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说什么?你说,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儿委屈;你还说,只要我回了赵府,就绝不会再无依无靠。” 一阵酸楚翻涌上心来,赵昔微的眼眶蓦地一红:“可到头来,全都忘了!” “我没忘。”赵子仪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我没有……” 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她:“微姐儿,我没忘,我答应过你娘亲的,我全都记在心里……” 他苦涩一笑:“正因为不曾忘记,所以才要殊死一搏……” “那你自己去搏啊!”柳寄山横眉质问,“你要兑现承诺,却让阿微替你送死?你知不知道那老妖婆的手段有多残忍?你拿她去交换人质,有没有想过后果!?” 赵子仪抬起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再开口时,不见犹豫,只余冷静:“微姐儿,太子给了你玉令,内宫禁军皆凭你差遣,若你此番进宫,太后必不敢妄动……” 玉令…… 呵…… 赵昔微心底最后一丝光亮,在这一瞬间也熄灭了:“是啊,太子给了我玉令。他与我已是陌路,尚且会顾全我的安危,而你呢?” “我身上流着你的血,你却想着送我去死。” 她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嘲讽,“早知今日,当初在朱雀门,我就不该喊你一声爹!” 这话不可谓不重,赵子仪脸色刷地变白:“微姐儿,我没有让你去送死,我和顾雍已经在宫外设好埋伏,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们便会带兵冲进去,我不会让你——” “那又怎么样?!”赵昔微打断他:“你说这些,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吗?让我与太后正面交锋,不就是因为我手中有这枚玉令?” 她抬起手,白玉无暇,红色的穗子垂坠下来,似一捧朱砂流泻在指尖。 “见此玉令,如见太子。”她指腹摩挲着玉石,斜眸冷凝向他:“谁拿着这东西,谁就能名正言顺诛杀逆党,我说了,这东西让你拿着去调兵,你为什么不接受?” 被女儿这样质问,赵子仪有些狼狈:“我……” 他有心想解释什么,然而,千言万语冲出喉咙,却猛地收住。 赵昔微笑了笑:“你在怕什么?是怕引起太子疑心?还是怕命丧宫城?” “是啊,陛下因皇后之事迁怒于你,你需要力挽狂澜以证忠心,但却不能功高震主适得其反;太后因党争之事陷害于你,所以你必须要清洗政敌,但却不能背上心狠手辣的骂名。如此种种压在你身上,你如置身刀山火海,成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可如果是我出面,便没有这种危险了。既不会让陛下生疑,又能让天下信服,就连太子殿下,也只会觉得你无辜——” 语气一顿,赵昔微由衷赞叹:“不得不说,我的父亲,他可真是算无遗策呢!” 这话比之前的还重,赵子仪有些受不住了,按着椅子微倾上身:“在你眼里,爹是这样无情之人?” 赵昔微没有回答,只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刚刚说那一段话时,她十分平静冷漠。 可说完后,心中却骤然涌起一阵苦涩,如在苦海翻腾浮沉,一望无际。 还记得进府第一天,她曾满怀信心的相信,他是护着她爱着她的。 可到头来,还是她期待过高了。 她无声地嘲笑了一下。 赵昔微啊赵昔微,怪不得柳寄山说你傻,你确实傻得可以! 其实你早就攒够失望了,为何还要徘徊犹豫?为何还要念念不忘? 高门大院,终究不是她的家。 人世间最普通的情感,于她来说,是水中月、是镜中花,是可望不可及。 她谁也靠不上,谁也信不得。 她听见心里有个声音响起,冷静而漠然—— “从今以后,人生这条路,你就一个人走吧!不要指望任何人!没有任何人能无条件爱你护你!” 收起内心最后一丝挣扎,她睁开眼,淡淡看向面前的男人,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给了我玉令?” 问出这一句话,心头忽然一跳。 那些百思不解的谜团,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她眯了眯眼,眸光扫向他双膝:“你的腿,从来就没有坏过!你都是装的!” 赵子仪脸色有些难堪。 “我明白了!”如天光乍破,最后的黑暗被狠狠撕碎,她刹那间恍然大悟:“我都明白了!粮仓失火,你将计就计假装残疾,太子怕你失势,于是才下定决心娶我为妃。而后不久,你的伎俩被他看穿,奈何木已成舟只好作罢,直到皇后绝嗣之事引起陛下大怒,两件事加在一起,他于是就这样废了我……” 她步步紧逼,紧绷着声音问:“是不是这样?” 她颤声低笑着,一字一句,“你可真是个好爹啊,都说你计谋无双。要我看,你何止是计谋无双,你简直是狼子野心!为了权势不择手段倒也罢了,你竟然能把亲生女儿当做棋子,亲手将她送到别的男人怀里!” “不是这样的!”赵子仪手指握紧又松开,急急解释道:“微姐儿,你误会爹爹了,爹以为……”他颓然地靠在椅子里,有些不知所措:“爹以为你喜欢他,所以才……爹爹是为你好……” 赵昔微冷笑:“到底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你心里有数!” 深吸了一口气,她头一次露出狼狈的神色,“我以为的天赐良缘,原来只是我父亲的一手算计,我以为的两情相悦,原来只是我亲爹卖女求荣……” 她知道自己这段姻缘来得不够纯粹,可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这样的真相。 她从小跟着娘亲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可也没有丢失过做人的尊严。 可赵子仪拿她当什么了? 她想起和李玄夜为数不多的几次争吵。 每一次都闹得很僵,每一次他的态度都很反常。 那时她只当是两个人刚刚在一起,他又是从小被皇帝捧在手心的人,自然是性子骄纵些。 如他事后解释的那样,他从小掌权理政,不懂如何迁就他人。 可现在才知道,这两个男人在她身边过了这么多招,而她却至始至终都蒙在鼓里! 赵昔微从没觉得这样狼狈过。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塞满了胸口:“你是不是还想让我重新回到他身边去?是不是还幻想让我稳坐东宫?你这样狠心把我推出去,是不是想要让我上演苦肉计?好引起他的愧疚让你坐收渔利?”抛出了一连串的质问后,她顿了顿,“你是不是觉得,他心里非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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