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七年,夏。
公历六月天气,具体说今天是六月一日,国际儿童节。但是如今是民国三十七年,也就是1948年,要到明年11月份国际民主妇女联合会在莫斯科举行理事会议,才会有“国际儿童节”这个概念的诞生。
所以在1948年的北平街头, 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今天北平的日头有些热,张信一副T恤加薄牛仔裤打扮,虽然看上去举止低调,但仍然是街面上最显眼的那个。在满是大褂、坎肩和不合体西服的民国街头,这一看就知道是个留洋回来的少爷。
张信这个北平人眼里的“留洋少爷”,已经在这片街面上来回逛了五六次。
墙角下的几个乞丐、卖零碎的货郎、摊煎饼的老汉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在“留洋少爷”和街面正中的贵仁来的匾额上来回的打量。这位少爷看来是个败家的, 已经围着当铺转了五六圈了, 以这些个北平人的眼力见, 这位虽然还在犹豫,但迟早还是要进去的。
张信也觉得有些腿酸,围着这家当铺转悠了半天,身为宅男的他体力有些背不住了。在这段转磨的时间里,他心里已经预演过了四五集电视剧的内容,涉及了最危险的谍战片、吓人的警匪片、恶心人的悲情戏等等。
卖点东西而已,最好是平澹的生活片。
张信晃晃脑袋,一抬脚直奔贵仁来的大门而去。
看着张信“决然”的举动,中年乞丐的脸上露出了物伤其类的神色,货郎则急忙低下头生怕那晦气惹了自个,摊煎饼的老汉眼神暗澹了好几分,这日子确实是真真没法过了。年初的时候一个鸡子要24斤法币,如今已经要31斤了。
贵仁来的伙计其实早早的就发现张信, 也对张信的举动一点都不奇怪, 还暗自估摸着这位爷怕是第一回来当铺,谁还不犹豫个七八分。
在张信离大门还有两步路的时候,伙计殷勤的掀起了门帘:“爷来了~~!有贵客~~!”
刘朝奉今儿在柜上当值,张信第二次打门口过的时候, 他就暗地笑了一回, 见多了。
四十多的刘朝奉是贵仁来的当家朝奉,眼色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他两眼微微扫过张信一眼就知道,留过洋的少爷、有些傲气、手上有难处了、估摸是第一回来,这好!
越是犹豫不决,越是说明这位爷今天带来的物件不普通,今天只要开了这张,不定能吃几年!
“这位爷,边请!”刘朝奉把柜上的位置让给了大徒弟,急急拱手绕了出来。
朝奉这一行是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发扬到了极致的行当,吃饭全靠一双毒辣的眼睛。
“六儿,上茶!什么眼力见?”刘朝奉装模作样的训了伙计一句,一伸手虚请着将张信引到一边椅子上坐了,自己则坐了隔壁。
张信笑着没说话,这时候谁先说话谁落气势。
茶是早备好的,开水一冲就行,须臾间两盏茶就摆在了小几上。
刘朝奉先是一让茶,本来是也不想先开口的,但是再次一打量张信, 心里又滴咕上了。
看张信这打扮, 没有丝毫落魄的样子,身高体壮,面色白皙,衣物奇特却别有一番西洋新潮味。这是个家世不错的主,看手上那洋表,哎哟喂,这表......也太漂亮了吧。
刘朝奉强忍着心思,生生的把目光从那低调却炫目的样表上挪开。
但他的目光随即又在张信一双49元商场特价皮鞋上凝固住了,这泛着亚光的皮鞋款式也太好看了!家世+5。
有好东西!这位爷绝对有好东西要出手!
脸不熟,应该不是这片街面上的少爷。这位怕不是瞒着家里故意多走几步过来的,不然一点小钱不值得这些少爷暗自低了身份,连个伴当都不带自个跑不熟的街面上来当东西。
要急速拿下,不定人家家里人已经找疯了。等这位爷的老子拿着棍子找上门,这到手的生意也绝对黄了。
刘朝奉放下茶盏,笑着一拱手。
“这位爷可是有什么好生意要照顾小号?”
“呵呵,”张信貌似惭愧的“尴尬”一笑,犹犹豫豫的摸出一样东西来,放在茶几上轻轻往刘朝奉一推,“您看看。”
“哟,有宝贝啊,”刘朝奉笑容更盛,一抬手问,“那,我上手看看?”
