静止了。
战马的鬃毛,油亮的毛皮,健硕的肌肉,腾起时那震撼人心的轮廓。除此之外还有她明艳绝尘的面容,匀称有致的身形,飞扬在空中的长发,手中的银蛟……
一切融在战场的狼藉惨状当中,美得那样凄寡哀凉。像是有些不合时宜,却又非这两者不可,顺理成章且恰到好处。
自舒棠眼中的无尽漫长,实则不过一瞬而已。
在马匹腾空的同时,她连忙收紧腿,俯下身,牢牢贴附在马背上,以防被甩落。随后快速翻转手掌,把缰绳在手掌上多绕几圈,缩短长度,向一侧牵引。
马匹无法长久直立,只要在腾起的一瞬保持重心,再加以钳制,待受惊的马四蹄落地,此危解矣。
她边轻抚战马的下颚以示安慰,边抬头向舒熠的方向望去。
所幸,二哥性命无忧。
他身负狮纹银甲,战氅在身后迎风飞扬起,手中持枪一击刺入敌人心脏。
可……在对方翻着白眼吐血向后倒下的同时,他也面色凝重悲痛的伸出手臂,接住咫尺之间,对着他扑倒的身影。
那人替舒熠背了一刀,此时整个后脊都被砍得翻了花。
他难忍铺天盖地的剧痛,却没有半点力气叫出声,只能皱着张脸,缓缓,再缓的慢慢跪下身。
随着他的跪地,舒熠感受着手臂上的人滑落,连忙自己也跟着跪了下去,另一只手重重将枪尖刺入土地,手握枪身,指尖攥得发白。
舒熠单膝跪地,那人亦跪坐着,只不过是虚弱的瘫成一团。
两人相对,他鲜血汩汩涌出,一如舒熠背后赤红将军战氅那般浓墨重彩,一舒一展飘在残败战局之上。
所有的事物,无不刺激着舒棠的眼睛。
她翻身下马,跌跌撞撞跑到两人身前,伸出颤抖的左手,抬起那人的脸,终于看清他的面容:“半……半仙儿?”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她痛苦的闭上双眼,阻绝了不争气的眼泪,只是一直在嘴中怔怔的念叨着。
此时,其余人处理完剩余敌寇,陆续围拢过来。
“师父,舒将军,你们……”
“舒校尉,敌军已尽数清理完毕。”
“将军!末将支援来迟了!您没事吧?真是谢天谢地!”
“终于等来援军了!”
……
耳边杂乱纷纷,好像是有小冬,有随行副尉,有赶来支援的将士,也有得救的将士,还有欲言又止的小南。
舒棠再也不想顾忌那么多,一把抱住舒熠,那些无法堂而皇之流下的泪,此刻尽数无声融在了他肩颈的温度里。
“二哥,二哥……我好怕。”她吸着鼻子:“我好怕你会离开我。”
在疆场上,兵者的武器,无特殊情况,永不会被轻易放开。
可面对她,舒熠仍选择松开了枪,接住她,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你说你堂堂一军校尉,这是干嘛呢?不怕让你手下的兵笑话?”
“有话咱们回去说,眼下先率兵回营,好不好?免得耗久了节外生枝。”
舒棠还是存有理智的,听到这儿,委委屈屈的从他身上下来,点头,对先撤离表示同意。
——
天彻底漆黑下来,众人终成功抵达定兵山大营。
遥望灯火通明,几个岗哨在第一道关卡前徘徊张望。
见到舒棠和舒熠归来,连忙兴奋跳起,嘴里高喊:“快!快回去禀告叶大将军和海将军!舒校尉把咱们将军给救回来了!”
当晚,全营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唯独舒棠和舒熠兴致低沉,郁郁寡欢。
旁人只当是这两兄妹差点生死相隔,那股惧怕的心劲儿没转换过来。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的难过,是为了半仙儿。
虽说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之类都在所难免,若非要这么想,每一战都有成千上万的本朝将士牺牲,个个都要心痛,岂不是光心痛都要痛死过去了?
