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芸翠坊灯火辉煌,莺歌燕舞间酒客东倒西歪,透着奢靡的气息。
二楼厢房里,穗禾端坐在窗前轻轻拨弄着琵琶,悠扬的琵琶声丝丝入耳,秦溪听着听着,慵懒地软趴在桌上闭眼睡了。
琵琶声有一瞬间的停骤,穗禾有些好奇地看向桌旁的楚非莫,楚非莫无声地说了句“继续”,穗禾了然,十指微动,将琵琶声调得轻柔了几分。
待一曲终了,穗禾起身,踩着碎花步去了里间,不时出来,手中多了一个白玉瓶,瓶里装着酒。
楚非莫一看,双眼微眯。
红尘三月,一杯看红尘,二杯引执念,三杯泪满面,四杯……醉入红尘不愿醒,任君呼唤三月还。
这是楚非莫曾经送穗禾的东西,用以对付心怀不轨之人。
喝上四杯,醉上三月。要不了命,对心怀不轨之人也算一种便宜。
穗禾将酒放在桌上,低声说:“公子信我,我不会看错,子媛这回遇见难解之题,她那么个端着的性子,有些事憋在心中恐会生了心病。”
楚非莫蹙眉看了看秦溪,睡着的秦溪好看得不像样子,只拿眉宇轻蹙处,道尽烦忧。
楚非莫轻点了点头。
穗禾回到窗前继续拨弄琵琶。
秦溪不仅对血敏感,对声音也同样敏感,正疑惑穗禾他们在商量什么,听得有脚步声,是连桑,她睁开眼来,缓缓坐直了身躯,问:“师兄呢?”
连桑在秦溪身边站定,替秦溪理了理耳边的乱发,说:“没来。我到温府时,德王殿下正在院中练剑,剑法是好剑法,只脚步虚浮,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见了我面部很是温和,眼睛四处找姑娘呢。待我说明去意,他本也答应了,谁想他一转身,又脚步骤停,冷着声儿让我来回了姑娘,说他不来了,让姑娘早些回府,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让姑娘以后别再出入芸翠坊,不若他就抓了穗禾姑娘。”
穗禾:“……”
秦溪听笑了,说:“果然是当了王爷,有脾气了。”
楚非莫不知秦溪的笑有几分真假,说:“王爷算什么,太子小爷我也没放在眼里,倒是让他抓一个试试。”
秦溪没有接话,就那么安静的坐着,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楚非莫睨了睨旁边圆桌上的红尘三月,说:“秦子媛,酒菜快凉了。咱们甭管世间烦忧事,今早有酒今朝醉,如何?”
他说时起身去了房中那酒菜满桌的大圆桌旁坐下,见连桑引着秦溪过来,他朝穗禾招手:“穗禾你也别弹了,过来吃饭。”
楚非莫心中有鬼,添菜倒酒不在话下。
秦溪听着楚非莫拿酒的声儿,原来穗禾拿出的是酒。她端了一樽喝下,入口甘甜,味道独特,不知是何物所酿。
等楚非莫数到第三杯时,眼见秦溪喝了,已然双颊通红,他忙收了玉瓶,说:“秦溪,空腹喝酒伤身,吃点儿菜。”
爹爹的线索断在要造反的郭策处,秦溪哪有心思吃菜?手中的银樽被楚非莫夺去,她头有点儿晕,索性双手捧着脸颊撑在桌上,不知为何,满脑子都是秦霄,师父,郭策。
想起郭策,她倏然想起一件许久没有想过的事来。
那年爹娘去后,她眼瞎了,秦霄走了,那时她觉得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待她好了。大伯母二伯母和几个哥哥姐姐寻她,她不想见,便躲在爹爹书房的书案底下。
忘了多久没有吃喝,只记得她的身体陷入一片冰冷,像是已经死去。这时她听见郭策喊她的名字,她抬起眼,看不见他的样子,这感觉让她害怕。他说别怕,而后用他的泪水和身体捂了她好久,她才渐渐感觉到了暖和。
那一天郭策统共说了两句话,一句秦溪,一句别怕,她摸着脸上不知是郭策的还是她的泪水,竟真的不怕了。
那天她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后她还是在书案底下,别说郭策的人影,便是连个多余的物件也没有。
她开始嚷嚷着找郭策,整个秦府的人皆说她着了梦魔,大伯母替她请了驱鬼道人,她依旧记得那天的场景,记得郭策颤抖的身体和他那滚烫的泪水。
她不信那是梦,哭着喊着让大伯母请了郭策半月之久,郭策始终不肯前来见她。后来郭策有事远出,大约又过了半月,听说他回来,她着急忙慌缠着大伯母带她去见他,他却连大门也不让她进。
怎么会这样呢?那天的事真的是梦?这些年过去,她已经分不清了。
可是……不是已经忘了许久,她怎么想起这事了?
秦溪揉了揉额头,满鼻的酒香,这酒也不见得有多么厉害,引出的执念竟是这个。
楚非莫见酒起了效果,忙问:“秦子媛,你感觉如何?”
“红尘三月,一杯看红尘,二杯引执念,三杯泪满面,四杯,醉入红尘不愿醒,任君呼唤三月还。”
秦溪无奈地挑眉:“感觉是赝品,头疼。”
楚非莫:“……”
穗禾:“……”
“抱歉,穗禾,我要回府了。”
说完这句,秦溪已然飞身出了窗格。
“姑娘!”连桑忙不迭跟上。
“头疼只是开始,后面才是重点,我得去瞧瞧。”楚非莫起身朝着窗格走了几步,脚步转弯,出了房门,朝着楼下而去。
出了芸翠坊,隐隐约约见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路踩着轻功朝着使节公馆那一头去了。
楚非莫忙翻身还是上马,疾驰而去。等他追至使节公馆时,模糊的灯光中,那抹白影已然飞身过墙,入了使节公馆。
“你怎么来了?”墙角的连桑问楚非莫。
楚非莫反问:“你为何不进去?”
“姑娘不让进。”
“不让进……狼王?秦霄?”楚非莫琢磨一下,坏了!她的执念是兄长!可别闹出事来!
怎么办?公馆他进不去……
郭策!
对,找郭策!
他一夹马肚,没入黑夜。
连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