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露如凝珠,鸟鸣清脆。
君屹在将军府住了三天,司丝也忙了三日,除了她每日定时定点例行公事般的问候,其他时候她像是全然将他忘在了脑后。
这般情形君屹并非不能理解,将军府上婚事在即,远道而来的宾客众多,司将军不在,她作为小将军,顾不上他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排除她在故意躲着他。
“容公子,我来给你送朝食了,你可起来了?”
咚咚几声敲门声过后,门外传来秦越冬的声音,君屹沉冷幽寂的眸子倏然掩去凌厉,起身开门时已经又变成了个谦和温润的翩翩君子。
房门从里面打开,君屹迎面对秦越冬礼貌一笑,“秦小公子。”
“容公子,我来给你送些吃食。”
“快请进,有劳你每日为我操劳了。”
“应该的。”
秦越冬笑着进门,说什么操劳不操劳的,这也不是他自愿的。
秦越冬不明白司丝为何让他在府中盯紧这人,这人每日老老实实瞧着不像个坏的,但只要是他大哥吩咐的,他都照做。
将食盒放在桌上,一一将里面的碟碗取出来的,秦越冬随口问道:“容公子,方才路过马厩,我见小红身上重新穿上了马具,你今日可是要出门?”
君屹点头,语调温和解释,“我这趟来京城实为家中草药生意,休整了三日,也该是时候做些正事了,今日想探访几家药铺,了解些情况。”
秦越冬了然,“原来如此,族中生意确实耽误不得,只是今日府中前门拥堵,恐不能从那出去了,不过不妨事,我带你走后门,这到后门虽然绕了点,但直通荣宁街,沿那条街一路向北有许多药铺药坊,也省得你再找了。”
“如此甚好,那一会便劳烦秦小公子带路了。”
秦越冬很吃君屹客客气气这套,欣然点头,“甭客气,举手之劳的事。”
两刻钟后,秦越冬领着君屹出发了。
途中经过了后花园,看着四周亭台水榭,君屹无端又想起了十九的那个梦,‘假山流水、碧草如茵,还有很大的演武场和亭台楼阁……’
梦境照进现实,眼前的画面便如同她说的那般。
春风拂面,和暖舒适,君屹有片刻恍惚,心头蓦然涌起一股涩意。
从前他只当她羡慕富贵荣华,经过这小半年的相处,他实实在在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若她真贪恋富贵,何故陪着他一痴傻的人在破落王府里吃苦受累,看不到希望,虚度蹉跎。
她待他,有着一片赤诚的心意,那是不离不弃的深爱。
回想最初绞尽脑汁、费尽心力的试探,君屹只觉得幼稚又可笑。
然而,既然她口中的梦境不是胡编乱造意有所指,那便极有可能是真的,无缘无故,她为何总梦到那些?
他确定在遇见他之前,她只是普通农户之女,她的那些过去他早已尽数知晓,缺衣少食、不受疼爱,危难中家人明明有余力带上她却依旧选择放弃,只因她是个女孩。
她独自流浪,受尽了委屈,初遇的那个雪天,她被人追着打,单薄的衣裳,破烂的草鞋,满身脏污血迹……明明早已过去了十数年,这些画面他却记得一清二楚,恍若昨日。
她
。是那样的胆怯、瘦弱,面色苍白得不像话,脆弱又易碎。
如若那日他没有出面救下她,她或许已经死在了那个冬日。
想到这样的结局,君屹胸口忽而有些发闷,像是塞了团浸满苦涩冷水的海绵,憋闷得喘不过气。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他与她已有半月未见了。
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是在为他笼络旧部的路上,还是在照顾呵护那个替身?他们同吃同住,夜里也会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
一想到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温柔全被替身享受了去,君屹失控般开始嫉妒,他甚至忘了他身边还跟着秦越冬,满脑子都是等他回去,一定要加倍从她身上讨回来。
“容公子?容公子你想什么呢?”
君屹望着一个方向怔怔出神,秦越冬突然出声,循着他目光往前看,穿过丛荫绿树,那俨然是将军府里的演武台。
秦越冬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未等君屹作答,克制着激动道:“你可是好奇这里为何有这么大的演武台?”
半大少年隐藏情绪的本事远不及他兄长,秦越冬扬着下巴,得意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新带了朋友回来,迫不及待向人家炫耀自己家里的宝贝。
君屹目无波澜,语调平平,“这里是将军府。”
言外之意,这里有演武台他并不意外。
可秦越冬却像没明白他的意思,自顾自开始介绍起来,从府中的花鸟虫鱼讲到亭台楼阁,再从亭台楼阁讲到司家先辈战绩,言语之间尽是自豪敬佩,直言他以后也会是这样的人,而当他提及司岑时,这份激动陡然攀至了巅峰。
“别看我大哥瘦巴巴的,她可厉害了,拳脚功夫了得不说,刀枪剑戟更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百步穿杨,万夫莫敌,去年流云台打擂,她以一人之力单挑数人,轻而易举便拔得了头筹,连那当朝武状元都不是她对手!”