但这次不一样,于舒熠来说,半仙儿是为救他而死,如果没有人替他挡,那么当时那一刀,迎面就会砍穿他的脸和喉咙。
至于舒棠,半仙儿几人都是她在昱城大营的伙伴。记得当初那位杜姓指挥使对她不满,分伍时暗中使坏,给她分的都是看起来最没用的,其中就有小冬小南,半仙儿铁匠他们。
一个新兵营里彼此扶持走出来,又有后面昱城大营被灭,拼死杀出来的情谊,她对当初几个人的感情都很重。
却没想到如今……小冬小南尚且安好,可半仙儿和铁匠,一个勉强吊着口气回营医治,另一个直接命丧疆场,待小冬小南奉她之命寻到时,原本强壮憨厚的大块头早已躯体僵硬,身负数刀,死不瞑目。
——
是夜,定兵山大营灯火通明,犹如白昼,大大小小的烈火凫徯旗帜在上空舒展飞舞。
帐外巡卫队经过时的军靴踩踏声,甲胄与兵器相撞的声音整齐划一。
这可视可听可感当中,一笔一划无不勾画着气势如虹。
此番舒熠成功脱险,叶初尧与海戎高兴之余,为安抚兵将和鼓舞士气,在军中设宴,所有人都沉浸在取胜的喜悦当中。
不过,一支精锐的军队永远不会被区区小胜冲昏理智。
叶初尧特别下令,今夜宴席无酒,京军与神策军各等分为六组,每隔半时辰换岗,全方位巡视警戒,不给敌方任何可乘之机,同时也能保证每个士兵都能够参宴。
说是给舒熠舒棠举办的压惊宴,二人却均未到场。
医帐中,军医先将舒熠的伤口清洗干净,随后由舒棠为他沾上药粉。
映着烛火的明灭跳跃,她面庞被暖黄映照,五官尽显温柔。
她前所未有的小心,微皱着眉头轻轻点涂。
舒熠吃痛,却并不做声,同样深沉低气压的凝视着伤口,若有所思。
手臂上的伤口处理结束,她抬眼看到二哥面颊也有轻微的擦伤,举起药棉,粗略扑了点药粉,一边开口对军医们说道:“大家去赴宴吧,不必在这守着了。”
“不行啊舒校尉,将军这边是没事了,可隔壁那个伤得很重,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一刻都离不开人。”
“是啊,您那么看重他,我等务必得把他守好了,不敢大意。”
舒棠垂下眼眸,缓缓收回涂药的手,低语:“好吧,那便辛苦你们了,若真能将他医活,我有重赏。”
“医者之责,万不敢居功,舒校尉折煞末将了。”两位军医相视一眼,识趣的拱手避退:“想来将军与校尉还有话说,我二人就先退下去照看隔壁的伤患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帐,屋中仅剩舒棠舒熠相对无言。
此刻无外人在场,强装坚强果决的她终于毫不忌讳的落下泪来。
不比嚎啕,悲伤到极致的哭泣总是格外隐忍沉默。
一时间,从离家到今日,受尽的所有磨难、艰辛、凶险皆化为畏惧和委屈,毫不保留的随眼泪倾泻而出,似乎是要把她前二十年所有未来得及的眼泪都流完。
甚至……连遥远到重生前的苦楚,都再一次被追溯起来。
见小妹低低垂着头,耷下眼眸,无声痛哭,二哥有些慌,想为她拭去泪水又怕唐突,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嘛。”
“呃,嗐!你瞧你这是干嘛?拿出点在家里的气势好不好?”
舒棠听得猛然抬起头,蓄满泪水的大眼赌气似得瞪他:“差一点!”
“什么?”舒熠没听清。
她放大嗓门:“就差一点!我要是再晚到一点,你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一向机灵的二哥为讨她欢心,憨笑:“老天爷眷顾,偏不让差那么一点,所幸你赶到了,救我一命。”
他不会安慰女孩子,从小到大除了娘亲和小妹,根本没和其他女子有过太多接触。
至于娘和妹妹,每次面对起来都是嬉皮笑脸算完,和舒棠更是从小打到大,别提什么安慰了!
此刻他见妹妹哭了,深感揪心,慌乱之余笨手笨脚的,摸起她的手,让她感受自己的鲜活:“你看,哥好好的,没事!乖啊,小棠不哭了!”
这是第一次……
舒棠看向他,惊讶又受宠若惊。
来自二哥的温柔和宠溺,她第一次感受到。同样,他也是第一次自称“哥”,叫她“小棠”。
暖流攻心之下,她吭唧唧的抽搭的更厉害了。
“不是你这孩子?怎么还越说越逞呢?”
