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阳光晒得山中的大树、田地的麦穗不敢有丝毫摆动,更晒裂了大地。
这时,空中忽然划过一团黑色的球影,挟起一股强劲的疾风。
夏巨望着前面笔直伸往谷口的道路,疾若流星般地飙移前行。
路很长,但他毕竟已快到目的地。
一个人独自走过这么长的一条路,并不容易。
数息之后,过了谷口,只见前面的土地宽广辽阔,甚至在这里已可闻到田地里的麦香。
隔远便已看到凉亭里坐着的钜子文钩。
夏巨在凉亭外立定,顾不上擦试脸上的些许汗珠,微微躬身,抱拳拱手道:“小弟拜见大哥。”
他双目异芒闪闪地打量着文钩,颇有故友相逢的雀跃欢欣,但也揉集了不安、犹豫和惶恐的情绪。
文钩没有邀请他入亭,也没有答腔,连眼皮都没有抬,只是看到远处的麦田。
两人的心情是心照不宣。
夏巨瞥了一眼荆布旁边的爻,心生疑惑。
刚好爻也看向夏巨,四十年纪,面黑须浓,上圆脸、下圆体,短衣草鞋,浑身简朴,略显寒碜,乍看之下仿若一个黑色的巨型葫芦。
若不是对“屠夫”夏巨的大名先入为主,实难相信眼前此人便是一副鹰视狼顾之相的墨剑深狱二把手,号令门内上下千人的刺客团首领。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墨剑深狱乃大夏王朝皇族分支,忠于大夏,守护龙脉,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
为了更好的延续与传承墨剑深狱的理想与主张,在各任钜子的苦心领导下,墨者人数不多,以涂山六骏最为出名,白为游侠,兴天下之利;黑为刺客,除天下之害。
文钩没有说话,夏巨也不敢说话,爻更不会说话了。
气氛有些尴尬,也有些僵持,既有一发千钧般的紧张,又似漫无休止的等待。
半晌之后,文钩收回目光,径自提起茶壶,往杯里微倾了杯凉茶,一口饮下之后,这才看向夏巨,带着冷漠的表情,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仿佛想看出夏巨心里真正的意思来。
他和夏巨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修行,一起杀人,虽非手足兄弟,但比亲兄弟更亲。
由于都是属于天下最“黑”的组织,所以很难看不到他们阳光般的笑容,几乎一致的都不苟言笑,冷漠孤傲。
面对文钩置疑的目光,夏巨心中无愧,坦然对视,面无表情。
文钩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的压迫感越来越强,淡淡道:“说吧。”
夏巨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口渴了,喉结上上下下地移动。
沉吟半晌后,他舔了舔确实有些干裂的嘴唇,哑声道:“自开春以来,小弟收到张氏姐弟的再三邀请,便和他们谈了两次,达成了一个协议。”
文钩沉下脸,道:“你可知道张氏姐弟是谁?”
夏巨坦然道:“小弟从未将他们当作外人看。他们姐弟本就是涂山六骏之一,或许曾经背叛过墨门,但是现在已有悔过自新,我的手下我了解。”
文钩目光忽然变得冷锐,道:“你是不是忘了?他们已经变了心,不但私自叛离了墨剑深狱,而且甘愿成为那女帝的走狗,那女人的面首。你和这样的人合作,难道你不觉得恶心,不觉得肮脏吗?”
听此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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爻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震惊神色。
他虽然认识张易芝、张昌宗姐弟,但对他们背后隐密的出身并不知晓。
夏巨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大哥你错了。他们不是以前的他们了,现在已经是女帝的红人了,他们把握朝政,有权有势,不但公然打压我们的死敌英武党,而且还要出钱资助我们。小弟就事论事,也就答应了他们。更何况此事对墨门百利而无一害。”
文钩道:“就这么简单?”
夏巨道:“就这么简单。”
文钩道:“你脸红什么?”
夏巨道:“太阳晒的小弟容光焕发。”
说完忽然觉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问题陷阱与危险正在向他接近。
与此同时,一天两夜不间断的长途回奔,以及烈日当空的无情照射,面色因为精元损耗极大,马上又变得苍白了。
文钩道:“怎么又白了?”
夏巨微微一怔,道:“夏暑难当。”
文钩皱了皱眉,道:“你我数十年的兄弟,你觉得大哥我信吗?”
夏巨目光闪动,道:“你我既然是数十年的兄弟,你觉得小弟有必要欺骗大哥吗?”
