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沉吟着道:“广东水师目前谁的影响力最大,除开赵大章外,还有谁?”
“前任水师提督邬见章。”段喜贵道:“目前其侄儿邬明朝是水师参将,基本上承接了他叔父的人脉,所以让赵大章很是忌惮,一直希望将其的影响力消除和限制,因为邬见章原来担任水师提督时太强势,所以现在下边这些参将游击们,都比较愿意见到赵大章这样一个弱势提督。”
冯紫英明白了段喜贵话语里的意思,如果要扶持邬明朝的话,恐怕广东水师的其他将领们不太愿意,可如果放任赵大章得到谢元坤支持慢慢在广东水师里站稳脚跟,甚至可能得到南京钱银上的支持收买拉拢一帮水师将领,那北地和广东之间的海贸就有麻烦了。
“赵大章是个麻烦,恐怕不能让其继续担任水师提督。”冯紫英慢吞吞地道:“其呆的时间越久,风险越大,需要翦除这个麻烦。”
“如何翦除?”段喜贵小心地问道:“朝廷直接下令免职?恐怕赵大章不会接受,甚至可能直接向南京投效。”
“如果让邬明朝接任呢?有邬见章的支持,能不能拿下广东水师?”冯紫英反问。
段喜贵迟疑了一下,“广东水师将领分成两个群体,一是外来户,一是本地人,邬见章主要是能得到本地将领的支持,但外来将领都排斥邬见章,如果赵大章得到谢元坤的支持,这些外地将领可肯定会支持赵大章,届时邬明朝未必争得过赵大章。”
段喜贵这么一说,也让冯紫英有些犹豫了。
“外地将领就是铁板一块么?都支持赵大章?”冯紫英意似不信,“以江南籍将领为主,还是以北地籍将领为主?”
段喜贵想了一想,“应该是一半一半吧,北地将领还是要有几个的,我知道有一個是山西籍的,还有两个北直的,……”
“既然如此,那就简单了。”冯紫英斩钉截铁,“你回去之后,派人去接触这几个北地的,我会马上去兵部查清楚这些人的原籍和军中袍泽情况,让他们的昔日同僚给他们去信,要他们支持邬明朝,另外海通银庄拿出一笔银子来,支持邬明朝,让他去收买拉拢军中将官,务必将广东水师控制在朝廷手中,……”
“这……”段喜贵没想到冯紫英如此干净利落就做出了决定,“紫英,你不问一问朝廷的意见?”
“朝廷一样是犹豫不决,就是因为拿不准广东水师内部的情况,担心决策失误反而导致不利局面发生,既然你这么一说,那我心里就有数了,会去和兵部那边说,另外我也会让庄立民协助你,他在佛山广州都有很大势力。”冯紫英很肯定地道。
“嗯,若是庄立民配合支持,要好办许多,他在广东手眼通天,官民中都极有势力。”段喜贵连连点头,“便是水师中他也有相当人脉,前往南洋贸易少不了要和水师打交道。”
“但还是要解决赵大章。”冯紫英沉吟了一下,“如果能制造一个意外,让赵大章丧命,然后再让邬明朝来接任,是不是更稳妥一些?”
