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灯光给整个空间笼罩了一层介乎于明暗之间的朦胧光晕。
烛光映在卫逢景脸上, 映在他眼里,像一簇火苗,在他眼中静静燃烧,散发着自己的光与热。
谢拂对上他毫不避讳的视线, 对上那双毫无退却的眼睛, 谁也没有移开。
至此, 他也算明白了卫逢景刚才为什么非要把愿望说出来,因为这个愿望, 只有他可以实现, 也只有他听到, 才可能实现。
“谢叔……?”卫逢景竟还不懈追问, “你不是要我许愿吗?”
现在愿望已经说了, 所以……什么时候实现?
后面的话没说,谢拂却心领神会。
“……先吹你的蜡烛。”
他到底还是将目光转移到了那对蜡烛上。
见状,卫逢景无奈撇嘴, “好吧。”
他低头一口气吹灭了蜡烛,伸手将没烧完的蜡烛捡起来,正要扔进垃圾桶里,却被谢拂阻止。
“等等……”
卫逢景疑惑转头, “嗯?”
“先放着。”谢拂从他手里接过蜡烛,将它们放在桌上。
又拿过刀叉盘子,将蛋糕切成小块, 其中一块明显体积比较小的被放进了卫逢景的手里。
卫逢景看了看自己手里只有谢拂一半大小的蛋糕,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但是这种手段应该也不至于算是报复吧?那也太低级了。
“你的牙不能吃太多甜食。”谢拂见他犹疑, 不由解释了一句。
卫逢景:“……”差点忘了这一茬。
他好久都没牙疼了, 也早就没有吃药, 他觉得自己可以恢复成以前的饮食状态,然而悄悄看了一眼谢拂,又老老实实将这事给咽了下去。
好吧,自己现在还有事要求对方,要是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谢拂一气之下不答应了怎么办?
他乖乖将那份分量格外小的蛋糕吃下,时不时还看谢拂一眼,见他也安安静静吃蛋糕,似乎在吃什么高级餐点,不由露出一个明显的微笑。
“菜好了!”阿姨将最后一碗汤端上桌,笑着招呼他们。
卫逢景站起来,端起一盘蛋糕递给阿姨,“姐,来吃蛋糕!”
阿姨接下蛋糕后,他便脚步轻快地走向餐厅。
“谢叔?”见谢拂还坐在沙发上,他不由回头喊道。
谢拂抬头认真看了他一会儿,似乎在看他是怎么在刚刚说了那么一番惊人的话后还这么淡定如常,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但大约少年就是如此赤诚,赤诚到什么都摆在脸上,让你仿佛看穿了一切,又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考虑到他们还要吃蛋糕,这顿晚饭不算多,可即便是不算多的晚饭,今晚也消耗了明显比平时还要长的时间。
当阿姨收拾完碗筷,看见茶几上的那对蜡烛,随口问了句:“这蜡烛没点完怎么不扔呢?”
谢拂将那对明显还看得出原来模样的蜡烛捡起来,“这里不用收拾了,你去厨房忙吧。”
阿姨也没多想,转身回厨房清洗碗筷和厨具,但她也知道这位的性子,知道他这么说,大约就是不希望她出来打扰,因而就算清洗干净,阿姨也直接回了一楼自己的房间,没再来客厅。
卫逢景凑到谢拂身边,“谢叔,你还想把这蜡烛点完?”
谢拂将那对蜡烛往他怀中一扔,“我想让你看看。”
看看它们是什么数字。
又代表着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好看的,每年都有。”卫逢景颇有些不以为意。
随后他忽然明白了谢拂的意思,抬头望去,见谢拂正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应。
他歪头想了想,“你嫌我小?”
谢拂:“你觉得自己现在很大吗?”
卫逢景想说他可不小,学校里又不是没恋爱的,不过想想谢拂的年龄,又觉得对方觉得他小情有可原。
“谢叔,虽然你比我大二十几岁,但是也不用妄自菲薄啊,你现在去我们学校,肯定还有不少人叫你男神呢。”
“我都没嫌弃你老,你怎么就觉得自己老呢?”
谢拂:“…………”
所以刚来的时候一口一个一把年纪是谁说的?
卫逢景显然并不想再提以前的事,反正都过去了,又没证据,当然是不算数啦。
“谢叔,我今天都正式15周岁,进入16岁了,就算是法律,也都只不允许跟14岁以下的未成年发生关系,你别把我当小孩子,我可懂着呢。”
谢拂:“……你懂什么?”
