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弃子
其实这个局面,并不偶然,甚至是必然。
嘉靖虽然常年不上朝,还通过权谋手段,掌控了朝廷大权。朝廷大政皆出于嘉靖的局面并没有变。但是嘉靖常年不见大臣,其实也将很多庶务都放到了内阁处理。
这就有一个问题了。县官不如现管。
对下面很多大臣来说。
是,他们上面是有一个皇帝。但是这个皇帝从来没有见过。一直管他的是内阁夏阁老。而内阁夏阁老脾气不好,他们亲眼见识过,或者听人说过,这位夏阁老将某大臣,某下官折腾的什么样子。
而且面前有生动上演了一目,夏阁老手撕兵部尚书。
那可是兵部尚书?六部堂官之一,很多一辈子能达到最高职位。依旧被夏阁老三下五除二几乎要逼死,他们岂能不怕?
不过,嘉靖内心之中先有成见。再见此场面,自然有另外的解读。
严嵩虽然不是嘉靖肚子里面的蛔虫,将嘉靖的想法揣摩的清清楚楚,但是大体感情,还是有所判断的,他看了一眼王以祈,随即收回目光。看上去波澜不惊,但是实际上已经下了决定了。
夏言转过身后,向嘉靖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复套之事,定策已经有年余,而今九边将士数十万枕戈待旦。欲为陛下,灭此朝食,此事气可鼓,而不可泄。王以祈身为兵部尚书,昧于兵机,明知是朝廷既定之策,陛下钦命之战,依然扰动人心,大伤军心士气,不明正典刑,不能恢弘士气。臣请陛下罢其兵部尚书,夺其功名,远窜边远山州,向天下昭明朝廷不变之策。”
嘉靖听了。说道:“严阁老,你以为如何?”
这其实已经透漏出嘉靖的一点态度了。
夏言与严嵩之间的矛盾,说是嘉靖一手挑拨起来,有些过了。但是嘉靖是最知根知底的。他用这个问题问严嵩,本身就是要让严嵩反对。
果然不出嘉靖所料。
严嵩立即反对,说道:“陛下,王大人本职乃是兵部尚书,以本职言事,就算是有错,也不当深究,况且而今,是不是错,尚且说不清楚。臣闻圣人纳谏,不以言废人,亦不以人废言,王尚书为人如何,暂且不论,其上疏七条句句在理。而夏阁老,不欲闻其言,而废其人,这是做事的道理吗?”
夏言说道:“好,那么我就说说做事的道理。”
“九边数镇,共动用骑兵,近五万骑,战车数万辆,步卒精锐加辅兵,共十几万之多,甚至有些地方,民壮亦从军运粮,朝廷前后开支三百余万两,更有二百余万石粮食,从北京运到九边边境。折损不在少数。”
“榆林,宁夏,甘肃,陕西,山西,大同各镇士卒饮冰枕铁,以待春暖花开杀敌之时。”
“别的不说,单单是大军合练车站,已经先后折损百余名士卒。”
“各镇将士,乃至于父老乡亲,为了能一绝边患,都殷勤以盼朝廷大胜,而今这个时候罢兵,恐怕今后百余年之内,朝廷大军不敢再言出塞之事。”
“事到如今,复套是必行之,王以祈说得好听,一言罢之,朝廷已经投入的数百万两真金白银怎么办?朝廷威信怎么办?”
夏言深吸一口气,跪在地面之上,将头上帽子拿下来,说道:“即便陛下不远窜王贼,臣亦不愿意与此獠同列。”
夏言这是在逼宫。
就是让皇帝在夏言与王以祈两者之间,二选一。
但是对于夏言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必须以决绝的态度,消除一切关于复套异议。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是大大得罪了皇帝。今后定然有后遗症。
只是而今他已经不想这个了。毕竟他之前就觉得自己的位置尴尬。有求去之意,再加上,他对宗室下了狠手,不自己退下来,将来恐怕没有什么好下场。但是他退下来一切都要寄托在复套之上。
他仗着复套之功,将严嵩给削了。然后功成身退。
有开疆扩土之功在,他安度晚年是没有问题,甚至还能给后人留下一些余荫。
但是,这一切都寄托在复套功成之上的。
只是复套一定能成功吗?
这可不好说。即便曾铣也不敢打包票。
战场之上,什么都能发生。
为了胜利,夏言必须消除一切对战事不利的因素。王杲上书反对,夏言不顾旧情,送他去雷州,而今换成不是自己人的兵部尚书,夏言就会手下留情吗?不,如果不是杀了王以祈不大好收场。夏言而今杀王以祈以励三军的想法都有了。
如果说复套是一场赌博,夏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积重难返,不知不觉已经是孤注一掷。
严嵩见状心中大喜过望,只是他却表现出浑身颤抖,最后颤颤巍巍的跪在地面之上,也就帽子摘下来,说道:“臣无能,不堪陛下驱使,臣乞骸骨。”
严嵩这种态度,其实很值得玩味,一方面表现出自己的抗拒。就是乞骸骨。大臣们乞骸骨,更多是一种政治态度。另外严嵩对王以祈避而不谈,其实也是一种扰度。
嘉靖语气平平,但是有一点点冷,说道:“都起来吧,朝廷而今离不开你们。各自回部理事吧。兵部尚书王以祈。”
王以祈立即出列,行礼到:“臣在。”
嘉靖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王以祈眼巴巴的看着严嵩,严嵩却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其实严嵩这个决定早就做了。在发现嘉靖情绪不对的时候,他就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是弃子。不去管王以祈。
因为王以祈是严嵩在六部尚书之中唯一的一个人。
可以说失去了王以祈。严嵩在六部之中几乎失去了对抗夏言的可能。也就是说嘉靖一直想要维持的,严夏平衡,就已经打破了。
或许有人不明白了。
既然王以祈这么重要,严嵩为什么这么做。
严嵩要得就是原来的政治结构不复存在。
因为这个政治结构是原来嘉靖构想。让夏言与严嵩之间互相制衡,而今严嵩就是要向嘉靖表现一件时间,那就是他严嵩不能制衡夏言了。朝廷已经是夏言的一言堂了。从来触及到嘉靖敏感的神经。
严嵩要反对的从来不是复套,而是夏言。
只是这以退为进。也不是好办的。很有可能,一退再退,随即退出朝廷的舞台。
这一记七伤拳,也是一场赌博。
严嵩赌嘉靖容不得这样的夏言。
王以祈并不知道自己处于被放弃的行列,只是见严嵩长叹不语,以为无能无力。叹息一声,说道:“臣无话可说。”
嘉靖说道:“锦衣卫剥去王以祈的官袍,夺往来一切文字,流放西南,虽赦不还。”
夏言听了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英明。”
周梦臣看了这一场大戏,心中暗道:“看来是有惊无险。这复套大事总算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在这一件事情,陛下的确英明。”随即随大流与大臣们一起高升颂圣道:“陛下英明。”
嘉靖面无表情的说道:“都各种去忙自己的事情吧。”随即嘉靖不等下面的人什么反应。就起身离去了。
周梦臣只觉得自己站了好一阵子,有些腿酸了,暗暗吐槽,朝廷议事也不让下面有一个凳子,有些好像罚站。一边休息了一会儿,径直出宫,毕竟他还有很多小伙伴们,还要等周梦臣将宫中的消息给带回来的。
只是周梦臣万万没有想到,他以为一出大戏散场了。却仅仅是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