段喜贵耸然一惊,有些意似不信地看着自己这个表弟:“紫英,……”
“若非如此,难以迅速稳定住广东水师,这关系到整个两广和北地的贸易,我们不能冒险。”冯紫英脸色不变,“行大事不拘小节,表兄,此事我们须得要痛下决断,否则后患无穷。”
段喜贵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我回去之后就安排。”
冯紫英知道自己的这一个建议让段喜贵震动很大,大概是觉得自己怎么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起来,但对自己来说,一个不认识的人而已,而且卡住了广东水师这个要害,谁都不行。
登莱水师、福建水师、广东水师,三大水师,缺一不可,若是广东水师为南京所控制,那就麻烦大了,所以必须要果断出手。
自己已经走上了仕途之路,很多时候也就身不由己,尤其是在这种局面下,稍有疏忽就会功亏一篑,所以他必须要把一切风险消杀在萌芽状态。
接下来谈的其他事务反而相对简单了。
海通银庄在广州发展势头很好。
盖因广东那边本身商业氛围浓厚,加上交通南洋,海贸发达,对银庄这种新生事物接受度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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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通存通兑的这种模式极受欢迎。
许多长期来往于南洋和大周之间的佛郎机、红毛番商人都开始接受海通银庄的银票,同时也愿意将银子存入海通银庄中。
实际上现在海通银庄广州号的资金流量和存银数都已经超过了扬州和京城,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号。
相比之下,若非这一次战事使得朝廷对银子需求大增,京师号原来的存银虽然不少,但是放贷数量并不大。
不过这一回南北战阵开启,使得朝廷主动向海通银庄借贷,开口就是三五百万的量,这倒是一下子就将京师号的业务量给拉动起来了。
段喜贵提出来可以考虑到苏禄吕宋那边去设立新的银庄号,以便于更方便的介入整个南洋海贸中去,当然这还只是一个构想,毕竟那已经超出了大周管辖范围,而广东水师也力有未逮,所以还需要进一步考察。
冯紫英倒是对段喜贵的开拓精神十分欣赏,相较于贾琏的保守和小富即安,贾芸的循规蹈矩,自己表兄见识的确要强得多,也敢于冒险,在他看来开拓南洋是迟早的事情,敢于去尝试冒险,哪怕失败了,都是值得的,起码总结了经验,为下一次的尝试做好铺垫。
冯紫英自然是要大力支持的,甚至提出也还可以考虑到日本和琉球去开拓业务,段喜贵也十分满意,只要冯紫英支持,他心里就能踏实许多,而冯紫英提出的去日本和琉球开拓业务更是让他意识到自己这位表弟比他胆子还要更大,眼光更深远。
等到段喜贵下去休息,冯紫英这才腾出心思来处理贾家这边的破事儿。
吴耀青打听回来的消息,贾家众人几乎全数送进了诏狱,没有像想象的那样进刑部大狱,估计贾赦的事情在刑部看来,既然孙绍祖都已经反叛,那也就一并纳入谋逆这边来了。
算了算,贾家被打入诏狱的,上上下下一共五六十号,不算多也不算少,但冯紫英估计如周瑞、林之孝、王善保、钱华、张材这些下人关上一段时间就能取保出来,但像贾家的直系亲属们恐怕就难了。
鸳鸯和平儿本打算进去看一趟,但是龙禁尉那边没有允许,理由是犯人刚入监,尚未审讯,不得探访。
这又把鸳鸯她们急得不行,但又无可奈何。
“行了,你们俩也别在我这里抹泪抽泣了,我知道去过问。”见二女怯生生一副打扰了自己于心不安的模样,冯紫英也摆摆手,“都是一家人了,还说这些干什么?龙禁尉那边肯定不会这么早就让人探访,得逼一逼这些人,外边人才会想办法去保释人啊,这是衙门里的规矩,哪里都一样。”
“那老祖宗……”鸳鸯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冯紫英没好气地打断:“这就别想了,我是指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比如王善保、林之孝这些人,关押一段时间之后,肯定会传出风声来可以保释,只要有保人,缴纳保释金,应该可以放出来候审。”
鸳鸯黯然神伤,平儿也是一脸恻然。
“至于说老太君、姑娘们和宝玉环哥儿他们,我也会去和诏狱里打招呼,不至于让他们在里边受太多苦,只是养尊处优惯了,这日子恐怕还真的不好熬。”冯紫英又补充了一句。
“多谢爷了。”鸳鸯和平儿都是款款起身一福道谢。
“都说了都是一家人了,还这般客气,还真把自己当成贾家人不成?”冯紫英故作恼怒,“那我可就要收谢礼才行了。”
鸳鸯和平儿都听出了冯紫英话语里的深意,脸都红了起来,还是鸳鸯大方一些,毕竟贾母已经把她给了冯紫英,嗫嚅道:“奴婢自然是爷的人了,只是奴婢受贾家恩惠甚多,的确放不下……”
“好了,你鸳鸯若是冷血薄情之人,爷就不会这般看重你了,平儿也一样,你二人如此投契,却难得都是这般忠义,让我好生佩服。”冯紫英浅浅一笑。
“爷说哪里话,这本来就是奴婢们理所应当的,哪里当得起爷这般夸赞?”鸳鸯摇头:“做人当然要知恩图报,奴婢在贾家长大,爹娘也在贾家做事,岂能因为贾家落难就不闻不问了?只是奴婢能力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冯紫英也感慨不已,这两个丫头都是忠义无双兼贤惠聪慧,换了在现代铁定是无数人追捧的贤妻良母型的,但在这个时代却只能给自己为妾,甚至还不是妾,只能是通房丫头,这个时代,哎,真特么让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