卫逢景踮起脚尖,笑着亲了下谢拂的脸颊。
“我当然懂了,比如你只提我的年龄问题,却没从别的方面下手,说明你也不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对不对?”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会找重点。
卫逢景笑意盈盈,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眼中皆是一片期待和暗含的笃定。
谢拂若无其事地将视线从卫逢景身上移开。
便是猜中,他也并未给出回应和肯定。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但如果你只是为了跟你爸赌气,我认为这不是个明智的选择。”谢拂知道,眼前的卫逢景未必对他情根深种,就像他说的那样,做儿子还是做男朋友,他都不介意。
这种情况,能是什么样的喜欢?
大约就像看见一件衣服,刚开始只是觉得它好看,后来发现它还可以穿在身上,还挺合适,无论是挂在衣柜里,还是穿在身上,他都可以,只要拥有就好了。
不能说不喜欢,却也不能说是专注且清晰的爱。
闻言,卫逢景面上笑意略淡,抿唇,还有些不高兴,“他的生活我无法插手,我的生活也没必要向他报备。”
他对卫坚到底还有怨气,但卫逢景今天说那番话,并非完全是因为卫坚。
“谢叔,就像你说的,我迟早要长大,要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我现在只是让它提前了一点,事实上,等我成年后,我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只是早晚的事。”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能力决定自己未来的生活,选择自己未来的伴侣。
他有些不高兴谢拂将他的决定跟卫坚牵扯在一起,抬脚下意识地踢着沙发,低头不满但:“你也别觉得我是为了报复他什么的,现在的他才不值得我这么做,我只是为了自己,我挺喜欢你的。”
似乎怕他不信,又抬头真诚且毫不回避地看着谢拂说:“真的。”
谢拂无奈轻叹,微微抿唇,抬手抚了抚他的头,“时候不早了,先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卫逢景有些不愿,他觉得有些事要趁热打铁才好,可仔细一看谢拂与之前并没有明显变化的表情,想了想,明白谢拂并不是轻易就能被说服的人,最终也只能不甘不愿地听话回去睡觉。
谢拂看着他上楼的身影,被今晚的事堵得有些迟钝的大脑似乎忘记了什么。
可大脑记忆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事你越仔细去想,越想不起来。
谢拂想了片刻,没想起来也只能作罢,他将卫逢景留下的蜡烛丢进垃圾桶里。
这个15岁的生日虽然别开生面,却也终究过去,今后的卫逢景便16了。
谢拂回到房间,却看见卫逢景穿着睡衣正坐在床上等他,脚步一顿,那怎么也没想起来的事终于清晰明了。
这小子最近都在缠着要跟他一起睡。
见他回来,卫逢景笑眯眯地支着下巴看他,“谢叔……”
“早点过来睡觉啊。”
真是半点也不掩饰。
谢拂脚步停顿片刻,却没转身去其他房间,他淡定上前,若无其事地脱掉外衣进了洗手间。
看着他从容的身影,卫逢景有些失望地瘪了瘪嘴。
他还想看谢拂被他逼得无路可逃,只能被迫乖乖从了他的模样呢,现在是看不到了。
不过也对,谢叔那么聪明,当然看得出他的小把戏,知道他也只会逗逗他,开开玩笑,看看谢拂窘迫的模样,却不会真刀真枪做点什么。
虽然他是不介意这个年纪做点什么啦,甚至还有点蠢蠢欲动,可谢拂这么介意的模样,还想跟谢拂好好的,拥有可持续发展关系的卫逢景当然要尊重谢拂的意见,不能真的把人给吓跑了。
谢拂洗澡花的时间比平时久了点,出来时,便看见卫逢景已经舒适自然地瘫在床上睡了过去,微微张着嘴,浅浅的呼吸声在安静空旷的房间里低低响着,谢拂低头看了看他,这才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胸口。
谢拂已经不想去想为什么他还没成年,无法更改的事实再怎么去想也没用,他唯一能做的,是要想怎么在不彻底拒绝,绝了卫逢景念头的同时,又不越过那条底线。
盯着已经熟睡的人,谢拂也难免有些郁闷。
“你真给我出了道难题。”
*
翌日,谢拂一早醒来就去公司,早饭都没在家里吃。
“姐,谢叔呢?”虽然已经决定要真的跟谢拂在一起,但卫逢景对谢拂的称呼却没改。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恋父情结,只是觉得叔叔这个称呼更适合谢拂而已。