她吸鼻子,委委屈屈:“我今天真的好怕……怕我和叶大哥辜负百姓的期许,怕二哥有事,更怕,半仙儿小冬铁匠他们会死。”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最后铁匠还是死了。”
果然,人的情感总是多变而复杂的,个性亦如此。
虽说她往日里行事乖张,特立独行,上阵杀敌又异常英勇坚毅,但归根究底还是个小丫头,有血有肉多愁善感,在面对很多事情时,并不会一概强硬霸道,她也是会恐惧和难过的。
提到这,舒熠眼眸中的光黯淡了,慢慢放下与她相握的手。
半晌,才轻道出句:“不止是他,很多人都死在了战场上。”
舒棠点头:“是啊,过去我们都知道战争会死好多人,这无可幸免,甚至觉得两国交战,若无人伤亡,那也太奇怪了。”
“可现在想来,看似天经地义的伤亡,落到每个人身上,对他们自身或是朋友家人来说,都是一种灭顶之灾。”
“没有人死的理所当然,只是没轮到自己,都会存着事不关己的侥幸。”
“但这种侥幸,还能持续多久呢?”
“战火一旦燃起,所到之处无人能独善其身。”她抬起眼眸,看向灯烛之中舒熠的面孔:“二哥,这次死亡离我们这么近,那下次呢?”
他反问:“怎么?终于知道怕了?”
“我不怕!”舒棠回答的果决且坚定:“只是感叹命运,又为朋友伤心。”
她所说的朋友,是近些时日在军中与她有来往的战友们。其中有神策军,有京军,还有之前昱城的五人小队。
犹记得当初刚分伍时,她作为伍长,掌管手下新兵。虽说在长官们的眼里,那四个都是歪瓜裂枣,小冬小南年幼,像两颗干菜似的,半仙儿神叨,铁匠不大聪明,没一个顶用的。
可这四个人都很友善团结,对她百依百顺,兴许不算是好士兵,但肯定算得上是好朋友。
后来一路跌跌撞撞,从昱城大营到神策军,由伍长一阶阶爬到校尉,其中经历了许多。
直到现在舒棠还记得,当上伍长后的第一个清晨,五人集合,众人称她伍长,她不爱听,心比天高的开玩笑,让几人喊她将军。
那时她说:我一定会当上将军的!一定!
没有一个人笑她,相反,大家都很配合的喊她将军,并且告诉她:我们相信,会有那一天的!一定会有!
然而现在……五个人,少了一个。
铁匠死了,半仙儿还没脱离险境,最终的生死暂未可知,只剩小冬小南尚且健全。
这么想着,她蓦地对舒熠说了句:“铁匠的尸身带不回来了,那……就派人打听下他有没有家人,多给点钱吧,也算是我所能尽到最后的心意了。”
战死的将士不收尸回营,这是历来的规矩。
若无特殊情况,像他们普通士兵死了就是死了,只能在原处腐朽,随岁月慢慢被黄土掩埋,直至化为乌有。
要不然战死的将士那么多,怎么可能一一带回来下葬?
况且当时事态紧急,就算舒棠有心也无能为力,只能参寻自古以来不成文的规定——战死即荣耀冢,不挪不移,魂化天地,继续守卫疆土。
所以,她只能将尚还有一口气的半仙儿带回来,竭尽全力的医治。
甚至……离谱的是,她都不知道铁匠叫什么名字。
像他们这样的人名字很脸谱化,因为没什么墨水,父母取名左右都用那几个字来组合。
想喜庆就从福贵宝里组,想健壮就来点铁柱什么的,再者有些人遵循贱名好养,狗子铁牛什么的也是比比皆是。
舒棠看新兵的兵籍时脑壳痛得很,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夸张点,一整个兵营里,喊一声狗子,能有半个营的人出来应答。
所以她便用特征来称呼,像什么白脸,大脑袋,再不就是根据营生,叫出了铁匠半仙儿这种。
她懊恼:“我想给铁匠立个衣冠冢,但……我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
舒熠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也是抱憾连连:“是那个大个子吧?他很勇猛,虽然看起来憨憨笨笨的,脑子也不大灵光,但多亏了他全力抵挡,为我们撤离争取时间。最后,身负数刀,英勇阵亡了。”
想到铁匠那么老实善良的人,最后死得那么惨,往昔相处的画面闪过眼前,她用手指狠狠揪住心的位置:“他真的是非常非常好的人,无论别人怎样都能包容忍受。他喜欢笑,看起来像头傻乎乎的熊。他在阵前会第一个冲上去,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当时小冬小南他们,还有半仙儿,都会跟我耍小聪明偷懒。只有他,全心全意听我的指挥,永远不会反驳我。”
舒熠长叹:“这就是战争的残酷,即便我们心痛,也于事无补了。”
“不过对于补偿的事,这你放心,咱们军中有规定,凡有军籍者战亡,朝廷都是会给发放慰问金的。就算他尚还没成家,没有妻儿,父母总会有,只是……可怜老人家,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连个尸首都见不着。”
这么一说,舒棠更加心酸,补了句:“朝廷归朝廷,若能找到他家里人,我想多给点银子,我自己出,算是一点心意。”
“我虽不是菩萨,战死的将士那么多,我不能个个儿顾全,但周围这些与我有关的人,我想尽一份力,别错付了这段相逢。”
舒熠首肯:“嗯,不算难事,只要你想,我明日便差人去办。”
两人正说到这,忽听闻帐外响起异响。
舒棠与舒熠短暂的对视,飞速站起身,与此同时帐外猛地钻进一男子,定睛一看,正是方才的军医。
他气喘吁吁,忙乱对舒棠说道:“舒校尉,您送来那人好像要不行了,他有话要跟您说,请您快去看看吧!”