“还有还有!她脑瓜子也顶顶好使,尤其在排兵谋演这方面,和我哥俩人声气相投、配合默契,都不用说话,全靠眼神交流,简直天下无敌!她下棋也厉害,看得书也多,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她保准什么都能告诉你!”
秦越冬语无伦次,气都不喘想到哪说哪,其中有吹牛的成分,却也八九不离十。
君屹适时应声,不着痕迹将一切记在心底,状似无意发问,“小将军这般厉害,那二小姐呢?将门虎女,她本领定然也十分高强吧?”
秦越冬摇头,“非也非也,我二姐姐可不做舞刀弄棒这些!”
司丝并没有明令禁止秦越冬跟君屹说将军府里的事,他便也没有藏着掖着,“她日后是要做文学泰斗的,旁人还在磕巴识字时她就已有七步成诗之能,和我大哥一文一武,是个温婉有才的大美人!”
君屹默然轻笑,不可置否,和清漪模样肖似,必然是美人。
……
出了将军府,君屹独自一人按照计划探访了十数家药铺,其中有三家是宋家的,像是不经意间偶然进去的,却是他今日之行的目的。
从这几日司丝做的事,君屹基本已经猜到了她的态度,她大抵是不愿将那人消息告知于他,这也许是那人的意思,
。她不愿见他,他早便知晓。
司岑的态度便是宋语灵的态度,明察这条路走不通,他只能暗访。
他要知道宋语灵平日常去哪、都和哪些人有过接触,这些事他手下之人早已查过许多次,但他信不过他们,他须得亲自探查,才可从中获取那人意图掩盖的蛛丝马迹。ωωw.cascoo21格格党
从宋家最后一家药铺出来,时间已经过了正午,高挂的圆日微微偏西,阳光澄明耀眼。
宋语灵的活动轨迹远比司岑简单的多,这些年除了在敬安阁研学,她去得最多的便是绣珍坊,其余时候不是和司家嫡女听曲看戏逛铺子,就是待在府里琢磨香料草药的调配。
君屹稍作思忖,调转马头向城北出发,那是绣珍坊所在的方向。
北安经济繁荣,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朱门翠帘,叫卖不断。
小红慢悠悠往前踏着步子,它生性傲慢,不喜与陌生人有接触,不用君屹管,它自己就知道避开人群。
君屹出神思索着近来得到的情报,不多时,小红突然嘶鸣起来,摇晃着脑袋,甩尾踏蹄,异常焦躁。
约莫一刻钟后,京郊湖畔,花间蝶舞蜂喧,茂密垂柳之下,君屹见到了全然出乎他意料的人。
只见那垂柳之下摇椅上,静坐着一气质婉约的白衣女子,乌黑长发随意挽了个髻,只用一根鸢尾花流苏发簪固定着,春风拂动衣袂,流苏坠子也跟着晃动,熠熠生辉,在她瓷白的侧脸上映出光影的痕迹。
她背对着他,静望着湖面,未等看清全貌,君屹心中已然生出了一股不可名状的悸动感,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使得他思绪有那么一瞬间的错乱。
太像了。
只是相较于清漪的活泼,眼前这人气质娴静沉稳,像是历经了岁月的沉淀,不疾不徐,波澜无惊。
小小年纪,她缘何这般老成?
如今这般情形,和几日前在潘楼初见到她时完全不同,虽然只看清了个侧影,君屹却无端觉得她变了一个人,像是一副木偶皮囊突然有了神,连周遭气息都生动了起来。
是错觉么?
心中疑惑未来得及深思,小红复又狂奔起来,伴着鸣叫马蹄急促,好似方才那片刻的停顿,是它为了让他看清远处之人是谁刻意留出的。
马蹄声传到司丝耳畔之前,她正在思索宋语灵之事,宋语灵将将离开不久,她哭红眼圈的模样尚未在司丝心中褪去。
前日傍晚,司丝收到了宋语灵约见的帖子,自两家亲事定下来之后,除了那日在潘楼,二人一直未曾见面。
和司丝早前料想的一样,宋语灵约她出来是为了向她说明她与周光远的事。
二人作为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宋语灵做不到怀着旁人的孩子欺骗她,她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将军府给予她的一切,因着遭遇了欺骗伤害,她总有一种不配得感。
宋语灵状态很不好,未免她压力太大发生意外,司丝今日特意换回了女装,为的就是想开导劝解她。
可宋语灵的情况远比司丝预料中的严重,精神恍惚、憔悴不堪,不过几天就消瘦的让人心疼。
出神望着湖面上的波纹,司丝心情沉重,琢磨着解决的办法,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马鸣声,她愕然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