“您看看。”
得了张信的点头,刘朝奉这才定了心神,敛去了笑容,小心的把小布包用指尖一层层的揭开。
这是一件用带着神秘花纹的细绸布包着的物件,光触到这细绸布刘朝奉就心里有些发紧,还真没见过这么好的布料子。
这是?!
一枚寸许大小的铜黄色钢片?
四个角打磨出一个弧度,中央乌压压一片花纹,四周光滑如镜。嗯,比钢硬,平面润滑,手感不错。花纹上方有个孔洞,似乎是吊坠绳的地方。
但,就这么个玩意?!
刘朝奉看了看张信,脸色有些不好,随手把物件放回细绸布上,准备把东西往回推。
正在细品茶叶的张信,这时脸上露出了一丝促狭,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放大镜轻轻的放在了钢片的旁边。
“用这个再看看。”
“嗯!?”刘朝奉脸色微微一震,手上推送的动作圆润的一抖,再次夹起了物件,放在了眼前。他没有去动张信的小放大镜,而是自己从胸前的一个小吊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巧单筒放大镜来,放在右眼上细细的观看起物件上的“花纹”来。
“诶~!!”刚刚一入眼,刘朝奉几乎立即小小惊呼了一声。
震惊、不可思议、贪婪、赞美,一种糅杂了多种情绪的表情,半压抑的在刘朝奉的脸上来回滚动。
张信没去管刘朝奉的表情演绎,只是细细品着茶。
说到喝茶,张信其实没什么研究。平日里喝茶,茶的大概好坏能品的出,具体的细节就只能“呵呵”了。
总之这茶应该不算差,但是不能贪杯,此时掉份不利于谈价格啊。
足足过了一刻钟,刘朝奉这才恋恋不舍的放下了“坠片”。他抬头冲着张信一笑,把张信吓了一跳,那满是血丝的右眼实在太吓人了。
“这宝贝是.....?”刘朝奉压抑着兴奋的询问。
“三年心血,老前辈遗世之作,”张信随口叹道,故意语气一顿,又恋恋不舍的说道,“家祖珍爱,送于我镇辟的。但是我自从出国之后就没戴过,也不太信这个。今天急需.........。”
“不消说,不消说,”刘朝奉一脸媚色接过了话头,要让这种顾客把不好意思的话说全了,接下来就不好讲价了。换做其他人,乖乖的去柜下听唱“破烂”还差不多。但这种顾客,这种宝贝,买卖其实都在两可之间,若是换个态度可能就让这顾客把不卖的心思坚定了下去。
“您知道,我们贵仁来开门做买卖,不能按您这宝贝的行价估算的,咱这也不是古玩行啊,”刘朝奉一边说着一边给六子打了个手势,“除非您要是死当的话,我今天就当交您这朋友,八成的行价,现金。您看怎么样?”
六子这时又从里面小心翼翼的端了一盏茶来,给张信换上了。
张信看看釉色美腻的茶盏,心中好奇: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上好茶!?
“古玩行玩的是眼力,赚的就是差价和捡漏,基本也没谁给行价的,”刘朝奉笑着一指张信面前的茶盏,“今年的杭州明前,您给品品。”
“行。”张信好奇的掀开盖子端上手,抿了一口茶。嗯?好香,口感不错。
咕冬,再来一口。
得,这位爷看来是喝惯了咖啡的主,应该是回国不久,往日里也不大爱喝茶。
几口香茶喝过,回过了味,张信这才兴致勃勃的说:“您都说个价,我琢磨。”
“法币......”
“停!那玩意我背不动。”
“呵呵,”刘朝奉丝毫不觉得尴尬,接着说,“您看什么方便?”
“袁大头太沉,黄鱼就好。”
“本号大黄鱼,足色十六两,”刘朝奉压低了声音,比了个手势,“六根,如何?”
“十根,少一克我都不卖了。”张信说的很客气,语气很坚定。
刘朝奉听到了张信的语气犹疑了一下,几乎成了精的他,瞬间就听出了张信语气里的决心和一丝退缩感。
“罢了,罢了!成交!行价八成,八根就八根!”
“哎~,”张信“不舍”的叹了口气,似乎强忍着自己没去看那“宝贝”。
片刻之后,大拇指红彤彤的张信拧着个布袋走出了贵仁来,三转两转走进了一处偏僻的胡同里。两个身影紧跟着摸了进去,随即两声惊呼响起,百米长的胡同里空荡荡的一片,地上有个空空的布袋扔在那里,哪里有个人毛可见?