不行了?
舒棠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抬脚就要往出走,忙乱中差点没被绊倒。
来到半仙儿所在的医帐,他唇色惨白,呼吸急促,浮游一般似乎眨眼便要消逝。
她三两步来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半仙儿?哪里难受啊?你可别吓我!”
“舒……咳,咳咳……”他眼神紧紧注视着舒棠:“舒校尉,我怕是活不成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能不能……让,让其他人先出去啊?”
她急得眼圈微红:“那可不行!军医得留下,他们得为你处理伤口!”
“快!两位军医!愣在那干什么?还不过来?他这么难受你们看不到吗?”说到最后,她有点气极,语调也变得有些急躁。
两位军医却始终止步不前,支支吾吾。
还是舒熠抢先来到她身边,对她摇摇头:“小棠,刀伤很深,血止住后还要缝合。就算忍住了钻心的疼痛,还要熬过发炎这个大关,一个搞不好,就会……”
他没说下去,但舒棠已经明白了。
军中混久了,谁都是半个郎中。
遇到这样严重的外伤,血止不住,死。
血止住了,挺不住硬生生的缝合,疼死。
就算这些都挺过去,炎症发烧,前面遭的罪全白费,依旧还是个死。
半仙儿无力勉强扯出一个笑:“行了舒校尉,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别缝了,生死还是未知数,我可不遭那个罪,让我痛痛快快去,好吗?”
“眼看我快挺不住了,想跟你说几句话,你看……”
舒棠沉痛万分,哽住片刻才开口:“都出去吧。”
语毕,二哥和军医们退到帐门口,帐内仅剩舒棠与半仙儿两人,他这才肯敞开心扉。
“舒校尉,还记得您曾问我,作为占卦师,我算的东西,准吗?”
“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我占的卦,奇准无比,每一卦都将应验。”
“哈。”他自嘲一笑:“你肯定要问,既然那么灵,为何摊子黄了,跑来参军?”
“你可知?泄露天机损阴德,折阳寿,时日久了我受不起,连死都难以抵罪。”
“或者换句话说,来到这,遇到谁,为谁而死,也是我难逃的命数。”
说到这,他神色似乎缓和上来许多,面色没有那样苍白,涣散的眼睛凝得住神,手上也有力气了。
半仙儿紧紧抓住舒棠的手,像是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手中的稻草:“舒校尉,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听好。”
“从前我一直视这些为忌讳,但现在天命已到,左右都是个死,我再不怕泄露天机了。”
“反之,若我早些劝诲,能对你,对天下有益,也算是尽到最后一份力,想必上天也不会惩罚我的。”
舒棠握着他的手,感受到接下来听到的可能会是很重要的事,否则又怎会提及卜卦灵验,与泄露天机?更甚还把其他人赶了出去。
于是在这个夜里,借着回光返照的精气神,半仙儿告诉她……
现如今,天下之所以纷争不断,是因为龙脉已损,朝廷更是内外皆蛀。
而她,是有着另一半龙脉皇命之人。
这个时代,兴也由她,盛也由她,败也由她。
她可以有机会当皇帝,改朝换代,成为千古流传的女帝,但……龙脉和皇命源自她本人,若她过世,另有君主继承,那么,将会是前所未有的反噬,届时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俗话说物极必反,当她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结合自己的命数兴盛天下,到时候天地间将是另一幅景象,是无可比拟的盛世王朝。
然而,盛的结束,便是衰的开始。
运气和资源一样,不会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像舒棠这样命数的人千载难逢,要真让她得势,耗尽时运,这世间必将亏损数年,才能补上这个亏空。
与分久必合道理相同,阴阳八卦是个圆圈,示意无有尽头。始是终,终亦是始,好与坏相互均衡,构成万物。
世间不会一直好下去,更不会一直坏下去。除非她不从中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淋漓尽致,消耗过度,否则还是有机会弥补的。
半仙儿见她表情越来越迷惑,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对此神神叨叨的话抱有质疑,叹了口气:“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快死的人了,我编这弥天谎话来骗你做什么?”