“工作忙,已经走了。”阿姨笑眯眯地问卫逢景,“小卫早餐想吃什么?我做了小笼包小米粥,山药排骨粥和油条,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卫逢景摆摆手,“不用了,我吃山药排骨粥就挺好。”
阿姨手艺很好,山药排骨粥鲜香浓稠,入口即化,吃得饱饱的。
谢拂早餐在食堂吃,食堂伙食也不错,就是其他员工看见谢拂,纷纷有些拘谨,不由离他远了些,就怕碍着谢拂的眼。
上午开月度报告,谢拂坐在主位,听着员工在下面侃侃而谈,桌前的手机却亮了起来。虽然静音,却还是能看到锁屏界面掏出来的微信消息。
卫逢景:【谢叔,这是我给影音室选的装修风格,你看看,有没有不喜欢的地方,我好让人改。】
谢拂拿过手机,一边开机一边对停顿下来的员工说:“继续。”
说罢低头回复起来。
谢拂:【送你的,你选自己的喜欢的就好。】
卫逢景:【那怎么行,要是我喜欢你却不喜欢,那这个房间还有什么用?当然要都喜欢啊,不然以后来这里看电影玩游戏又或者做点其他什么,也会影响心情的好不好。】
谢拂:“……”
做点其他什么……
你还想做点什么?
谢拂觉得自己低估了卫逢景,这个世界的小七比他想的还要大胆且坦然。
对什么都是一个态度,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就算是面对这种别人羞于启齿的事,也格外坦然。
但这并不讨厌。
非但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可爱,吸引人。
另一边,卫逢景见谢拂沉默,没再发消息过来,不由抿嘴偷笑,一边看别人整理房间,一边继续撩人。
卫逢景:【谢叔,你怎么了?是对我说的事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谢拂眸光微凝,视线始终盯着手机屏幕,并未落在正在报告的人身上,冷淡的声音却精准落入在场人耳中,“继续,不用放慢速度,别走神。”
经理推了推眼镜,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谢拂在看手机走神的情况下还能注意到其他人的精神状态和自己刻意放缓的语速。
像是他有两颗心,一颗心在手机聊天,一颗心正在听报告。
谢拂:【我打电话给他们,说工资照付,不用装修了。】
卫逢景:【…………】
卫逢景:【谢叔……这是我生日礼物欸!】怎么又要出尔反尔?!
谢拂:【我觉得你挺会给自己找乐子的,用不着我给你送生日礼物。】
卫逢景:【需要!怎么不需要?!】
谢拂:【那装修……】
卫逢景:【ok!我保证是我的喜好。】
谢拂神色一柔。
卫逢景:【反正谢叔你也没有偏好,我喜欢的你肯定也喜欢。(狗头)】
谢拂:【…………】
退出微信时,谢拂还随手扫了一眼卫坚的朋友圈,对方正在晒沙滩照,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在修图下已经看不出真实年龄,怀里搂着小腹隆起的尖下巴美人,美人柔弱地依偎着他,两人笑容甜蜜,俨然一副幸福的一家三口的模样。
文字还特肉麻,喊小三一口一个老婆。
好吧,虽然从法律上来说,他们现在确实是夫妻没错。
谢拂在小三肚子上看了看,想着到底要什么时候揭露比较好。
他原本想的是在卫逢景回家之前,现在的他明显没有任何身份和理由把卫逢景留下来,直到成年,如果有朝一日卫逢景还是不得不回家,解决了小三的问题,也好给卫逢景一个安定的和谐的生活环境。
可现在……
谢拂忽然觉得,卫逢景这么早就决定要缠着自己,似乎也不是全无好处。
*
卫逢景:【这是十几年以来,过的最特别的一个生日,希望愿望他会帮我实现。[图片][图片]】
配图一张是没吃完的蛋糕,另一张是他自己双手合十的模样,虽然只照到了半张脸,但那下半张脸中的微笑却那么清晰,清晰又明亮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愉悦心情。
认识卫逢景的人都知道这是他,那些原本以为卫逢景被赶出去,应该是一个人可怜兮兮,没人疼爱的小可怜模样,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很高兴。
卫坚昨天还在发沙滩照,显然没想起来儿子生日,更不用说给他过,卫逢景的亲妈也早就跑去了国外不知道哪里,或许身边正围着好几个小狼狗,争先恐后地求着她的宠爱。
从前的卫逢景父母疼爱,家庭和谐,还是家中独子,被圈内许多同龄人深深羡慕嫉妒着,现在见到对方倒霉,发生骤变,虽然都在安慰。但心中有没有得意,有没有看笑话,却只有自己知道。
他们都追着卫逢景的朋友圈过来的,虽然不像是卫坚那样不信朋友圈的内容,却也只觉得卫逢景态度卑微,看上去他在乎的人,并不喜欢他的模样,以至于卫逢景只能默默关注,悄悄暗恋。
可今天这条朋友圈似乎不一样?
