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孙子一头磕在地下,言辞也是情真意切,申屠贵妃目中光彩连连,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满是书生义气的孙子,居然能想到这种主意。
让苏氏成为他们这一脉的养女!
申屠其实早就猜到了皇帝的下一步动作,但是她也一直持反对意见。
相比于在朝中耕耘了十几年的几个哥哥,老八刚刚才认祖归宗, 毫无班底可言。虽然皇帝一再暗示会安排好一切,但是申屠却始终不松口。
如今随着诸王的暗中发力,封王实地的进程已经到了不以申屠意愿为转移的地步。
而让苏明烟成为杨宗潮的养女这一招,却很有意思!
申屠不是不问朝中的事,苏氏的事情她甚至比一般人知道的还要多。当年她暗中到了武陵居住的那几个月里,苏氏就曾经入过她的眼,只是孟小婉在棋道、年纪、出身上更合她的意。
苏氏身上的令主和皇帝潜邸世仆的双重身份, 加上与南吴的血海深仇,让申屠当时遗憾的放弃了她。所以她对苏明烟的性格和才学, 比朝中人包括皇帝要更为清楚。
不像其他人那样格外担心,苏明烟去了南吴后会不会不受控制的肆意妄为,申屠却认为这个女子因为自己的遭遇,实际是个将情义放在心底的人,若是自己和儿子能好生笼络,顾忌未必不能让苏氏因为杨宗潮的原因而保持隐忍。
皇帝与申屠一样认为,南吴不大可能再次攻下昭阳郡,但是攻击昭阳的举动怕是不会少,这就给她的儿子和孙子隐藏着相当的危险,毕竟刀兵无眼。
若是真能让昭阳郡名义上成为吴国的聘礼,一来可以让此次谈判中的吴国多些颜面,二来以吴国王室好面子的格调,之后便不会轻易偷袭昭阳郡。偷抢送给女方的聘礼,那会在天下诸国面前大丢颜面。
申屠也不认为,南吴真的能不让苏氏有机会接触到南吴太子。以郑国的手段和郑国在吴国的谍子实力,加上吴国太子闻名天下的好色和执拗, 把苏氏的美貌传到吴国太子的耳中一点都不难。
张哲之前一直担心的问题,在申屠贵妃看来才是真正的杞人忧天。让满是仇怨的女子侍寝, 各国宫廷有的是各种的手段和防范措施。
所以申屠在听到这个建议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苏明烟倒是大有可能与吴国太子诞下子女。如果真的是这样,作为吴国太子妃父亲和兄弟的她儿子和孙子在昭阳郡就会安全了太多。
若是日后,苏氏真的有了子女,以其智慧更不可能会放弃与近在昭阳郡的养父保持联络,那样的话杨宗潮在吴国的影响力也将得到发展。
更为重要的是,只要苏氏在吴国立住脚,日后不管郑国是哪一位最终坐上了那个位置,昭阳郡王作为联络平衡吴国的重要纽带都会受到新皇的看顾,不会轻易处置。
当然这样一来,对于郑吴两国也产生了一个麻烦。那就是因为这种纽带的维系,两国在昭阳一带的动作都很难瞒住另一方。不论是吴国要攻击昭阳郡、或者是大郑从昭阳出兵攻吴,互相泄密的可能性都将超过六成。
但是以郑吴两国如今各自国内的情势,这样做反而是最好的选择之一。
老太太盯着杨尚央看了半天,最后却是叹了一口气,这种天马行空的主意指定不是她孙子能想到的。又联想到杨尚央刚刚从柳城县回来,老太太当即就猜到了这是谁的骚主意。
当晚老太太就叫来了皇帝,可即使面对皇祖父的逼问, 杨尚央依然硬着头皮没有出卖张哲。殊不知他的表情已经让对方知道了一切, 杨尚央也是回房之后才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有些懊悔的没有按张哲的建议来办,分别之际,二兄是反复交代他等上一两天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提及此事的。
可他今日一回到兰秀宫,就从祖母这里知道了皇帝正在拟诏的消息。他是一时情急,才直接向老太太说出了口。
张哲并不知道杨尚央居然这么不靠谱,所以当第二日他被老太太派人叫回长安时,还以为是孟小婉求了老太太的缘故。
老太太作为份位最高的贵妃,召见宗正寺的郎中,便是周知易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风尘仆仆的赶到兰秀宫,果然老太太只是笑问了几句苏氏的事情,然后就打发他回家。
“皇帝也是个不知人间冷暖的,小婉都快临盆了,把人家夫婿拘在外面。你先自回去吧,就说是我留着你在京里,随时要问苏氏的事情。”
张哲千恩万谢的出了殿,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杨尚央的踪迹,只能兴冲冲的回竹池小苑去了。等他走了之后,杨尚央才探头探脑的从一边走了出来。他是故意躲着二兄的,生怕对方知道自己“不经意”出卖了他。
按照皇祖父和老太太的安排,他二兄这次怕是要出一次远门!
