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发生火灾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
李尚书大发雷霆,指着纵火者,大骂:“你就是一个灾星,就是我的灾星,我养你是干什么的,是让你烧死我吗?”
宋源明战战兢兢,一直往后退着,直到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惊恐地看着怒火冲天的李尚书,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的怒火烧成灰烬。
昨晚,幸亏张家媳妇出手及时,宋源明捡回一条小命。
今天,却被李尚书的怒火炙烤着,让他无处可躲,只觉得身上被一块块地融化。
三味真火,难道这就是三味真火?
宋源明吓得矮了下去,似乎正在被烧化,一点点地灰飞烟灭。
宋源明吓得大哭,跪在地上向李尚书叩头,求他不要烧死他。
张家媳妇也跪在地上,叩头道:“大人,你就饶了这孩子吧,虽然,他一时糊涂,不过是小孩子一时好奇,小孩子哪有不犯错的,大人,再说他还是你的侄子。”
李尚书大声吼道:“他要害死我,是我什么侄子?从他来到李府,就没有让我省心,我早晚都要毁在他手里的。”
张家媳妇连忙说:“大人洪福齐天,怎么会毁在一个小孩的手里?他只是爱玩耍,不小心点燃了床铺,大人,孩子不是故意的。”
“玩耍?大半夜玩耍?”李尚书一语切中要害,“分明是有意纵火,他这是蓄意报复,想害死我,没想到啊没想到,小小的年纪,怎么就长着这么歹毒的心?天哪,我李尚书到底做错什么了?真心救了你,你却来害我,这是为什么?”
李尚书痛心疾首,说:“我真不该把他带到京城来,我迟早会被你害死的。”
“大人,把这灾星送走吧,”一个叫李虎的下人说,
李尚书没有作声,回头就走。
“大人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不管哪里,送回老家,或者扔到大街上,或者荒山野岭,总之不能把他留在府里,不然,他会害死我的。”
李尚书做出这样的决定,恶狠狠地瞪了宋源明一眼,离开了后院。到了上朝的时间,便匆匆地出了门。
李尚书前脚出门,后脚就进来两个家丁,李虎抓住宋源明往外拉,吓得宋源明一把紧紧抱着张家媳妇,大哭起来。
壮张家媳妇连忙哀求家丁,说:“两位大哥,行行好,放了这孩子吧。”
家丁横了张家媳妇一眼,说:“放了他?老爷能放我们吗?张家媳妇,府里的规矩你不知道吗?连大人的话都不听了吗?”
张家媳妇说:“大人的话,小的怎敢不听,只是孩子太小,你们要把他送到哪里去?”
“这哪有规定的地方,出门由路,看他的造化,随我们出去,走到哪里,我们看中了,就丢到哪里。”
张家媳妇哀求道:“两位大哥一定要仔细点,千万不要扔在荒山野岭里,叫豺狼虎豹吃了。”
家丁说:“这就看他的造化了,我们看没有闲工夫帮他寻找好人家,除非他给我十两银子。”
宋源明哪里有十两银子?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对火石,递给家丁,说:“我只有这个。”
家丁一看,不用摩擦那火石,已经被点着了,“啪”将火石打落,伸手抓住宋源明就往外拉。
宋源明紧紧抱着张家媳妇,张家媳妇随哀求道:“两位大哥行行好,让孩子吃碗饭再走,就是上刑场,也会让犯人吃一碗饱饭,喝一杯辞世酒,好做一个饱死鬼。”
家丁听了,只得说:“好吧。”
不久,一块烙饼放在宋源明的手里。烙饼的香味立刻止住了他的啼哭,好久没见到这么油光发亮,香气四溢的东西了,宋源明立刻忘记了行将面对的处境,高兴地拿起烙饼大嚼。
张家媳妇见了不免摸着泪水,小声劝道:“慢点,孩子,好东西要慢慢品尝,吃那么快干什么?唉,吃了这顿也不知道有没有下一顿。”
尽管有张家媳妇一旁劝着,但是宋源明还是狼吞虎咽,三下五去二地把一块烙饼送进肚子里去了,一边舔着手指,一边安慰张家媳妇,说:“大娘,我大伯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孩子的天真,更让张家媳妇愁肠百转,紧紧搂着宋源明,哽咽着说:“好孩子,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现在可以走了吧。”
张家媳妇抬头看见两个家丁已经站在他们身边,便松开宋源明,对家丁说:“求你们给孩子找一个好人家,这孩子太可怜了。”
家丁一把将宋源明从张家媳妇怀里拉出来,不耐烦地说:“真是婆婆妈妈,又不是你的孩子。”
家丁说罢拉着宋源明出了后院,张家媳妇看着孩子瘦小的背影,眼里又模糊了,合起双掌,念道:“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阿弥陀佛。”
张家媳妇念完之后,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回头开始收拾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屋子。