时间跨度73年,2021年6月1日,正儿八经的儿童节。
小小的卫生间里,张信仔细的在洗手,镜子里的张信哪里还是一个十七八岁少爷,分明是一位三十五六的大叔。八根黄橙橙的金条随手摆在洗漱池边,张信盯着镜子咧开了嘴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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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根99成色的大黄鱼,8*500合计4000克黄金。在1948年,相当于5000多美元,而在2021年,那就是140万左右的人民币。
利润比87500倍!
当然这种生意只能偶尔做一回,长久做的话那就是坏人行当,与骗无异了。
上个月五一长假,自己在燕京开个小店的张信着实忙了整整七天。为了躲避父母电话的唠叨,他决定补上自己的假期,生意人也是有享受假期的人权的!
不过考虑到疫情隐患因素,作为姥爷级单身狗的张信独自背包去了老家湘南武陵山里渡假。
全国性的雷暴天气紧跟而来,姑苏、湘南等地,相继有网友发了雷电横天、谁人渡劫的视频。张信看了视频,心里痒痒,抓起手机跑出了民宿,麻着胆子在雷声中去了山顶。
雷电天去山顶,雷劫不渡你渡谁?!
漫天雷霆闪耀,一睁眼他就来到了1948年的北平街头。
当时北平街头,天色昏暗,暴雨倾盆,没人注意到暴雨中突兀的多了一个未来人。
惊慌失措的张信,跑到一个阁楼的屋檐下躲雨,正在庆幸自己似乎毫发无损的时候,在昏暗中听到旁边几个躲雨人士的聊天。这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了民国三十七年。
他当时心里一急,心里只想了一句“我要回去”,转瞬间就回到了挨噼的山顶——2021年。
能够自由穿梭到七十三年之前,还是个粉嫩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时年已经三十五的张信天天都处于一种奇怪的狂喜状态。
对此,周边的邻居们感受最深,尤其是居委会的魏大妈,私底下忧心忡忡的对人说:“小张这些天估计是魔怔了,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啥,做生意都不上心了。一块肥皂二块五,我给十块,他居然找了我八块五,还不准我还他一块钱!单身的孩子就是心里苦啊,诶,我听说你姐家的女孩子也有三十了,是不是也还没对象?哦,还在学校呢?没找?那,我看......。”
“姓名?”
“张.....信,我说......,”
“认真点!性别?”
“啊?”
“啊什么啊?男,是吧!爱好呢?”
“女!”
“年龄?”
“三十五。我说您,”
“别打岔,你不耐烦说,那我念你听,不对就提。”魏大妈挥舞着水笔和一张莫名其妙的表格,挡在小店的柜台前,拉着张信做某种奇怪的调查。
“二本毕业,11年来的燕京,先是在几家公司做行政,后来升了经理,16年辞职开了这家小店。没错吧,还没女朋友!”
我气,我不想理你!
“对了,你有辆二手福克斯?”二手的惹您啦?
“你的房子是租的我家的。单间!”您是房东您牛逼,所以我不敢哔哔您。
魏大妈这时把表格一卷,语重心长的对张信说:“信子啊,你看,房子这方面你要加油啊。我听说顺义那边有个新开小区房价均价才一万四。小两室呢!首付才32万。大妈认识人,能给你弄个号来。”
“我的大妈诶,您就别操心我了,”身揣百万价值金条的张信开始睁着眼说瞎话,开始湖弄人,“首付我都不够啊。再说,我要买房了您不少一个租户么?”
“切,你以为我少你那么点房租啊,还是怕我找不到租客,”魏大妈一把揪住了准备屎遁的张信,“上回你父母来,可请过我下馆子,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大妈我可是拍过胸脯的,你小子的事就是大妈的事!”
“别拿钱的事湖弄,你妈跟我交过底,首付三十万没问题。这个店子虽然是租的,但是也是个长久的买卖,按揭也没问题。”
“大妈,”张信好歹陪着笑,“您看我妹刚满十八,我父母都退休了,她这马上就高考,家里要是弄光了,到时候大学学费可够呛的。”
“说来,你父母也是厉害,三十七八了还能给家里添个闺女,对了,长啥样?谈朋友了没?”
“大妈,那是我妹!!”
“哟哟哟,看你这样,”魏大妈用表格卷狠狠抽了张信几下,“叫你妹考燕京来,大妈给张罗着,不然都学你,三十多了还单着,那就太招孽了!”
“大妈,多谢您了啊,我啊,不爱按揭,到时候我全款不舒坦么?!”
“全款,就你小子?”大妈摇摇头,扭着胯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