孟小婉这几日也有些心绪不宁,因为按照张哲给她书写的日期表,她临盆的日子就在这几日了,而夫君却不在身边。故而当张哲大笑着走进来的时候,孟小婉还很有趣的揉了揉眼睛。
两人凑到一堆,旁人都纷纷离开了房子,不然下一刻的狗粮保证能撑死人。
孟小婉听说是老太太让他回来的,也说了几句日后要去谢谢恩师,都没有多想。
第二日早晨,孟小婉还睡得香甜的时候,张哲便起了身。
他准备先去侍中寺和宗正寺点个卯,然后又去兰秀宫门口挂个名,再回来安心陪着妻子待产。他是贵妃叫回来问话的,这是公事,他这么做也是谨慎使然,让人找不出毛病来。
可张哲刚刚到了侍中寺,就迎头撞见了李昭风。
李昭风正一脸铁青的从院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满脸激愤的郭逊然,两人见到张哲当即大喜。
“信之,快去随我一起去叩阙!”
这句话差点把张哲给吓死。
叩阙!?这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本朝皇帝又不是乖虐之君,什么事居然需要两个刚刚上班不久的小侍中去堵宫门进谏?
“周大人昨晚就跪在了宫城门口,陛下竟一晚没理!今日一大早,不光我们侍中寺的几位,御史台、中书省,就连六部中的很多官员都去午门叩阙了。我们几个是刚刚才办完了手中的差事,这就要赶去午门,信之来的刚好,有你在,必能将本科众人全部带动!”
“且慢,且慢!”张哲急忙脚下用力,不让这两个愤青把自己夹着走,“你们倒是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陛下今日要颁诏,竟然要将诸王实藩,各自开牙建府,封地军政一体交付!信之的《封建论》余音未散,实封害处你最是明白,还请信之带头一呼,召集本科同年一起进谏。”
听到这两位要命的话,张哲一时肚子里大叫后悔,为什么他会想到来侍中寺点卯?本是小心翼翼,生怕落人把柄,这下好了,把柄是没落到,但是却被人拥簇着要将脖子往皇帝的刀子上碰!
劳资才不干!
张哲心中大叫,几个呼吸间就想好了对策。
“二位!”张哲沉声道,“召集同年逼宫,一来非人臣所为,二来将吾等义理强加于人,若是终遭不测,怕也是连累了他人。何须午门逼宫,某一人上谏即可。某此次回来,正是申屠贵妃所招,来寺中点过卯,便要去兰秀宫回话。午门既然进不去,某便设法从贵妃处谋取一份懿旨,直入宫中龙华殿抑或御书房,面君直谏!”
“信之!”李昭风与郭逊然当即双目一红,忍不住就要落下泪来,天下坚直之臣,还有比张信之更勇烈的么?!
“某之动作在乎出其不意,两位切切不可提前宣扬,使得某入宫之法失了效用!”
“自然!”
“保重!”
张哲也不多说,急匆匆的去值房点了卯,扭头就走。
劝谏皇帝?切,他又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诸王二十多年来,势力一日强过一日,当今又不是昏庸之辈,怎么会一直予以放纵?还不是因为,其实就是陛下故意培育、甚至是逼着诸王走上的这条道路。
二十年不封太子,任由诸王扩充势力,为的就是今日的封王实地!之前不封太子,不过是因为皇帝还嫌弃诸王的实力不够。当诸王实力到了,皇帝便会封了太子,随后将诸王贬斥到边郡,任由诸王与诸国去对抗。
敌国的千里国境,都将是诸王的战场!
