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役, 冠甲军大胜而归。除了把十八寨的残寇一网打尽,据那些被俘的山匪供述,山寨内还藏着们十余年间收敛来的各种珍宝财。那些宝藏, 足足填满了个洞窟有余。
这当是一大功!
关于这些财富,还有那群被收押的山匪该如何处置,顾凭是不打算『插』手的。就在捷报刚传回来的时候, 就把兵符还给了陈晏。
本来, 不少人见竟然能拿到冠甲军的指挥之权, 都在心里暗暗地嘀咕。但随着那份军令状的事传开,再加上仗一打完,陈晏便立刻将那枚玉佩收了回去, 众人刚生出的那点怀疑散了。
颖安城内,一处楼馆中,一个形貌普通的护卫正低着头,伏案书写着什么。
身边站着一个面容看起来稍显年青的少年, 问道:“咱们便这给陛下汇报, 说秦王与顾凭之间并无异?”
护卫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怎么,觉得不是?”
“也没有。”少年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但那可是冠甲军的兵符,秦王肯把这东西交给顾凭……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护卫沉声道:“原本这件事是需要郑重禀告给陛下, 再做探查的,但若是秦王兵符换顾凭立下军令状,那就说得通了。”瞥了一眼少年, 低低道:“年纪尚轻, 不曾见过秦王打天下的时候。治下的军纪之严,便是再高的身份,身上有再不得了的战功, 但凡违了军法的,在手里,难逃一个死字。”
说着,摇了摇头:“顾凭立下了这一纸文书,此战若是败了,秦王恐怕立刻就要斩了。”
少年瞪大了眼。
那枚能够号令冠甲军的兵符,曾远远地看见过一次。便是那晚在伍飞平的府邸里。
当时满堂灯火映在玉佩上,那玉质夺目的璀璨,是不能言语形容……恍然意识到,原来有些看似好得不像话的东西,拿在手里,竟是能要了人命的。
护卫搁下笔,将函书密封起来,招来信鸽放飞出去。
于是,在得了顾凭与陈晏不睦之后,不少人的心都放了下来。
十日后,皇帝的敕命传至颖安。
敕命说道,南疆的风土与中原迥异,山高路险,那些十八寨的降匪熟悉南疆地理,与其杀之,不如放手一用。令顾凭将那些残匪收编成一队军马,协助陈晏平定南疆。
——竟是要将一分的兵权,直接交到顾凭手上!
赵长起一收到消息便回了楼馆。瞥了顾凭一眼,噗嗤一笑。
顾凭挑眉奇道:“陛下要拿我来制衡家殿下,这件事,原来令赵大人这么欢欣鼓舞啊?”
赵长起翻了个白眼,在对面坐下。
自从顾凭交还兵符之后,这个人就好似无官一身轻了,日日在颖安城内闲逛。这些日子,们这些跟在陈晏身边的人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唯独顾凭,每日便是随『性』游逛,清闲得那叫一个碍眼。因此,赵长起一听到皇帝下了敕令,顾凭有活了,不为何,就忍不住想笑。
笑了一会儿,叹道:“陛下此举,一是制衡,另外也是于兵事上的干入了的眼了。据我们留在凤都的人所报,这次的用策传回去,好像令朝堂上的不少重臣老将都颇为震。”
顾凭懒洋洋地往嘴里塞了一片果脯。
赵长起:“对了,除了给的敕令,朝廷还下了一道令。”
淡淡道:“过不了几日,郑旸就要带着的东洲军过来了。”
郑旸?
虽然之郑绥长女与豫王的结亲的事是暂时作罢了,但顾凭道,郑氏一族已倒向了豫王。即使没有姻亲之系,这结盟却是实打实的。
……看来这一次冠甲军的大胜,令多人都坐不住了啊。
道:“不必担心。”
“担心?我不担心。”赵长起扯了扯嘴角,“这不是有在吗。怎么,顾司丞,我送去县衙?十八寨的要犯都拘在县衙地牢里,去挑挑看有没有可用之人吧。”
顾凭上了马车,赵长起也跟着坐上去。
顾凭问道:“孟娘怎么了?”
