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总是这样,好好的,开开心心的场合,她会让场面瞬间冷下来。如果你很难受,很痛苦,很需要安慰,放心,腾兰妈妈圣驾到来,她一定会让你更难受,更痛苦,甚至痛不欲生。
所以,在腾兰选择大学时,她果断报了离家不太远,但又不是一两个小时的路途就能到达的省际大学,这样,她想家,可以一个月一回,而妈妈,也不会每周都去学校里看她。
到了大学毕业,腾兰知道自己的翻译梦乡不是家乡那个十八线小城可以实现的,北上广才是自己的目标,而能离妈妈远一点,就是让她更加开心的理由。
今天腾兰选择的是优雅淡妆。虽然是双眼皮,但腾兰的眼睛总是看起来肿肿的,粉色,红色那种让眼睛更显肿胀的颜色就非常不适合她。她今天选择了大地色系作为自己的眼影色。
肉色打底,深棕色扫眼尾,眼头要稍微带一点点珠光色,眼线一定要细,眼尾要稍微向后向上拉长,下眼角,只在眼尾三分之一处渐渐晕开一些深棕色。睫毛要夹得翘,就要从根部夹起,坚持20秒;然后中段10秒;然后睫毛根5秒。
睫毛膏一定要z字型晕开,否则会像苍蝇腿一样一个个粘在一起,显得眼妆很脏,整个人就会非常不利落,不清爽。
因为今天需要看公司地址和找房子,一定要走很远的路,腾兰选择穿休闲装和运动鞋,搭配鸭舌帽,这样,轻松休闲的样子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很久都没这么自信从容地一个人上街,腾兰怀里不抱着孩子,突然感到不太适应。
从通州坐地铁到cbd,快速又方便。这里是全北京的经济中心,大楼林立,各色写字楼,商务车穿梭,当然速度是快不起来的,因为都堵在这城市的中心中的中心,有点血栓。
腾兰到这个区域,要么乘地铁,要么坐公交早下车一站地,然后走着去要到的地方,这是策略,否则,即使你看到要到的目标,这公交车就比牛车都慢,就是到不了地方。有一次腾兰早上6:30从南三环出发,打车去三元桥,到8:30时,才到公司大楼的电梯里,正往公司的楼层上,在电梯里,她被刚到公司,还没过转正期的新经理,以迟到为理由扣了50元钱。
在这样每时每分都是金钱的公司里,人情,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公司制度和规定。当然,其实没有哪个公司对于一分钟都要斤斤计较,毕竟公司那时还没有打卡制度,但经理初来乍到,她才不管腾兰是不是那个两位老总看了都赞叹不已业务能力一流的好员工。
或许,就是因为她知道,所以才要杀鸡儆猴,让大家知道,谁才应该是部门老大,谁才应该被尊重。但其实,腾兰根本不屑什么公司老大老二,本本分分工作,辛辛苦苦赚钱,是她想要到北京做的唯一的事,但是,别人不见得这么想你的。
腾兰边想,边顺着地下通道走着,迎面走来一个中年女人,只见她长款银白色羽绒服已经发黑发黄,不多的发量贴着头皮,也变得花白,好像喝醉了一样晃着从腾兰眼前走过。
“朱经理,是你吗?”腾兰叫住了她。
那个女人回头望了望腾兰,目光呆滞,但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便转身晃着离开了。
真是难以置信,那个曾经45岁都保持着窈窕身材,皮肤晶莹透亮,眼睛永远神采奕奕的朱东鹏,朱经理,现在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要不是她那一直到冬天穿着的银白色长款羽绒服在这初秋的日子里太扎眼,腾兰或许不能认出她来。
朱东鹏,一个在内蒙古出生的,北京到内蒙支边的知识分子家庭的女孩子。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她生下来就因为父母工作太忙,被长托在幼儿园,从小就极其懂事,每周,哥哥都会骑自行车给她送水果和零食,但她对爸爸妈妈的印象却不是很深。
到了上大学,她学习成绩优异,以突出的成绩到国外留学,后又因为父亲的世交的一位叔叔盛情邀请,让她到美国居住,这一住,就又是3年。在国外念书时,她曾经结交过一位男孩子。据说那个男孩,相貌英俊,学习成绩优秀,又是学生会干部,又多才多艺,朱东鹏非常他。但,他俩有六岁的年龄差距,他比她小六岁。
而他们的爱情,来得莫名其妙,走得更是匪夷所思。那个男生,会不明所以地搞消失,把东西突然搬走,再在某一年的某一天,突然再搬回到朱东鹏的公寓,这样反反复复,终于,他在搬走的第三次,再也没有搬回来。可是,那个可怜的朱经理,一直在等她的白马王子再次出现,回到他们共同居住的公寓。所以在英国时,她从大学毕业也没有搬过家,因为她怕自己一旦搬家,她的白马王子就找不到她了,但她想多了。她的白马王子从此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永远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东鹏会在午夜里哭着醒来,想到她曾经的白马王子,和她的种种幸福快乐时光;也会在白天工作时突然发火,冲着员工大吼大叫,甚至在办公室里歇斯底里地大喊,因为可能前一晚她突然梦到了自己的白马王子。
有女同事想要按点下班,回家照顾生病的婆婆:“她的一句,你为什么要照顾婆婆?凭什么你可以按时下班?我从来都是晚上九点下班的。”话,就可以让那位女同事继续在位置上坐到晚上7点才灰溜溜地离开。
大概是那一次公司裁员吧?公司给朱经理两条路,一条:去地下室管停车场;一条,很光彩地自己自动辞职。那个曾经以优异成绩毕业,又以全额奖学金风光出国的高材生,在国外没有领回金龟婿,在国内开的第一个公司,又被多年闺蜜骗了个血本无归,而那一天,裁员的噩耗突至,听说,她也只是默默地收拾好了东西,安静地离开了办公大楼。这都是之前的客户打电话告诉腾兰的。
在公司(其实是朱经理)怀疑腾兰建议地产部要把人员散到各个地方,好好跑市场其实是为了争夺部门经理职位时,腾兰万分失望,当天辞职,不过那时的公司,业绩还好,也给了腾兰继续找工作的推荐信,也给了她两个月的薪水,所以对于公司,腾兰是感激的。
但对于朱经理,前脚踢走了腾兰,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后脚自己屁股还没坐热的位子,就被公司腾空收走,她不知会作何感想。
想来,那一次,对她的打击应该是不小。这初秋的天气,腾兰还穿着短袖运动衣和运动短裤,而朱经理已经穿上了羽绒服,不知她是真的冷,还是只有这么一件衣服了?她的白马王子估计永远不会再来找她了,她的家人呢?他们知道她现在这样了吗?
“朱……朱经理,你还好吗?”腾兰追上前去,盯住她,看着。
“你……你是……谁?认识我?”朱经理突然露出黄黑的牙齿,向腾兰伸出肮脏的右手。腾兰下意识地多闪开。
“朱经理,你,这是……”腾兰话没说完,眼泪就涌出来了。虽然这个女人猜疑自己,把自己挤出了公司,但毕竟同在北京,在同一公司,同一部门工作了几年,是人都有感情,何况当初也是朱经理面试自己进的公司。
腾兰抹了抹眼泪,转身在地下通道转角一个饮料摊买了两杯温奶茶,一杯递给朱经理,一杯自己喝起来。
“谢谢,谢谢……”朱经理说完,拿起吸管,扎进饮料杯,慢悠悠喝起来,转身晃呀晃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