大火是没有燃尽的黄表纸落在宋源明的床铺上,点燃被褥烧起来的,当时,宋源明还站在水盆边祷告,盯着水盆寻找父母的影子,因为父母的影子过于模糊,又不能与他们说话,而黯然神伤。
幸亏张家媳妇惊醒,一把把他拉了出来,不然,葬身火海都不察觉。
张家媳妇是一个寡妇,长得粗糙,大手大脚,几年前来到李府给府上种地,来了不久男人就死了,自己一个人住在李府后院。早年他们曾有一个孩子,八九岁时,一个人在山边玩耍,被狼叼走了。从此,她就死了——跟死人一样,很少说话,闷着头做事。一个人住在后院,孤零零的,府里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只有几个厨子来园里挑菜时见过她。
宋源明的到来,让张家媳妇十分惊喜,唤醒了她温柔的心灵,她仿佛看见自己的孩子,那个被狼叼走的孩子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这是上天给她的慰藉,让她那枯萎之花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那年因为自己的过失,失去了孩子,她心里既悲痛又歉疚,总觉得自己谋害了儿子的性命。所以,她对宋源明格外疼爱,虽然不能给他什么好的吃,但瓜果蔬菜还是管饱的,她总是看着宋源明吃饭,一脸慈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时间一久,她便真的把宋源明当成自己的了。
今天,忽然要把孩子送走,妇人心里非常难受,坐在烧毁的屋前流泪。过了好久,她忽然一激灵,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出了李府,奔到大街上,茫然四顾,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妇人在街上伫立了好久,拿不定往哪儿去,忽然,她将手里的棍子向天上一扔,“啪”棍子落在地上,她便按照棍子的指引,急急地往前奔走。以后,每走到岔口,她做这个奇怪的举动,根据棍子的指示,她出了城门,一路踉踉跄跄,像一个疯子。
确实很多人以为她疯了,她走路的姿势,失魂落魄的眼神,奇怪的占卜,无不证明她已经疯了。
出城不久就进入大山,层峦叠嶂,沟壑纵横,雾气弥漫。
一开始还有一条大路,随着山势升高,路也渐渐变窄,变陡,到了山顶几乎无路可寻。
路上荆棘丛生,枝柯蔽日,阴森森,雾蒙蒙,举目不见炊烟升起,倾耳但闻虎啸猿啼。
张家媳妇攀上山顶,放眼望去,不见有人的身影,看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心想,自己一定是走错了,家丁是不会来到这荒凉的对方的。为了一个孩子,不会费神费力,跑到这大山里来。放着大路不走,谁会走这个地方?
张家媳妇站在山顶黯然神伤了好一会儿,喃喃自语:“看来我这注定就是没有孩子的命,注定孤零零地过一生,孩子,你在哪里?但愿你有一个好去处。”
张家媳妇说罢,坐在路边开始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想自己这一辈子的遭遇,越想越伤心,越哭得厉害。一直哭得头昏脑涨,天旋地转,气息不畅,倒在地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妇人朦胧中听到:“大娘,醒醒,醒醒,大娘。”
张家媳妇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泪花花的脸怯怯地看着她,是孩子,这不是在做梦吧?
张家媳妇伸手抓住孩子的小手,小手冰冰凉凉的,真是在做梦。
不,这是真的,张家媳妇终于醒过来了,孩子瑟瑟发抖的身体,弄醒了她。
她急忙翻身坐起来,直愣愣地看了宋源明半天,忽然,一把紧紧地抱住,叫道:“我的儿耶,你从哪里出来的?”
宋源明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出来的,只是指了指山下,说:“他们把我丢在那里,就跑了,这是哪里?大娘。”
张家媳妇说:“这里是蟠龙岭,他们怎么把你丢到这里?这黑心的,遭雷打的,怎么下得了手?怎么这么歹毒?”
宋源明说:“大娘,你怎么来了?”
张家媳妇说:“我怎么来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了。”她拿起身边的棍子,得意地说:“是它指引我来的。”
宋源明甚是意外,愣愣地看着那根棍子,以为是一根神棒,伸手拿过来,仔细地瞧着,并没有看出神奇的地方,跟普通的棍子毫无区别。
张家媳妇说:“孩子,你在山下,怎么又跑到山顶来了?”
宋源明哭了起来,说:“大娘,我怕,我要回去。”
张家媳妇说:“回去,会哪儿去?”
宋源明无处可去,只得说:“回大伯家去。”
张家媳妇说:“李尚书不是人,他不要你了,你回去,他还要把你送走的。”
一股被遗弃的孤独感,顿时包围了宋源明,这个幼小的孩子害怕极了,紧紧地抱住张家媳妇,像抱着救命的木柱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