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晏的手臂很紧。
或许这个仿佛密不可分的姿势, 或许因为这个怀抱的气息很熟悉,或许顾凭没有动,陈晏也很久都没有别的动作, 渐渐的,好像连他们周围的黑暗也安定了下来。
顾凭道:“殿下,这次去南疆……陛下派我随军监理。”
他今天来找陈晏, 也为了这个。
说实话, 被派去做皇帝耳目的人他, 对于陈晏来说,应当最有利的安排。
只,被自己的父亲这样防备着, 监视着,他心里不好受吧。
陈晏没有说话。
他只伸出手,慢慢抚顾凭的脊背,一下一下梳着他披散的发丝。
半晌, 他淡淡道:“陛下以前并不这样。”
“我的骑『射』, 还陛下亲自教的。那时候我还小,刚到可以学骑『射』的年纪,陛下令人牵了匹马,带着我在猎苑里跑了一个下午。他对我说, 虽然他的骑『射』功夫或许比不上我以后的师傅,但,一个父亲, 总希望第一个教儿子这东西的人他自己。”
陈晏无论声音还语气, 都很平淡,只带着一丝淡淡的困『惑』,好像连他自己也不明, 为么跟顾凭提起这个。
他道:“陛下的『性』子,从来不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监视而已,不必在意。”
顾凭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陈晏的手指触到了他的皮肤。
黑暗里,或许因为看不清轮廓,那只手慢慢从他的锁骨,脖颈上划,终于找到了下颚。
很长的静默,陈晏拧他的脸:“你今日来找我,为了说这个?”
顾凭的手指轻轻收紧了。
他知道陈晏在问么。
事实上,在来之前,他还真要不要对陈晏说么,好卸去这个人的怒火。毕竟他这两年也不没惹恼陈晏,每次也都糊弄着糊弄着,令他消火。
但这一次,这件事情,他真的有不糊弄了。
这他的态度第一次暴『露』在陈晏面前。虽然非他愿,但,他确实这样,从内心不让自己变成陈晏的一部分,他不属于陈晏,无论属于陈晏这个人,还陈晏的势力。
这个态度,无论陈晏知不知道,接不接受,都不改变……其实顾凭心里明,现在他最好去撒谎,去服个软,认个错,说两句好听的,把这件事翻去。但,或许陈晏这天的行事还了他不小的刺激,让他明知道这个男人手里掌控着的他的『性』命,他的自由,但一到那个夜晚,陈晏在他身边那仿佛无边孤冷,又不容撼动的身影,他觉得,在这件事上对他撒谎,一种践踏。
顾凭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陈晏捏紧了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知道,顾凭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难以自控扭曲了一下。
他猛一力,将顾凭压下去。
手指触到那碍事的衣料,他一把扯碎了。
他的手摁在顾凭的胸膛上。
掌下的肌肤温热,柔软——但这里这颗心里空的。
或许不空的。只没有他而已。
陈晏盯着顾凭,忽然俯下身,像一个猛兽牢牢笼罩住自己的猎物,咬上了顾凭的喉结。
——怎么能认输。
对这个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里的人,对这个根本不把他放在心里的人,他凭么认输!
……
第二日一早,顾凭走出房间,看见赵长起坐在院子里。神情有分困倦,像没怎么睡好。
顾凭:“赵人不昨晚坐了一夜吧?”
赵长起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狐疑道:“顾凭,怎么才了一晚上,你又变回去了?”
他明明记得昨晚见到顾凭的时候,这人的状态真不像无动于衷,他当时还。看来这日发生的事情,终于让这个人铁石一般的心肝也有触动啊。看到了殿下对他强势的心与回护,算他再万事不怀,也该学着专注,学着收心,把他的身心交殿下了吧。
他真激动难耐,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熟,还一早跑来看热闹了。
结果,才去一晚,顾凭居然又恢复如常了。
顾凭挑了挑眉:“赵人很失望?”
失望,当然失望!
赵长起哼了一声。
他问道:“顾凭,你到底要么?”
顾凭一笑:“我说了,赵人能我弄来吗?”
赵长起立刻道:“那你别说了,我还要这条命呢。”
顾凭笑了一儿,懒洋洋吃着果点。忽然道:“殿下昨晚跟我说到了他小时候和陛下的事。”
赵长起怔了怔。
不说赵长起吃惊,顾凭昨晚听见陈晏提到这个的时候,也挺吃惊的。
他来到陈晏身边时,陈晏和皇帝的关系已基本现在这个状态了,表面似乎很平静,但实际上,皇帝总一面着他,一面又不着痕迹压制着。
这事,都赵长起忍不住来跟他念叨,陈晏在他面前,从来不去提。
赵长起:“殿下说了么?”
