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自动散开,一条铺着红毯的大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喧闹的钟鼓骤然停止,四方天地里,唯有铁甲铿锵作响,给这丽日柔光的街头带来了腾腾杀气。
赵昔微半抬起头望了过去。
这一幕如一副画卷,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城门之下,天子注目。
城门之下,万民景仰。
将士严阵以待,百官伏地叩首,而他执着缰绳,策马缓步而来。
今日是大礼,他身着象征太子身份的冕服,黑衣红裳,通身不加任何章饰,入目只有红与黑两种颜色。
逆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觉得威仪赫赫。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一身黑与红的衣服,去掉了金绣和配饰,没了平时那样的璀璨生辉,却还是一样的鲜亮夺目。
他就这么端坐在骏马之上,仿佛一团暗夜之中的火焰,又仿佛一朵深渊中的花朵,不言不语、不即不离。
赵昔微站在原地,与他对望许久,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微一俯首,屈膝下蹲,低声道:“殿下万福。”
李玄夜猛地一勒缰绳。
座下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抬起。
“哎呀——”周围人群低呼了一声,如风摧杨柳般散开。
赵昔微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往城门上望去。
皇帝、太后、九卿、还有后宫妃嫔,全在上面看着。
如此盛大的出征礼,自然是不容有任何差池的。
逆着光,隔得又远,她没看清皇帝太后等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从四周的一片倒抽凉气之声中,还有低头交耳之声中,也能判断出现在这个场面有点……过于离经叛道。
赵昔微自认为已经够坦然了,但被千千万万人这样围观,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于是下巴一收,将目光看向了地面。
马上忽然一声轻笑,赵昔微不知所以地抬起眼。
日光灼灼,春风和煦。
在天子和臣民的凝视下,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掌。
赵昔微毫无准备,只得愣愣地看着他,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伸手去接。
四目相对,一个半蹲在地上,一个高坐在马上。
隔着两尺不到的距离,她能看见他眼底的柔光,而他能看清她睫毛下的暗影。
似乎是捕捉到她的顾虑,他从马背上半俯下身来,指尖几乎要触及她的肩膀,准备要亲自扶她起来,但只是在她衣料上轻轻碰了一下,又飞快地掠至她头顶,然后微一抬手,语气淡淡:“起来吧。”
“是。”赵昔微应了一声,正要平身时,不知是蹲得太久还是起身太急,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头重脚轻的感觉袭来,身子陡然失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晃了一下。
劲风袭来,马背上的李玄夜拂袖一揽,顺势捞住了她的腰。
这一下抱得十分克制却也冲动。
人群又响起一阵起哄之声。
甚至有些白胡子的老臣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兵家大事,出征在即,怎能还卿卿我我!”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好在赵昔微只眩晕了一下,眼前便重新得见光明,而扶着她的李玄夜,手掌在她腰侧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确认她没有事之后,也就放开了手。
不知是皇帝看不下去了,还是奉礼郎自己也看不下去了,突然高声宣唱了一句:“吉时已到,请太子殿下出发——”
鼓乐再次响起,伴随着高亢激昂的号声,前方车马催动,将士缓缓而出。
万民齐齐高呼,宽阔的大街上顿时陷入一片欢腾。
李玄夜直起腰背,一手拉住了缰绳,目光坚定地望向了远处。
这就要走了?
赵昔微这才想起,今天是他叫自己过来的。
难道叫自己过来就看一眼?
只这么疑惑了一下,马背上那人就微侧过脸来,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语气,缓缓道:“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答案?”
赵昔微一怔。
旌旗翻卷,猎猎如飞,他扯着缰绳,座下骏马抬出前蹄。
春风徐徐,拂动他的衣袖,贴着她的脸颊,还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
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尉奔跑过来,展开双臂将百姓和将士隔开,以保证让太子殿下的队伍顺畅通行。
赵昔微呆呆地站在路边上,看到他扬起长鞭,骏马如流星,瞬间就要驰向远处。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
这一去,山高水长,日月千里。
心中忽然一疼,视线忽然模糊。
她疾步追出一步。
仿佛是有心有感应,骏马骤停,他蓦然回首,看了过来。
“赵昔微。”他在两丈远之外,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眉目幽冷,如暗夜繁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赵昔微也顾不上四周有人在议论,只提着裙摆奔了过去,在他身旁站定。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紧绷而干涩,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刚刚说的答案……是什么答案?”
李玄夜却只望着她,那双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笑了笑,柔声道:“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赵昔微气了一下。
这个人怎么这样自负呢?
都这个时候了,不说清楚就没有机会说清楚了,她皱了眉头,生气地打断他,低低道:“你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这下轮到李玄夜沉默了。
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下,就轻轻一点头,简短答道:“是。”
赵昔微顿时更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也没幻想能有一场你侬我侬旧情难了的离别,可这么心急火燎地叫她过来,就只为了这么一句话?
当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那种冷静、克制、以及运筹帷幄之中的状态,还是让她觉得有种希望落空,被戏耍了的感觉。
明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明知道他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但她还是禁不住地感到生气。
她很忙的好不好?
要不是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将,她才不会顶着被千千万万人打量的压力,前来这里看他……
正腹诽着,他忽然飞快俯身,唇角几乎贴近她的耳畔,语声温柔而郑重:“关于位份、关于赐婚、还有关于你父亲、甚至关于你的身世——你所在意的一切,等我回来那天,都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赵昔微身子一震,猛地反应过来。
答案……
她质问过他,质问过赵子仪,甚至梦里还质问过沈玉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