“我说这些,你听了别害怕,因为这早晚都是你要面对和承担的,要学会早些坚强。”
“舒棠……我知道你可能会想,既然我有这等命数和运气,何不改天换地试一番?管它后世如何!反正与我无关,还不如先当一辈子女帝来的爽快!”
“不过……我始终相信,你是忠臣,不会篡位叛国。”
“你会守护好这座江山,守护好普天之下的黎民百姓,以及,后世的万代安宁,对吗?”
舒棠连连摇头:“等,等一下!这太玄乎了!说什么女帝什么龙脉,我听不懂……”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光凭我,能做到吗?”
半仙儿还是笑,笑得祥和慈爱:“自然,你要相信你自己。”
“只要不过度损耗时运,有你助力当朝君主,山河定会数百年无忧。”
“舒棠,记住我说的话。”
“答应我,不做篡权佞臣,不贪图一时之快,好吗?”
“你可以不用回答,因为,经过这些时日相处,我相信你,深信不疑!”
“另外,在守护好别人的同时,也要保护好你自己,小心身边人,尽量不要受到他们的伤害。”
在半仙儿要舒棠答应她,并坚定看着她,说相信她的时候,她脑子嗡的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皇上!就是皇上……!
记得年前首战告捷,皇帝召叶初尧舒棠舒熠回京过年。临回定兵山时,三人被召入皇宫,皇帝和她说了好一番话,先后分别动用威胁、吹捧和鼓舞。
其中,用的某些词就是“运气”。
皇帝说她时运绝佳,有能力又有运气,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除此之外还用前朝事来威胁她,让她不要因舒文渊被革职心存怨恨,从而觊觎皇位,意图谋反。
后来,威胁外加安抚,恩威并施,还郑重其事的说江山交给她守护,他相信她……
说来说去,普天之下最最厉害的占卦师在哪里?
皇宫啊!还不都围着皇帝,做了他的天师?
想到这,舒棠冷不防打了个冷颤。
难不成……半仙儿刚才神神叨叨说的这些,不是他头昏了瞎扯的?而是真的?
更骇人听闻的是,皇帝!很有可能已经抢先她一步,听到了此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舒棠。”半仙儿冷不丁的一句话,吓得胡思乱想的舒棠一个激灵。
他仍执着的要她给自己一个答案:“告诉我,你会是忠臣,助君主,利苍生。否则,我死也不会瞑目。”
舒棠心中五味杂陈,极不是滋味:“我……”
晶晶走到唐三身边,就在他身旁盘膝坐下,向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唐三双眼微眯,身体缓缓飘浮而起,在天堂花的花心之上站起身来。他深吸口气,全身的气息随之鼓荡起来。体内的九大血脉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交融,已经彻底处于平衡状态。自身开始飞速的升华。
额头上,黄金三叉戟的光纹重新浮现出来,在这一刻,唐三的气息开始蜕变。他的神识与黄金三叉戟的烙印相互融合,感应着黄金三叉戟的气息,双眸开始变得越发明亮起来。
阵阵犹如梵唱一般的海浪波动声在他身边响起,强烈的光芒开始迅速的升腾,巨大的金色光影映衬在他背后。唐三瞬间目光如电,向空中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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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时,”轰”的一声巨响从天堂花上爆发而出,巨大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冲云霄。
不远处的天狐大妖皇只觉得一股惊天意志爆发,整个地狱花园都剧烈的颤抖起来,花朵开始迅速的枯萎,所有的气运,似乎都在朝着那道金色的光柱凝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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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色大变的同时也是不敢怠慢,摇身一晃,已经现出原形,化为一只身长超过百米的九尾天狐,每一根护卫更是都有着超过三百米的长度,九尾横空,遮天蔽日。散发出大量的气运注入地狱花园之中,稳定着位面。
地狱花园绝不能破碎,否则的话,对于天狐族来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祖庭,天狐圣山。
原本已经收敛的金光骤然再次强烈起来,不仅如此,天狐圣山本体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但那白光却像是向内塌陷似的,朝着内部涌入。
一道金色光柱毫无预兆的冲天而起,瞬间冲向高空。
刚刚再次抵挡过一次雷劫的皇者们几乎是下意识的全都散开。而下一瞬,那金色光柱就已经冲入了劫云之中。
漆黑如墨的劫云瞬间被点亮,化为了暗金色的云朵,所有的紫色在这一刻竟是全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巨大的金色雷霆。那仿佛充斥着整个位面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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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 第八十六章 天命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