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媳妇不愧是洞察事理之人,看问题别具慧眼,说问题一针见血。经过她一番苦口婆心的谆谆教导,宋源明终于开窍了:从现在起他要刻苦用功,考取功名,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李金绫看不起,即使得不到她的青睐,但也不会遭她的白眼。
宋源明当晚就搬出一大堆书籍。
张家媳妇说:“孩子,你的书我都收的好好地,担心受潮,我都搁在木架子顶上。”
“谢谢大娘。”
“谢我干什么,要谢,你就要谢圣人,是圣人教你识字,教你做文章。”
“大娘说得对,不过,大娘也教了我很多东西。”
张家媳妇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教你什么了?”
宋源明说:“叫我做人呀。”
“教你做人?”
“是啊,大娘。”
“别胡说,我可没有那个本事。”
“我没胡说,大娘,你的本事大着呢。”
张家媳妇羞愧地摇手,道:“我就是一个挖地的,有什么本事?”
宋源明说:“大娘仁厚,义气,待人诚恳,和气有礼,聪明,敢作敢为,这些都是大本事。圣人都是这么说的。”
张家媳妇惊喜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你读给大娘听听。”
宋源明便读道:“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逹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因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张家媳妇听得津津有味,说:“明明,读得好,大娘虽然不知道圣人说的什么,但是你读的确实好听。”
宋源明说:“大娘觉得好听,明明就每天读你听。”
张家媳妇喜道:“好啊,也许我听着听着就听明白了圣人说的话了。”
宋源明说:“可不是,常言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大娘,听多了,自然就听明白了。”
张家媳妇说:“那好,从今天起你就用功读书,不要让李家的人看不起。”
宋源明点头说:“我听大娘的。”
“这就对了。”
宋源明看了一会儿书,合上书本,轻轻叹息了一声。
张家媳妇问:“你怎么又叹气了?又想李金绫了?我说不要想她,不要想她。”
宋源明说:“我没想她,大娘。”
“那你为什么叹气?”
宋源明说:“大娘,我不能坐在这里读书。”
“为什么不能读书?”
“我要出去挣钱,总不能饿着肚子读书呀。”
张家媳妇说:“原来你是担心这个,你等着,我给你看一件东西。”
张家媳妇说罢,走到墙角,从墙壁上抠出一块砖,露出一个小洞。她探手进去,拿出一个木匣子,把木匣子放在宋源明面前,得意洋洋地向宋源明努了努嘴,说:“打开。”
宋源明没有打开木匣子,只是问:“这是什么?”
张家媳妇亲自打开了木匣子,里面装满了银子。
宋源明惊问:“大娘,你怎么有这么多银子?”
张家媳妇得意地笑道:“这还不是你给我的,这几年我又攒了一些,都在这里了,够我们花几年的。”
宋源明眼睛湿润了,说:“大娘,你怎么不用呢?攒着干什么?”
张家媳妇自鸣得意,笑道:“用钱用钱,有用处,才花钱,没有用,不是花糟蹋了?”
宋源明说:“大娘,你是不是等着我回来?”
张家媳妇说:“孩子,回来就好,好好读书,我们不能让李家人看不起,一定不要再想李金绫了。”
这是怎么办得到的?宋源明努力地去不想李金绫,但她总是强行闯入他的思想里,冷不丁地让他凭添一段愁肠,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遇到这个时候,宋源明就走到湖边,坐在石阶上,愣愣地看着湖水,开始想湖底的事情。
这天,宋源明又被李金绫搅扰得心神不宁,来到湖边坐下,一只脚几乎伸进水里,望着碧绿的湖水发呆。
忽然,水中溅起了一团水花,洒在他的脸上,吓了他一跳,心想,是谁这么促狭,礽石头溅了他一身水?抬头寻找,岸上无人。
这时,水中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像有人开心地大笑。
宋源明低头看见一跳金光闪闪的鲤鱼在水中欢快地游着,头时而浮出水面,嘴里向他吐出一团团湖水,显然是逗着他玩儿。
“灵儿。”宋源明惊喜地叫起来。
那鲤鱼愈是游得欢快起来,尾鳍轻快地拍打着湖水,溅起一圈圈水花。
宋源明高兴极了,鞋也未脱,跳进水里,向鲤鱼走过去。
鲤鱼仿佛看到了久别的朋友,连忙向宋源明游过来,围绕着宋源明打转。
宋源明伸手将它抱着,它就安静地依偎在宋源明怀里,有时调皮地在宋源明怀里拱一拱,像个撒娇的孩子。
宋源明轻轻地拍着它,哽咽着说:“灵儿,你真是灵儿吗?”
