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广场上,随着秦家军解绑,广场上原有的三万北峡谷士卒纷纷打着火把散开,各自脚步匆匆,急着归家。
光线忽然暗了不少。
数夜未眠的秦家军无处可去,他们打开军资吃了些粮食,坐在地上,三三两两背靠着背歇息。天空又下起绵绵细雨,秦家军不得拉了帐篷。
一场忙碌一场雨。这个多事的夜终是在东方破晓之际迎来雨后初晴的光明。
秦溪在陌生的环境睡不踏实。连桑端了水盆进了房间,见那雕着花儿的金丝楠木朱窗大敞开着,一个黑影负手站在窗前迎风而立,宽大的黑袍遮挡了她窈窕的身姿,只清晨的凉风缓缓撩拨着她直垂的秀发和黑袍,丝丝绕绕,如诗如诉……
“姑娘的背影竟也如此好看!莫说男子,纵是连桑见了也觉美不胜收,恨不得自己生成男儿就地将姑娘娶了!啧啧!当真是便宜了大人。”
连桑由衷感叹。
秦溪淡笑侧目,嗔怪:“尽胡诌!也不知羞!”
“我竟不知,姑娘这般难缠的人物,还知羞呢?”连桑呵呵打趣着递了热怕在秦溪手里。
秦溪笑而不语。她净了手,领着甲子去了楼下,找郭策一同吃早饭。
秦溪细嚼慢咽,郭策慢悠悠替她添菜剥蛋。这顿早饭吃得很慢,很暖。
连桑却看得有点儿心急,说:“姑娘,您这饭吃得真真儿是急死个人,倒是快点儿啊!”
秦溪不明抬眼:“快点儿?”
“当然得快啊!”连桑道:“休战协议事物繁多,原本以为要耽误几日。没想到德王这般厉害,他居然连夜与秦霄商榷,协议便已草拟好!咱们若是去迟了,秦霄签了协议签,届时他便是南朝的人了。惠郡主、大公子他们还在秦霄手里,鬼医也还没替姑娘解毒,还有将军和夫人当年的死因,秦霄也没交代清楚。咱们得赶在他签协议前把这些先处理了啊!不然多便宜他啊!”
主要是:四国大战,也不想想这次死了多少人,秦霄狠绝啊!姑娘您又说过,让秦霄跪着认错,依你这个得理不饶人的性子,让他当着几国将士的面跪地认错,岂不爽哉?
“呵……”秦溪心知连桑的伎俩,她淡淡一笑,慢说:“秦霄选择休战,是为着他的将士和族人。连桑你这般玲珑,当知晓如今他已是腹中之物,你说的这些,他会亲自一一送来。”
“我当然知道啦!”连桑嘿嘿几声连笑,劝说:“这场秦霄筹谋六年之久的四国混战,姑娘和大人前后不过用时半月,便终结了这场战役,消灭南朝一切强劲对手。从此南朝独大,中原统一指日可待。”
“对于促成这个局面的姑娘和大人,不是连桑夸大,姑娘和大人此番所为,绝对堪称南朝史上最大的功绩。”
“而这半个月来,我和胡洲一路跟着姑娘和大人。姑娘和大人悠然自得,就连上这北峡谷,也像游山玩水似的。我和胡洲还没动过刀子,德王一来,仗就赢了!如今整个北峡谷的活物都在说这仗南朝赢了,是德王的智慧,都把德王当神一样看待。”
“连桑不服啊!连桑替姑娘和大人委屈!所以我们得去人前显摆显摆,叫大家知道这是大人和姑娘的功绩!德王不过是听命于姑娘罢了!我家姑娘和大人才是这天下间神一般的存在!胡洲你说是不是?”
这么些年,连桑说什么,胡洲是什么。
“对!”胡洲情绪激昂,提声道:“大人!秦四姑娘!德王当初能得都城守卫营,也是秦四姑娘的功劳,相信他作为秦四姑娘的师兄,不会没脸没皮到与自己的师妹抢功的地步!秦四姑娘,大人,咱们这就去威风威风!”
胡洲说着就走。
胡洲就是这屋子里唯一的憨憨。
“噗…呵呵呵呵!”秦溪噗嗤一下,笑得不轻,她转眼“笑睨”着郭策,轻说:“被人卖了也不自知,我瞧着他比甲子可爱。”
“哈哈!”郭策深以为然,笑了一会儿,把鸡蛋放在秦溪的手里,说:“要不,拿甲子与我换换?”