“说他的弓马骑『射』都陛下亲手教的。”
赵长起的眼神变得有复杂。
半晌,他开口道:“这事,便对着我们,殿下这年也没再提。”
陈晏不提,赵长起其实很能理解。已不复存在的东西,已彻底易改的人心,再起之前那温情的时候,应当不觉得安慰吧。连他有时候看着皇帝对待陈晏那的手段,再之前那事,也觉得讽刺,觉得没意透了。
他缓缓道:“殿下小的时候,陛下对他很疼宠的。那时候,人人都说陛下个慈父。”
当然,皇帝现在也慈父,只慈的对象换人了。
“只后来,殿下的母妃被废……然后又出了抚宣王反叛的事。”赵长起说到这儿,声音有一丝艰涩,他叹了口气,“从那之后,陛下待殿下成了如今这样。”
这事,顾凭概知道一点。
陈晏的母亲孟采英,当年皇帝还诸侯王的时候迎娶的正妃,后来因为魇镇之事被废。皇帝从她宫中挖出偶人后,虽然怒,但并没有赐死她,而令她迁居别宫。
有很多人说皇帝之以手下留情,因为抚宣王孟恩孟采英的叔父,当时正在镇守重镇延郡。皇帝此举,意在安抚。
但没两年,抚宣王还反了。
叛『乱』平定后,孟氏的族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们固兵镇守的延郡,乃至整个颖安,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历了一次彻底的清洗。这场翻天覆的洗牌后,那追随孟恩的近臣,或亲近陈晏一系的官员将领,基本都被拔除了个干净。可以说,陈晏在颖安的势力,这么被连根拔起了。
不止如此,有这么一个犯上作『乱』的叔祖,这个污点在陈晏身上,这年总时不时被豫王一系的人拿出来做一下文章。
顾凭:“现在的颖安在谁手里?”
“陛下当时派豫王前去收服的。”赵长起皱起眉,“颖安有整个东南最的粮仓,我们这次去南疆的粮草也得从这儿拿。”
一到要调豫王手底下的运粮军,他头疼。
这粮草被别人扣在手里,好像脖子上卡着一只手,算不使力,但那手只放在那里,一个威胁。
顾凭道:“反正颖安离南疆不远,我们南下的时候取道颖安吧,不他们的运粮军,我们的士卒可以自行从粮仓中取粮。”
赵长起了,颔首道:“你这办法不错,等我上个折子禀明陛下。”
又道:“抚宣王的事,不止殿下,陛下心里也一直介怀,你到了外面,不要随便跟人提起。”
顾凭点点头。
赵长起这算好意提醒了。他这么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能没点表示呢。
于,顾凭懒洋洋道:“这日,记得同我保持一下距离。”
赵长起:“么?”
顾凭到了陈晏。他真好心,免得赵长起被人迁怒。
这么的,但这话不能明说,顾凭委婉道:“这为了你好。”
赵长起奇怪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
日后,陈晏率军开拨。
皇帝同意了他由颖安入南疆,士卒各自取粮的奏请。于,数日行军之后,军进入颖安。
当日,陈晏和一众将领宿在安排好的楼馆中。
最上等的那间房自然陈晏来住,赵长起和个亲卫被安排在周围。旁的那可能令陈晏看不惯的,都被管事远远打发了。
这个安置,按说很妥当。但陈晏身上何等威势,根本不等闲人能受的,管事尽管心里挺有底,但站在陈晏面前跟他汇报的时候,还觉得腿肚子直打转。
等汇报完一应事务,他额头上已浸满细汗。
陈晏听罢,没有说话。
管事的试探道:“可有么不妥?”
陈晏扯了扯嘴角,看赵长起:“有不妥吗?”
赵长起一愣,他觉得没有啊。
但他触到陈晏的眼神,后背一凉,立刻道:“当然有。”
管事诚惶诚恐道:“何处不妥,请人指点。”
赵长起真不知道,他看着陈晏,声音弱了下去:“这不妥……在何处……呢?”
陈晏冷冷扫了一眼顾凭。
他不去看这个人。
但他不看,这个人能装聋作哑,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的脸『色』一沉,有人都跟着不敢动了,顾凭本来正挑了一块肉,看到周围人的反应,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格格不入,也放下筷子,老老实实垂着头。
陈晏冷嗤一声,甩袖而去。
管事的腿都软了。他求救看赵长起:“何处出了岔子,恳请人明示,小的立刻去改。”
赵长起看看陈晏的背影,又看看坐得离他们八丈远的顾凭,忽然之间,他的眼角抽了抽。
赵长起僵硬道:“你将顾司丞的房间安排在了何处?”
管事有愣。
顾凭不随军监理吗?
管事心本八面玲珑,再加上在楼馆中与各路官员打了多年交道,深谙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按说这样的位置,多半上面派下来盯人的眼,与统帅不可能对付的。以,他将顾凭的房间与陈晏隔了八丈远,力争让陈晏眼不见心不烦。
赵长起的眼神有一丝木然:“去他换一间吧。毕竟陛下择进按察司的人,不好慢待。”
又补充道:“……换到殿下旁边。”
管事睁着眼。
原本他听到的关于陈晏的传闻,都说这个秦王殿下『性』子睥睨。以他才着将那令他不喜的人远远打发走。
没到,这传言真不可信。
其实顾凭安排的房间,虽然偏偏了点,但内里的布置也上好的。毕竟陛下的人,也不好得罪么。可便这样,这秦王殿下也不愿让人以为他与顾司丞不睦,以至于在房屋的位置上排斥着他。说实话,不论实情如何,光这份周全与忍耐,都让管事有点肃然起敬了。
他道:“小的这去办。”
赵长起突然起顾凭之前跟他说的话,让他这日离他远一点。
……他好像,悟了。
赵长起郁闷得脸都要青了。回回顾凭把殿下惹恼了,他这条可怜的池鱼多半被牵扯进去,数不清多少次,他在那边提心吊胆,被陈晏的状态弄得神紧绷,受了多少惊吓,挨了多少莫名其妙的折腾,全都在替人受。
罪魁祸首呢,跟现在这样,吃香喝辣,那叫一个悠然自得——看,顾凭又往碗里舀了一勺汤!他还在喝!
赵长起瞪了顾凭一眼,气冲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