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政殿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建筑形制格外的冷峻而肃穆。
青黛色的屋檐、黑檀木的门窗,一条宽阔笔直的白玉石道,从外殿一直铺到中庭。
廊下肃立着数百名侍卫,光是穿过这金戈铁甲的队列,就已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更不要说,那屋檐上还埋伏着几十名武功高强的暗卫。
在这样重重警戒之下,却有一抹温润淡雅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殿门口。
寒风呼啸,雪落无声,他一身青莲色的锦袍,双肩覆满霜雪,有一些已经融化成了冰水,将胸前的衣襟晕染成一片深青色。
面无表情的侍卫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有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腔,劝道:“顾大人,这外面风雪太大,要不您到廊下来避一避?”
“无妨,本官受得住。”顾雍温润一笑。
侍卫们眼中露出一抹同情,低声道:“那您再等等,也许太子殿下一会儿就召您进去了!”
话音刚落,殿门处忽然响起一道冷笑:“顾大人铁骨雄心,就连天家威严都不放在眼里,岂能屈服于小小风雪?”
他一身黑底金纹的衣袍,负手立在门口,眉目比那满地霜雪还冰冷。
殿内烛火辉煌,金线密织的暗纹若隐若现,仿若灼灼日华,璀璨耀眼。
侍卫们表情一凝,忙齐声见礼:“太子殿下!”
李玄夜依然立在门口,冷冷的目光落在顾雍肩上。
在殿外站了快一个时辰,他全身已没有一个干燥之处。双肩上的雪不停的融化,又不停地覆上了一层新的。雪和水混在一起,一滴一滴从袖口滚落下来,渗透进他的黑色靴子里面,直在那地面形成一个大一号的脚印。
但他至始至终都巍然不动,不仅如此,他脸上还带着那儒雅温润的笑容,没有半点儿不满怨恨的情绪。
李玄夜定定地盯着顾雍。
对于自己这个舅舅,旁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最是了解不过。
外表看着有多温柔儒雅,内在就有多冷酷无情。
就比如现在这笑容,不是为了表达忠心,而是在表达一种骄傲。
一种“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我都无动于衷”的骄傲。
不过对上刀枪不入的李玄夜,却还是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在他的注视下,顾雍缓缓一撩衣摆,郑重地跪在了玉阶之下:“微臣顾雍,参见太子殿下!”
李玄夜笑了笑,冷冷转过了身。
侍卫拱手一礼:“顾大人,请——”
内殿温暖如春,鎏金小铜炉里,燃着上好的熏香。
隔着袅袅青烟,太子殿下的面容有些模糊。
顾雍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口:“……此事阿辞并不知情,皆是微臣一手设计……”
李玄夜冷冷看他,没有说话。
顾雍也不是个蠢人,太子既然直接请他过来东宫,怕是早就已经查明了真相。
此时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便坦然地回望着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那日阿辞入宫参见贵妃,为的是蹴鞠比赛的事。这次比赛名额已定,想要临时添人,须得贵妃同意……”
“为表感激,阿辞便把自己的首饰送给了贵妃。”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仿佛在述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顾雍!”李玄夜手指重重在案上叩了两下:“你回京第一天,孤便明明白白地说过,希望你手不要伸得太长——”他冷冷一笑,轻声问道,“这才几天,你就忘了?”
顾雍面容平静:“事情是我做的,我没有什么好推脱的。殿下若要因此降罪,顾某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但是——”
他抬眸,眸光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在波动,一字一句地道:“裴家势大,太后专权,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苦苦受制于他们。殿下身为储君,又尚年少,倘若他们两家结成同盟一致对抗殿下,殿下又该怎么办?你可别忘了,裴贵妃名下还有一个晋王!”
李玄夜盯着他:“这就是你插手后宫、设计公主的理由?”
顾雍眸光中有焦急之色闪过,但仍保持了冷静的语气,缓缓道:“我知道,这事做得不好看也不好听。但,事急从权,在对付裴家这件事上,赵子仪终于肯主动站队,这难道不是上天赐给殿下的好时机?”
李玄夜冷笑:“一个是孤的舅舅,一个是孤的岳父,联合起来设计孤的妹妹,你们可还真是为孤着想!”
“殿下光明磊落,不屑于那些阴谋诡计。可,你是要手掌天下的人,这种肮脏的事总得有人替你去做……”
顾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将心头的汹涌情绪压了下去。
再抬眸,又是一片风轻云淡:“况且,我并没有真的伤害南星什么,而陛下,不也是借机夺了贵妃的权吗?”
“舅舅。”李玄夜轻轻唤了一句,冷冷重复了一遍:“南星是公主,是孤的妹妹。”
顾雍怔愣了一下,忽然一笑,隐隐有些冷酷意味:“那又不是殿下的同胞亲妹,赵子仪都狠得下心,殿下为何如此在意?”
李玄夜也笑了一声:“不是亲妹妹,就不是孤的手足了吗?”
顾雍摇了摇头:“贵妃若没有欺压淑妃的心思,又怎会去淑妃宫里屡次寻衅挑事呢?而淑妃若真是护子心切,又怎会任由贵妃喂公主吃东西?说到底,在这宫中没有人能做到彻底的干净。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想要权势、想要荣宠、想要利益!而这些,殿下从小便是唾手可得,所以你自然无法体会,为什么有人为此斗得头破血流。殿下心胸开阔固然是好,可你没有强势的母家支持,万一什么时候陛下压制不住裴家,贵妃成为皇后,那晋王便会——”
“顾雍!”话还没有说完,李玄夜倏地起身。
顾雍一怔。
“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血流满地。”李玄夜双臂撑在案上,隔着一张书案冷冷俯视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很想看到这样的戏码是吗?舅舅?”
“殿下——”顾雍心底一阵焦急,声音不由自主地略抬高了一些:“殿下深得陛下信任,这一路顺风顺水,可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并不少,若无人替你扫清这些障碍,你……”
“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