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断看着萧别离。
他的眼神仿佛要将萧别离吃了。
萧别离静静坐着,他的手中已没有骨牌,却抓住了拐杖。
他也没有看公孙断,低头望着手里的拐杖。
他看拐杖的眼神很奇怪,仿佛在看着一个令自己无可奈何的情人。
静静看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别离忽然长长吐了口气,道:“好快的刀。”
叶开、傅红雪已离开许久,萧别离竟似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
公孙断巨手也握住刀柄。
他的眼中忽然充满了血丝,他的手本来很稳,如今却在发抖,因为他想到了傅红雪的刀。
公孙断没有看到傅红雪的刀,却感受到了恐惧。
那是十九年前梅花庵一战的恐惧,他仿佛再一次瞧见了那口刀,瞧见那一刀杀人时候的样子。
只不过那人是白天羽。
白天羽当然已经死了,可白天羽的刀法没有死,显然已在傅红雪的身上重生了。
公孙断深深吸了口气,他仿佛已将全身力气都用在呼吸上了,所以呼吸声很大,呼吸得也很久。
一口气长长吐出,雷霆一般的声音从这个巨人口中发了出来。
公孙断沉声道:“你不应该出手的。”
他的声音很沉重,这一份沉重仿佛公孙断自己也承受不了,如一座山岳狠狠压了下来,压得他自己都喘不过气来。
萧别离却还是很平静,一字一句道:“屋中的灯是被人打灭的,打灭灯火的人不是我,最先出手的人也不是我,我只不过发出暗器要傅红雪的命而已。”
萧别离的声音也仿佛十分平静,可任谁也能听得出那平静下的暗流涌动。
萧别离是十分冷静的人,纵然你砍断他的手,也未必能令他生出情绪波动,可现在萧别离的情绪产生了巨大的波动。
公孙断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也知道这世上但凡有关于白天羽的事情,都能引起萧别离的情绪波动。
公孙断沉声道:“是谁打灭的灯火?又是谁先出的手?”
公孙断确实不知道,因为他和萧别离坐在大堂后面的楼梯口位置,虽然看见了这场纷争,却不清楚这其中的过程。
萧别离沉思了半晌,道:“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萧别离道:“灯火熄灭,第一个出手的人是丁白云。”
公孙断沉声道:“是谁打灭屋中十八根蜡烛,七盏灯?”
萧别离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当时大堂能做到这一点的人绝不会太多。”
公孙断当然也相信。
一瞬间打灭十八根蜡烛已很不容易了,更何况还加上七盏灯。
七盏灯是分开摆放的,而且设计有防风层,只留下一个小孩巴掌大小的口子,所以打灭的难度显然是很高的。
脚步声传来。
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堂中的客人已经走光了,除了一个人。
——花满天。
花满天一直在大堂,等人离开后,他就开始检查蜡烛灯盏。
公孙断抬起眼睛,看着花满天,道:“如何?”
公孙断并不太喜欢花满天,却也不得不承认花满天的确是个人才,万马堂如果没有花满天,未必能有如今的规模。
花满天脸色有些不太好,道:“我只找到三样东西。”
他将三样东西拿了出来。
铜钱、石子、木片。
虽然只有三样东西,却有十三个!
四枚铜钱、七个石子、两块木片。
花满天给出补充:“这些东西都是十八根蜡烛附近找到的。”
公孙断脸色变了,道:“灯盏呢?”
花满天道:‘灯盏附近什么都没有?’
公孙断脸色变得更难看。
他虽然不太聪明,却也不太傻,多年的江湖经验当然能告诉他原因是什么。
一,对方以可怕的掌力,将灯盏熄灭!
二,对方将打灭灯盏的事物,收了起来。
这两种可能,无论哪一种都是要命的,十分要命的。
能以可怕的掌力打灭七盏灯,足以代表这人的功力十分深厚,若非深厚的功力,是绝对做不到瞬间打灭灯盏的。
从灯盏蜡烛被打灭到燃起,这中间也不过两三个弹指。
能在两三个弹指将打灭灯盏的事物收起来,也足以证明这人的手脚很快。
公孙断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花满天。
花满天当然清楚公孙断的意思。
花满天道:“站在灯盏附近的人,正是叶开、傅红雪,除开他们以外,就是慕容明珠带来的几个七个小跟班。”
慕容明珠是万马堂的大客户,家财万贯,这一次慕容明珠也来了,是要和万马堂做生意的。
只不过提前赶来的是他的小跟班,而慕容明珠在哪里,还不清楚。
公孙断皱眉道:“没有其他人了?”
花满天道:“没有其他人了,可不管如何,打灭灯盏蜡烛的,应该不是一个人。”进一步作出解释:“蜡烛是放在十八张桌子上的,而那个时候,所有人都朝着叶开、傅红雪等人围了过来,所以要打灭四周的十八根蜡烛必须还有一个人出手。”
公孙断也肯定这一点。
萧别离忽然开口道:‘其实这个问题我们最好问丁白云,相信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公孙断魁梧的身躯已站了起来,沉声道:“她在什么地方?”
萧别离也站了起来,道:“她原本还是和杜傲后面的小楼的,可现在小楼已毁了,我也不清楚她去了哪里。”
公孙断命令花满天立刻去找。
砰!
公孙断将一张桌子狠狠击碎,咬着牙道:“她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萧别离没有说话。
他很清楚公孙断是痴人说梦。
白云仙子又怎么可能是那种习惯给人解释的人呢?若真是如此,当年她就不会与马空群密谋杀白天羽一家了。
杜傲拍了拍云在天的肩膀,望向远处已经熄灭的火光,沉声道:“你该走了。”
云在天飞纵落回长街。
他落下的时候,脚有些发软。
云在天的脚发软,当然不是因为站久了,纵然站个三天三夜,他的脚也不会发软。
他的脚发软,只是有些怕。
云在天对杜傲一直有防备,所以杜傲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就想要闪躲,可闪躲动作都没有能做出来,手就已拍在他的肩膀上。
云在天忍不住想:如果刚才不是手,而是剑,自己是否就死了?
云在听心里的寒意更浓。
他头一次感觉花满天做错了,花满天实在不应该和杜傲联盟。
杜傲绝不是花满天能掌控的。
可现在路已走了下去,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杜傲不在乎云在天想什么,他现在只在乎一件事——叶开是否已将真相告诉给了傅红雪,傅红雪是否能承受得了这个打击。
傅红雪的手握着刀。
他几乎已将所有的力气都握在这口刀上。
他在大口大口的喘气,人已倒在漆黑的小巷中,而且不停将泥土塞进自己的嘴里,然后又在吐,大口大口的吐。
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一个无比残酷的真相。
他有病。
他的情绪决不能太激动或者太伤心,否则他的病就会发作。
现在他的病已发作了。
此时此刻,即便小孩都能杀了傅红雪。
叶开望着倒在地上的傅红雪,眼中闪过不忍。
这实在是残酷无比的真相,可他不得不告诉傅红雪。
因为他希望傅红雪离开这里,不要再理会这里的事情了,这些事情和傅红雪一点干系也没有。
忽然,黑暗中传来了衣袂破风的声音。
叶开身躯紧绷起来,手中忽然多了一口刀。
三寸七分长的刀。
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