底下不少人都在八卦问他是不是告白了,又或者是不是有了进展。
卫逢景给问他是不是告白的那条评论下回复了一个笑脸,其余什么也没说,自由心证。
季江冉:【(大拇指)兄弟,你太牛逼了,这若有似无,掌握得恰到好处的程度,是我比不了的。】
季江冉:【看来跟在你那个谢叔身边,你学到了不少啊。】
季江冉:【我也不做儿子了,你帮我问问他还收徒不?我可以做他弟子,干儿子,以后他死了我都给他摔盆那种。】
卫逢景:【……滚!】
卫逢景:【他是我的!】
季江冉:【……】
季江冉:【不至于吧?借我用用也不行?】
你特么想怎么用?
卫逢景咬牙怒回:【带着你的节操离他远一点,以后不许再开这种玩笑!】
季江冉:【…………】
季江冉:【兄弟,我掐指一算,你不对劲。】
卫逢景:【不用掐指一算,我确实和以前不一样。】
他之前只是将谢拂当普通叔叔,现在则要换个身份和立场,当然要改变很多。
季江冉:【你那个谢叔,没给你吃气氛迷魂药吧?】
卫逢景有些失望,【他要是真这么做,那就好了……】
季江冉:【…………】
怎么还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卫逢景:【我跟他求爱了。】
噗——!
“咳咳咳咳……”
今天之前,季江冉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有被空气呛到的一天。
可真当这种离谱的事发生时,他却没有任何心思分给它们,满心满眼只想追问卫逢景,见鬼的求爱是怎么回事?!
季江冉:【……你被你爸刺激疯了?去医院看病多少钱?我打给你。】
季江冉:【你听我说,生病就好好治,别讳疾忌医,折腾的可是你自己的身体,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一不能帮你分担,二也治不了病,到时候可就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你想治都治不了。】
卫逢景:【……】
滚字都打了出来,到底又删了,看在这家伙是真的关心他的份儿上,算了……
卫逢景:【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说告白不对,说求婚也不对,想来想去,好像求爱才稍微符合。】
季江冉:【…………】
卫逢景:【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
卫逢景:【我也不知道啊。】
为什么喜欢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这么坚定。
其实也没有什么为什么,他就是想了。
看着生日里除了一些朋友发来的生日快乐,他最亲的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没有提起一句。
那时,他忽然真切地意识到,尽管他们还在,尽管可以跟他们住在一起,那也不是他家了。
他没有家,那就给自己找一个。
恰好谢拂陪他度过了最难过的那段时间,恰好谢拂那么好,恰好谢拂也是孤家寡人,恰好谢拂在身边,恰好阳光正好,恰好灯光熹微,恰好烛火撩人。
恰好他发现,谢拂处处完美符合他心目中的另一半。
太多太多的恰好,凑在了一起,那就不是恰好,而是命运。
为什么他爸送走他时,谁也没选,而是选了谢拂?
他相信,其中有那么一点是缘分在作祟。
既然缘分就在眼前,那他为什么不抓住呢?
开门声在耳边想起,坐在客厅的卫逢景转头看去,却见到了早退的谢拂。
“谢叔,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卫逢景收起手机,冲谢拂笑问。
“担心你把房间装修成圣诞树。”谢拂视线在他身上一扫。
“好歹是我的房子,可不想以后重新装修。”
卫逢景一愣,看向谢拂的目光中带着些许不确定,和几分不敢置信。
“谢叔……?”
他始终没想过换个称呼,大约在他心中,叔叔还是男朋友,真的没什么差别。
谢拂换了鞋,走上前,轻轻弹了下他的额头。
“喜欢就喊吧。”
“可以留下来,等三年后你再问我。”
“到时候,或许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