赵长起:“想用她?”
顾凭原本是没有这个想法的。实际上,早在第一次从甘勉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孟娘对们的态度或许不会太好。这些年,陈晏的声名传遍朝野,孟娘无论是想要找,还是去找甘勉,她的身份,都不会是太困难的事。
但是她却隐姓埋名,任由所有人都为她已死了。
这种割裂,已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不过,之离间十八寨的时候,捎带手做了些试探,倒是试探出了一点令人意料不到的结果。
顾凭没有明确回答,只是问:“她怎么了?”
“如果想用她,那我劝还是换个人。”赵长起叹了口气,“甘勉已去找过她了。”
摇摇头,看向顾凭:“听说那日让甘勉私纵那群山匪回寨的时候,还让甘勉给们带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君重义,还君同袍——这八个字,是甘勉亲手所书。”
顾凭点了点头。
“甘勉幼时习字临的便是兄长的字帖,因此,们二人的字迹像……她认出来了。”赵长起说到这儿,朝顾凭看了一眼,随即,微微一顿,“道?”
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来,竟是特意安排的。”
顾凭道:“据暗呈上来的情报,胡烈天的『性』子虽然高傲执拗,但对她说的话,往往还能听进去一二。那日甘勉中箭,若她执意相劝,胡烈天不见得不会听从。她对甘勉,确实是留了情的。”
赵长起苦笑道:“甘勉也问过她,但她说,那只是看在一个死人的面子上。”
说话间,马车到了县衙门口。
赵长起道:“我还有事,就不下去了。甘勉会带进去。”
这一次冠甲军满载而归,那可不是一般的满载而归。县衙刑房内只关押要犯,就已给塞得满满当当。
甘勉带着走下地牢:“关于这些人详细的身份和生平,明日可汇总出来,到时候,我会令人送到的案头。”
“好。”
“想看谁?”
顾凭想了想。十八寨内一些要紧的匪将,之便令人收集过们的资料,虽然不甚详细,谈不上精准,但对这些人的『性』子也都有了一个大致的琢磨。
道:“胡烈天下,排在娘之上的还有一个人,姓余,被人叫作余二哥。我想见见。”
甘勉转了个弯,顺着这条漆黑的长道一直走到后,终于停住步:“到了。”
顾凭抬起眼,朝牢房内望去。
这一眼,忽然浑身一僵。
牢房内,那个原本靠在墙上闭目而寐,因为听到静,睁开眼朝外望去的男子,也怔住了。
半晌,轻声道:“……顾凭?”
顾凭的嘴唇了。眼这个男人的脸,同记忆中那个少年的面孔,仿佛变了许多。就比如,从那生机勃勃的的小麦『色』皮肤,如今竟然透着一丝苍白。因为失了血『色』,唇『色』和面『色』都淡,整个人像是带着一种掩不住的脆弱。唯有那双含笑的瞳孔,还能窥见一丝旧日神采飞扬的影子。
顾凭看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余青戎?”
余青戎站起来,笑着“嗯”了一声。
顾凭盯着苍白的脸:“……”
余青戎顿了顿,道的意思,笑道:“我没受伤。这是老『毛』病了,不妨事。”
当初顾凭刚穿过来时,余青戎是的邻居。叛军将要打过来的那段日子里,每日领着人修整城墙,余青戎因为曾入过行伍,便依所言,召集起小县城内的青壮年,带着们训练。
这些事想要试行,也不是那么容易。有些人不愿意出力,在背后找顾凭的麻烦。余青戎道后,溜达到们院子里,当着那些人的面,笑嘻嘻地一掌拍碎了一块大石。
从那之后,这些人都老实了。
顾凭望着,忽然间,闭了闭眼,直到那阵无法形容的酸楚过去,慢慢地道:“我为……”
“为我死了,对吧?”余青戎是一笑,神态间一派轻松,“其实也差不多。”
陈晏攻破了们的小县城之后,顾凭因为是被俘虏的罪首,不得已只能跟随在陈晏身边。余青戎也跟上,投进了陈晏的军队。那时,顾凭只是陈晏身边不起眼的一个小幕僚,连住处都得自己去找,余青戎则刚投进冠甲军,也得从低一级的卒兵做起。
……那些日子,分明也没过去多少年,怎么在想来,竟恍如隔世了。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人们在回忆往昔的时候,往往总觉得怅然?