文钩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威严中又带着亲切,只不过一双炯炯有威的眸子,不再冷漠,反而有些痛心,长长吁出一口气,道:“大哥了解你,正如了解我自己一样。坦白说,我很想相信你的话,可是自当你站在亭外宁愿晒太阳而没有入内和我坐在一起的那一瞬间,大哥很失望,也很痛心。因为你心中有愧,此时此刻并没有把我当大哥,当兄弟。你既然做了错事的人,自然也就没有勇气坐在我身边说话。你既然站在亭外晒太阳,自然也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内心有最黑暗、最肮脏的事情。”
稍顿之后,接着道:“既然如此,刚才我就让太阳好好晒一晒你的内心,可是你到现在仍然没有觉悟自省,反而更加执迷不悟。夏巨,为什么,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夏巨沉默着,仿佛在咀嚼他的言语,又像是在思索着这些话的意义.
他过了很久,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有感而发的缓缓道:“大哥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哥,你是最了解小弟的,我一不好酒色,也不贪权势,但……唯独爱钱,喜欢越多越多的钱。你可能说会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守财奴,小弟并不否认。但是,我喜欢钱,并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墨门。”
文钩认真听着他的后文。
夏巨继续说道:“大哥,你身为钜子,你应该知道维持墨门的日常运营需要钱,那些执行任务死去的墨者,他们的家人也需要钱去抚恤,与此同时,我们墨者还要不断地救济贫苦大众,更需要一大笔钱。你知道我们墨门现在一年开支多少吗?整整三百万两啊。谁给我们补贴,谁给我们支援?。这些年,你一直漂泊在外,当然不知道墨门现在所面临的严峻问题。
文钩眼睛眯了起来,道:“什么严峻的问题?”
夏巨微眯着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亮光,徐徐说道:“墨剑天狱自创建以来,无数墨者前赴后继地行侠仗义也好,劫富济贫也罢,我们最后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得到。事实证明,这个理想只是个空中楼阁,看得到,摸不着。大哥,你知道吗?近几年来加入墨门的人越来越少,墨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现在人世间的人都不是傻子,他们早已看透了,也看明白这个世界。这也让小弟想明白了一个道理,理想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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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金钱才是真的。只要我们给出足够份量的金钱,就不怕墨门在历史的舞台上消亡?”
文钩突然站立起来,瞪着夏巨,目中似已有火在燃烧,沉声道:“混账!墨门消失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别忘了墨门的宗旨,墨门乃当年太宗皇帝建立,本职就是守护大夏龙脉,守护人族江山,墨门与大夏共存亡。即便是闻人登基,那也是大夏。”
夏巨眼神中带种可怕的讥诮之意,冷然道:“话虽如此,但没钱招纳与培养是万万不能的。”说完这句话,他脸上僵硬的肌肉已渐渐放松,变得一点表情也没有。
其实,女帝登基以来,每年给予墨门的拨款一分都没有少,逼近她百年之后也是也是要葬到皇陵的。
文钩让自己有些燥乱的心情平复下来,道:“你有你的想法,我不怪你,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话。”
夏巨还有什么好说的,道:“大哥,请问。”
文钩道:“夏巨,真的要这样吗?”
夏巨面无表情,道:“大哥,对不起。小弟真是穷怕了。”
他想要扩充墨门。
显然此举与墨门宗旨不符合的。
文钩心中一阵刺痛,“对不起”三个字就好像有把刀笔直刺了进去。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对叛徒许你多少金钱,取下你大哥的脑袋?”
夏巨凝视着文钩,过了很久,才一字一字道:“虽然小弟贪财,但非不义。他们要的不是大哥,而是土神器世。”
爻心中又是一震,墨剑深狱居然也隐藏有一件九天神器。
文钩脸色有些发青,倏地闭上眼睛,道:“你答应他们了?”
没有人能想像他此刻心情之痛苦。
夏巨淡淡道:“只是一个协议。没有大哥点头,小弟也不会擅作主张。”
文钩复又睁开双眼,道:“夏巨,你可知道土神器世意味着什么吗?”
夏巨道:“传说它是一件神器,但在我眼中,它只不过是一方毫无用处的废土,如果这废土还能卖钱,壮大墨剑深狱,何乐而不为呢?”
他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好像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直到现在为止,他的态度还是很冷酷,极端冷酷,也绝不冲动,绝不烦躁。
站在一旁的爻,对夏巨这种冷酷而产生的可怕压力,明显感到有一丝压力,眼中露出一丝不安之色。
文钩沉下了脸,瞳孔突然收缩,喝道:“混账!土神器世与《墨问七律》都是先祖留传下来的重要信物,对墨剑深狱的传承举足轻重。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守财奴,竟然想要出卖它?你这是背叛。我要杀了你!”
夏巨没有说话,眼角在跳动。
他受了某种强烈的感动时,眼角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
“夏首,易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一道低沉悦耳、性感迷人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有种令人意乱神摇的动人感觉。
文钩,夏巨、爻一起朝来人瞧去。
只见一男一女的美妙身影,像两只蝴蝶般划过天际,飘然飞落至凉亭之外。
昔日的涂山六骏之一的“挟翼”。
如今的花间双蝶。
张易芝与张昌宗姐弟回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