鲤鱼摇动了一下尾巴,嘴巴翘起来。
宋源明忙俯下身躯,吻了吻它。鲤鱼高兴极了,从宋源明怀里游出去,在水面打个回旋,高高地跃出水面,连续跃起十几个,那样子简直像一个高兴极了的孩子,欢喜雀跃。
宋源明禁不住拍起手,连声叫好。
鲤鱼又游回来,钻进宋源明的怀里,宋源明抱着它,说:“灵儿,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
鲤鱼用腹鳍在宋源明手上拍了拍,然后围着宋源明游了一圈。
宋源明明白了,它告诉他自己很好,就是想他。
宋源明抚摸着它,说:“明明也想灵儿。”
鲤鱼抬起头,嘴里发出“吧,吧”的声音,一双眼睛灵活地闪动着,像在问:“你过得好不好?”
宋源明说:“明明过得还好。”
鲤鱼摇了摇头,眼睛紧紧地看着宋源明。
宋源明说:“是的,我过得还好,去了很多地方,长了很多见识,就是走的时间太长,想念我的灵儿。”
鲤鱼紧紧偎在宋源明的怀里,好像怕他再一次离去。
宋源明抱着鲤鱼,说:“灵儿,我跟你在一起真好,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快乐。只可惜我是一个人,如果我也是一条鱼那该多好呀,我们可以天天在一起。”
鲤鱼翘起嘴巴,又发出“吧,吧”的声音。
宋源明说:“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可惜?不过不要紧,从今天开始我每天到这里陪着你,对了,花园里有很多花,我会带来给你。”
鲤鱼快乐地点了点头,从宋源明怀里游出来,用腹鳍推了推宋源明。
宋源明摸着它的头说:“你是不是怕我冻着了,让我上岸?”
鲤鱼点了点头。
宋源明俯身下去,吻了吻它,走上岸边。
鲤鱼又用腹鳍指了指上面,显然是想让宋源明回家换衣服。
宋源明说:“好的,灵儿,你也回去,明天我还在这里等你。”
鲤鱼欢快地游了一圈,又回来,依旧指着亭子屋。
宋源明只得走上台阶,转头看见鲤鱼还看着他,便朝它挥手道:“灵儿,回去吧,明天见。”
鲤鱼在水中打了一个漩涡,不见了。
“明明,你跟谁说话?”
张家媳妇走出来,看见宋源明一身湿漉漉的,惊讶道:“我的天,你是怎么搞的?怎么掉进水里了?”
宋源明没有说什么,笑了笑,走进屋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问:“大娘,现在什么花园里开什么花?”
张家媳妇说:“芍药花,你问这个干什么?”
宋源明说:“大娘能不能采一些回来?”
张家媳妇说:“你要花干什么?哦,是不是要送给李金绫?哎呦,你别费心事了,你怎么还不死心呢?”
宋源明说:“不,不是给她?”
“那你要花干什么?”
宋源明说:“大娘,你别问了,你采不采,你不采,我自己采。”
“好了,我采,只要你不给李金绫。我就给你采。”
宋源明说:“大娘,我就是送李金绫的东西,也不能送她自己园子里的花呀,她怎么看得中?”
张家媳妇说:“你总算明白了一回,难道是看上别的哪个姑娘了?”
宋源明说:“大娘,谁看得上我这个穷小子?”
张家媳妇说:“说的什么话?谁说你穷?俗话说:‘穷没有穷根,富没有富种’,人难道会穷一辈子?”
宋源明说:“好了好了,我的大娘,你说我会发达就会发达,等我发达了,先给你盖一座大宅子。”
张家媳妇说:“我等着,现在,你给我好好读书。”
宋源明听了张家媳妇的命令,乖乖地温习功课,然后给张家媳妇朗诵了一段《中庸·天子之道》,又读了一篇《采葛》。
张家媳妇听着听着,忽然,堕下眼泪。
宋源明见了,慌忙丢下书本,说:“大娘,你怎么哭了?”
张家媳妇连忙擦掉泪水,说:“没有,我没哭。”
宋源明说:“大娘,你是不是听懂了我读的书?”
张家媳妇摇头说:“不,我——没有听懂——它说的啥?什么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宋源明喜道:“大娘,你听懂了?”
张家媳妇面带羞怯地说:“听懂个啥?就是想起了孩子他爸。”
张家媳妇说罢,脸上泛起了红晕,接着开始骂起来:“那个狠心的东西,那么快就走了,真狠心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走就走了,也不来看看我,就是托梦,也该托两回,他心里一定就是没有我。”
张家媳妇说着说着,捂着脸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宋源明劝都劝不住。
最后,张家媳妇又突然,止住哭泣,笑了起来,说:“明明,你大叔——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就是粗心了一点,喜欢出远门,哦,他是一个砌匠,每年都要出门,回来都带很多东西给我,他是个好人,就是粗心。”
宋源明说:“大娘是不是很想念他?”
“想他个鬼,”张家媳妇说,“我才不想他,他就是一个财迷,非要出去挣那几个钱,不过,说说回来,唉,他不挣钱,怎么办呢?”
宋源明说:“大叔是怎么死的?”
张家媳妇又抹了抹眼睛,说:“摔死的。”
二人都不做声了,张家媳妇想着丈夫,宋源明想起灵儿,耳畔忽然响起咚咚咚的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