后来顾凭崭『露』了几次头角,余青戎也靠着一件件军功逐步往上升。
再之后,出逃,被陈晏抓回去,从此囚进了秦王府的后院。之后没多久,就听说余青戎战死了。
顾凭还是幕僚的时候,跟随陈晏数次征战。当时那个世道,死一个人,就像一粒尘埃落在地上,不会比沉重多少,也不会比特殊多少。
听到那个消息时,想,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朋友,不在了。
顾凭轻声道:“身上的『毛』病,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嗯。”
“我找找看有没有名医,能替调理过来。”
“好啊。”余青戎仍是笑着,看看,主问,“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我要收编十八寨的残……”顾凭忽然有些不想说这个,走到余青戎身边,也靠着墙坐下来,低声道,“来之,我不道是。”
“我也不道来的会是。”余青戎歪着头看,笑道,“今天是我这些年开心的时候。”
道:“说说吧,要什么,没准有我可帮得上忙的。”
顾凭:“我要一个副将,愿意做吗?”
余青戎不假思索地道:“好啊。”
便如之那些年,每每面对顾凭的子。
顾凭也笑,站了起来,对余青戎道:“那等我回禀了殿下,就来接出去。”
乘车到了陈晏在颖安暂住的府邸,对一个认得的亲卫道:“烦请通报一声,我要见殿下。”
但那个亲卫看了一眼,躬身朝顾凭施了一礼:“殿下刚下令,若今日顾凭郎君求见,便告诉:不见。”低下声,“郎君,请回吧。”
顾凭顿住了。
那一瞬,就像一道苍白的闪电劈下来,映得心中陡然一片雪亮。
道,陈晏为什么不见了。
还道,如果在走了,那么明天等着的,就是余青戎的尸体!
顾凭紧紧地咬住牙关,一不地站着,让那个亲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本想开口相劝几句,但看着顾凭的神『色』,下意识地把话咽了回去。
顾凭一字一字道:“烦请告诉殿下,在愿意见我之,我不会走——我也可跪着等。”
竟是直接威胁了!
那亲卫深深地望了一眼,道:“郎君稍候。”
说罢,转身进去通传。
过了一会儿,赵长起走了出来。
面『色』复杂地瞪了顾凭一眼,忍了忍,低声喝道:“顾凭,是不是昏头了!”
四下众人早已避开,赵长起怒道:“那个余青戎,是的县城故人!别忘了,顾凭在的身份,是顾明成的子孙!纵使殿下给造的这个身份,等闲是寻不出破绽的,但那个余青戎,与就在一县,且与曾交情不浅!不道若是将此事捅出去,或者只是从嘴里泄一点风声,于会是什么影响?”
厉声道:“我们不可能留着这一个大患,等着日后给掘坟!”
赵长起的修养,平素是绝对不会这说话的,但此刻实在是有点气急败坏了,压低声音道:“别的不说,顾凭何等智,这些事放在平常,何至于到刚反应过来?这个人影响的心神至此,让殿下怎么可能容得下!”
顾凭闭了闭眼,仍是只有一句话:“我要见殿下。”
赵长起咬了咬牙:“既然看见我出来,就该道,殿下不会见。”
顾凭盯着,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从来,君无戏言。”在赵长起渐渐瞪大的双眼中,慢慢地说,“大破十八寨的那一晚,殿下给了我一个许诺。请赵家郎君帮我问一问殿下,这一诺,还作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