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安寺在平安镇村民口中赞誉有加,隔壁胡娘子去邵安寺拜佛上香回来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镇上李阿爷说是常给寺里捐香油钱,已经活到九十多岁了。
这些事儿说着说着,最后听到一帮小孩耳朵里就成了邵安寺里的佛祖能实现大家的愿望了。
小孩们都想去邵安寺看看佛祖长什么样。
邵安寺离平安镇有一段距离,阿大跟隔壁虎生约好攒够了铜板就一起搭胡娘子家的车去寺里。
冬天,一场疫病不知怎么地传染到了平安镇,虎生没能应约,就被拉到后山掩埋了。
然后,胡娘子刚出生的儿子死了,李阿爷也病死了,去县城里求医治病的村民被关起来了。
有官兵封锁了平安镇,恐惧和绝望在村里蔓延。
爹身上出现了浓疮,他怕被官兵抓走,再也不敢出门。几天后,爹的病情恶化,娘带上所有家当,带着阿大,用布条缠着背起他爹,避开官兵翻过后山,抵达了县城。
医馆不敢去,娘想到了邵安寺。
虎生,虎生,我到了邵安寺,原来不坐板车也能走到。
手上、耳朵上、脸上长满冻疮,脚上布鞋底早就磨穿了,阿大笑得格外开心,寺庙里果然有佛祖,和蔼的僧人将他们带入了客房,有位方丈声称能治好爹。
娘把攒下的银子全给了僧人。
阿大每日在佛祖金像前祈求爹能快点好,疫病能快点过去。
有一天,娘不见了。
爹也死了。
莲台高座上的佛祖金像垂着眼睛看他,阿大想,一定是我心不够诚。
僧人帮他剃度,点了戒疤,笑眯眯地问他:“你是否诚心侍奉佛祖?”
“是。”
寺中有几个和他一般大的小和尚,只是脸孔总是会换,旧人离开,新人进来,没人告诉阿大他们去哪了。
直到他也被带离了寺庙。
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阿大眼睛被黑布蒙着,紧接着他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承受了前所未有的疼痛。
阿大没能坚持太久,只剩一口气息的他被丢在了乱葬岗。
苍蝇在身边飞,蛆虫在腿上爬,恶臭充斥在鼻腔,到处都是腐肉和白骨,然后他看到了压在下面一具套着打满补丁的碎花褂子的尸体。
娘。
原来在这里。
阿大找到你了。
他想死,又不想死。
手拼命地刨,直到双指见骨,他啃食腐肉,虫蚁。
哪有什么佛祖,金像之下掩藏的不过是一群丑陋恶心的蛆虫!
吞掉一块看不清模样的内脏后,阿大骨骼寸寸断裂,又重新修复,经历了两天痛不欲生的折磨,体内被一股暴虐蛮横的力量填满。
既然没死成,那就让他代替佛祖,肃清世上的所有罪孽。
人面兽心者、阴险狡诈者、恶贯满盈者——
杀——
袖手旁观者、同流合污者、助纣为虐者——
杀——
杀——
杀——
杀声搅乱识海,无尽的杀戮中,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乱葬岗。
陆绮云按住跳动的额角,眼睛被肆虐暴走的杀气染红,静心咒的效果越来越微弱。
蛟龙胆和圣将军的怨憎哀怒融为一体,化为这个幻境,再找不到破除幻境的方法,她也会被漫天杀气侵蚀,最终同化为幻境的一部分。
泥土中伸出尸手,耳边尽是喊杀声。陆绮云怎么都走不出这一片乱葬岗,识海一点点被侵蚀,她大意了!
长刀砍掉万千尸手,陆绮云吐出口浊气,忽然心脏猛地一缩,她抬头望向暗红无边天际,漆黑的眸子眯起,远处一丝银色微光闪烁。
找到了!
幻境的突破口!
手指掐诀,墨发随风而动,“雷动!”
长刀直指银光袭来之处,刀尖迸发出刺目的雷光,一道惊天雷霆横空劈出——
“轰!”
天际裂开蛛丝般的裂痕,脚下土地一寸寸龟裂,冲天怨气逐渐消散。
幻境溃散!
与雷鸣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惨叫,银光从高空坠落,将地上砸出一个窟窿,白花花的须发被劈成了黑炭,滋啦滋啦的冒着黑烟。
“呸!”
它迅速爬起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身上道袍脏得看不出颜色,形容狼狈,亏他跟了陆绮云一路,眼瞅着她和那个将军打起来了,正暗喜着能伺机夺取这具眼馋许久的肉体呢!
眉梢一挑,陆绮云笑容纯良:“说真的,我还得谢谢你。”
若不是它在幻境外偷袭,要破幻境还很麻烦。
在它看来,陆绮云显然在挑衅,气得跳脚咒骂:“好你个奸诈小人!你早就发现我跟踪你了吧!你们人修都可恶!嘴上说得好听谢谢我,你干脆点把身体让给我!”
“道士的身体给你占了,还想要我的,你们做妖的也太贪心了。”
学着它的话,陆绮云慢悠悠地道。
“我呸!”
附身一次耗费了它大半道行,就换来这个大限将至的破身体,破口大骂道:“这老头灵窍未开,根本无法修炼,侥幸靠着玄妙观的功德窥得天机,却自不量力地与我作对……”
灵窍?
听它的意思开了灵窍就能修炼,如果茯苓能修炼,只要引灵入体,危及生命的重创在配上使用疗伤丹药也能快速修复了!
听到灵窍也没恢复记忆,她原来修行的方式应该不看是否开窍。于是,陆绮云问道:“你如此觊觎我,那么我开了灵窍?”
“那当然……”
刚一开口,它狐疑地眯起眼睛,五指成抓地抓来:“想知道就让去你身体里看一看!”
陆绮云一直提防着它,身子往后一仰,左手大刀发出嗡鸣:“哼!畜生!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一战之后又破幻境,实力消耗大半,这妖性格狡黠,暴躁易怒,陆绮云一边与它交手,一边故意激它:“藏头露尾的只敢躲在别人身体里,你的真身一定丑陋无比。”
“蝼蚁也配看老子真身!”
眼睛因为暴怒发红,嘴角暴戾地扬起,陆绮云仅见过道士几次,却也看出其刻板守矩,憎恶妖邪,此时面目全非无半点仙风道骨,只因被妖物占据身体行残暴之事。
“哎,果然丑到见不得人。”
它攻势更甚,锋利的五指在墙上留下五个窟窿,带起些许破风声,陆绮云慢了一步,右臂被它撕扯下一大块肉来。
伸长舌尖舔了下带血的五指,它享受地咂咂嘴,“可惜呀可惜,让我好好疼惜你吧。”
陆绮云捂着手臂,且战且退,四周断壁残垣,没有适合掩护躲避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