连桑:“哈哈哈!”
换?
胡洲疑惑的眼神在三人嬉笑的连桑扫了又扫,他抠了抠脑壳,说:“大人,你们是在说拿我换甲子么?”
三人:“哈哈哈哈哈……是。”
胡洲顿时脸色潮红,眼中带着委屈。
连桑适时拍了拍胡洲的肩膀,好言说道:“好了别生气了。我并非一早便想拿你打趣,我起先也是想出去威风的。只是我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了。”
胡洲问:“有何不对?”
“姑娘和大人的性子向来嚣张,自然也是想去显摆的。可他们不去显摆,必然有他们不去显摆的道理。”
胡洲:“什么道理?”
“榆木脑袋!”连桑一指戳在胡洲的额头:“你想啊,南朝百年来最大的功绩……这样的功绩只能是圣人所为。一旦一个臣子拥有了不该拥有的东西,你说说,功高盖主,大人和姑娘的下场会是什么?”
“五马分尸!”胡洲一拍脑袋,脱口而出!
郭策:“……”他脑袋里蹦出五马分尸的画面。
“换!”他当即朝甲子招手,甲子过来,他转眼对秦溪心有余悸地说,“太可爱了些,我实在无福消受,你素来喜好独特,以后人就给你了啊!”
秦溪咯咯直笑,答了一声:“好。”
连桑怎么也没有想到,胡洲会因为一句话被郭策抛弃,又成了她的同僚。直到多年以后,胡洲一嘴亲在连桑的俏脸,得意地说:“你以为当初我与甲子对换是因为我憨?我那是为了和你在一起,琢磨了许久的手段。”
。
都说早晨下雨当日晴,半夜下雨至天明。
天明了,太阳出来了。
夏日的晨光清明地照在终年雾气氤氲的北峡谷。将北峡谷那似悬在半空的亭台楼阁照得如临仙境。
高台上,尹故新一身戎装包裹着往日的斯文,他赞叹地打量过眼前这光景,方双手一背,直挺的身躯上是一张傲慢的脸颊。
“条条款款看着繁多,实则大抵不过几条。一:北峡谷子民生活依旧。二,北峡谷、狼军如数纳入收编。圣人特摄,这批收编将士一年可回一次北峡谷,一次可住半月。三,原羌族族长遗孤隽蒙隼任北峡谷守卫将领,圣人特赐荣威将军。四,待收编完成,我朝会派五万精兵驻守北峡谷,将其归与荣威将军旗下。”
他目空一切、面无表情地说完,转眼俯视着坐在文案前正专心看着协议的秦霄,催促道:“荣威将军,若无意见,早签早了。”
秦霄:“……”他握着狼嚎,抬眼看向这个负手站在文案前、对他满腹怨怼的昔日好友。
“温……”他想叫一句温兄,又想起如今物是人非,这人早不是当初那个与自己吃酒玩乐的纨绔。这人现在姓尹,是南朝前程似锦尊贵无比的德王。
他不知以后该如何称呼这人,他也不知道他以后是谁?是秦溪昔日的兄长秦霄、后来的狼王商冀,还是以后的南朝荣威将军隽蒙隼?
秦霄低头转动着手中笔。这笔只要落下,很多事情就要变了。
尤其,他的将士,他的族人,从此便要分崩离析。羌族的仇,此生难报……
“愣着做甚?签否?”对于秦霄的多年背叛,尹故新心中气愤,面上没有一丝怜惜,他肃着脸:“本王数三个数,再不……”
狠话未曾讲完,秦霄已然大笔一挥,干净利落盖了印章,协议生成。
就此天下无狼王,只有南朝隽蒙隼。
尹故新:“……”
“去见秦溪吗?”隽蒙隼低沉着声音,眼神一睨千层梯东侧,说:“那里,第三户人家。”
尹故新慢悠悠拿起协议看着,显然不加理会。
“方才请了鬼医,也不知她身上的毒可解了。”
隽蒙隼丢下这句,大步而去。
尹故新听他走远,忙收了文书在怀,低声询问身边的护卫:“他方才说的,是哪里?”
护卫扬手往上一指:“回王爷,东侧,第三户。”
尹故新拔腿便跑,哪还有高贵模样。
护卫:“……”
广场上的两万秦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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