周知易早就看出了皇帝的计划,他担心的是诸王功成而尾大不掉,而最后导致内战。可皇帝却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只要能一统天下,皇位上坐着的那个姓杨就行了。
朝中大波澜将起,张哲也不敢再到处乱走,免得被人再次裹挟。他直接去了兰秀宫,然后躲进了杨尚央的房间。至于日后李郭二人问起,为什么没有混到懿旨,然后入宫直谏,他自然有的是借口。
封王实地的诏书要在今日下达,杨尚央也不敢到处乱走,正好也躲在房内,却被张哲堵了个正着。
“二兄!不要怪我!小弟只是一时情急才说露了嘴,”杨尚央看到张哲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还以为这位是来寻他麻烦的,急忙解释,“说不得,小弟届时大力给你打下手便是,做牛做马也只看兄长的心意!”
这句话又把心刚刚放下的张哲给吓了一大跳。
不过他还是绷住了脸色,故意“凶恶”的问他:“那你还不快把整件事都与某说个清楚?”
杨尚央低下了头:“前日小弟刚回来,也是听到了马上就要实封的消息,一时情急就把兄长的主意给祖母说了。她老人家委实精明,转头就猜到是兄长的主意,我虽犟嘴没招,但是皇祖父和祖母都猜是你。皇祖父和祖母即刻都定了计,要让苏姐姐做我父亲的养女。太子府上的侯朝卿还连夜见了吴国使臣。我们两国的和谈各自退了一步,却是已经谈妥了。”
“这就谈妥了?”张哲当即吃了一惊,“怎么谈的,说来听听!他吴国一个使臣不回报国内,怎么敢自己就答应立约?”
杨尚央抬头看了张哲一眼,声音又低了几分。
“前日下午,吴国国主派来的全权使臣、吴国王叔越王已经秘密到京,鸿胪寺已经与越王私下立约。其他几国的使臣虽然被封禁了使馆,但是各国在京中的探子还是不少。所以两国如今都瞒着天下诸国,今日早上吴国王叔才匆匆离去。若不是事情涉及到我父亲和我们府里,皇祖父也不会告诉我此事。”
杨尚央见张哲没有出声,便主动将他知道的密约内容说了出来。
“两国约定,割地之事作罢。我国夺下的昭阳郡作为苏姐姐的聘礼赠与我大郑,而东线所获的沱江半郡作为苏姐姐的嫁妆还给吴国。吴国赠与大郑四百万贯,用吴国官票和特产抵充,不再限定金银,只不过双方约定我郑国特使可用吴国官票在吴国换取等价物资。苏姐姐入继我家,改称杨明烟,号秀山郡主,嫁与吴国太子为太子妃,明年开春后便要我们父子亲自送到她到昭阳,吴国或将在昭阳城外迎亲。”
“或将?”张哲疑惑了起来,这到底是谈好了还是没谈好?
“吴国王叔说吴国太子正好染病,说是要经年才能养好。说什么病中结亲,太不吉利,不若两边先定下名份,吴国出资在昭阳为苏姐姐修筑宫室暂住,等吴国太子大好了,便亲自前去昭阳迎娶。”
“呵呵,”张哲听到这里,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吴国人怕是不想让苏姐姐真个见到吴国太子,只是送出个名份而已。反正吴国太子膝下有好几个儿子,都快成年了。要是苏姐姐也生下了孩子,那才是大麻烦。”
杨尚央微微一怔,他是迟早要叫苏明烟姐姐的,所以才称呼为“苏姐姐”,可二兄怎么也不客气的跟着他一起乱喊了起来?
想来是他们两人私下说话,所以二兄才不顾忌吧。
“那个,去昭阳郡交接四百万赔款,又购置吴国物资的差事,皇祖父派给了二兄你。怕是再过些时日,二兄就要先行去昭阳办差了。”
张哲勐的抬头:“满朝文武那么多人,如何陛下就选中了我?过些日子,怕是我媳妇才生完孩子吧?!”
杨尚央的声音跟蚊子似的。
“皇祖父将那四百万贯算在了昭阳王府的军政资算上,可祖母去担心派其他人去会上下其手,我们府里实际得不到几个子,就、就推荐了二兄你。”
“放心......,祖母说过,等孩子满月了,再让二兄出京的......。”
张哲暴怒的跳了起来:“小子你信不信,大爷才是上下其手的真正高手!!!四百万贯,大爷给你全部霍霍了,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