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宁谚跟着张彤回了家，回家之前，他们去了超市，买了他最爱吃的螃蟹和小鱼。宁建东还没有回来，大多数情况时间会掐得很准，开饭之前肯定会回来。
张彤在厨房忙活，他在客厅看电视。
“来，先垫垫。”张彤把炸好的小鱼装在小碗里，递给他。
宁谚拿起一条放进嘴里，很给面子的夸了一句：“真好吃。”
张彤站在那没走，好像有话要说，沉默几秒后，她开口：“艾阳也很喜欢吃炸小鱼，我多炸点，明天你带给她。”
宁谚嚼在嘴里的小鱼还没来得及吞，这会不知道是该吞下去还是吐出来，他含在嘴里模糊不清的说：“我的亲妈呀，人家缺你那点吃的。妈，你关火了没有？”
张彤朝厨房瞥了眼，一团黑雾从里面飘出来，急忙走回去：“糟了，等会再说。”
这鱼宁谚是再尝不出味了，他把鱼渣吐进垃圾桶，开始想接下来的对策。
人越发成长就越来越发现自己对父母的那种爱的深沉，宁谚也是一样。以前住在一起时他天天想着要自由，要独立，等到了真正独立搬出去后，他又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些他“厌烦”的东西。
他很喜欢回来吃张彤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也喜欢饭后和宁建东下一盘棋聊聊工作上的事。可有一点他不喜欢，那就是成年人都要面对的人生大事。回来一次张彤问一次，还次次带上艾阳，他真佩服他妈。
宁建东毫无悬念的在开饭前回来了，进门后他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口衣帽架上，对沙发上的宁谚说了句：“回来了。”
“嗯。爸，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准时的，一分不差。”宁谚关了电视，起身去厨房洗手盛饭，经过宁建东的时候请教了他一下。
宁建东紧随其后，笑着说：“难着呢，这是一种玄学，小子，慢慢领悟吧。”
吃饭的时候，本来吃得好好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宁谚已经非常努力的在找话题了，但还是被张彤带到了刚才没讲完的话题上。
张彤给宁谚和宁建东一人夹了只螃蟹，给自己也夹了只，她说：“古人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再立业。现在是新社会，我们不讲究那些，但该考虑的还是要考虑。”
宁建东也觉得这话有理，在一旁附和：“你妈说得对，是该考虑了。”
得到宁建东的支持，张彤底气足了，她又说：“现在工作也稳定了，谈个对象，趁我还有力气，可以帮你带带孩子。”
说到孩子，宁建东的眼睛都亮了，心里炸开了花，眼角的皱纹全挤一块去了。
他去，拿这俩老没办法，宁谚扶额，用力扯下一只螃蟹腿，说：“研究生还有一年毕业，不着急。”
“从谈恋爱到结婚还有个漫长的过程呢，可以先找个谈着。”张彤说：“我看艾阳就不错，人姑娘一直稀罕你，总在我面前提你。”
提我干什么，宁谚无语了。他看向宁建东，嗲着嗓子说：“爸，救我。”
宁建东没理他，问张彤：“艾阳是谁，护士？”
张彤说起艾阳那就像在向外人介绍亲女儿，一脸得瑟：“艾阳啊，就是张日忠的侄女，来我们医院好几年了。长得好，性格好，工作能力也强。她眼光很高，之前有好几个男医生追她，人看都不看一眼，偏咱儿子一来，人就相中了，老稀罕了。”
因为没有女性朋友，宁谚就像那商场摆放的高级待售品，逼格高得女人们望而却步，上面还贴着一个正正经经的“别碰我”，能不招人惦记吗？
“那是，我儿子有多吃香我是知道的，就他那抽屉，你看看有多少情书。还有高中，哎，那时……”宁建东的嘴里被塞了一条鱼，他顿时明白了。
宁谚高中时代的那段情，不知什么时候成了他们家的禁忌，谁也不提，谁也不敢去触碰。那事之后，宁谚从没有在他们面前表现什么，但他的变化做父母的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咳咳……，张彤咳嗽了几声，接着说：“妈真的觉得艾阳挺好的，会照顾人，人这一生遇到一个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不容易，要不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妈也不逼你，以后随你心意。”她用手碰了下宁建东，叫他也说两句。
宁建东秒领会：“试试也没啥，有些东西不试还真不知道它是好是坏。”
宁谚垂眸，没说话，两厢沉默几秒，宁谚开口：“我想想吧。”
张彤似是听出他的敷衍，又试探的说：“你早点下决定，人家姑娘可等不起。”
宁谚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我知道了，就这几天，我想想。”
他是真的需要好好想想，张彤把艾阳不是简单当成下属，一旦他答应交往那就是奔着结婚去的，这个决定太重大了，对他对艾阳都是人生中的大事，必须慎重。
讨到了想要的答案，张彤瞬间化身慈母，又是夹菜，又是端水，吃完了饭还给按摩，可把在对面的宁建东给羡慕死。
跟宁建东下棋不光是体力活，更是脑力活。赢得不能太张扬，要显得艰难；输得也不能太弱智，要显得绞尽脑汁，耗尽毕生所学。宁建东完全不知道宁谚心里的小九九，赢了输了都乐呵呵。
回去的时候，张彤给装了两盒炸小鱼，剩下没吃完的螃蟹也都装了，一起三个盒子。她没敢再提说给艾阳，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不能逼，越逼越反，要像顺猫毛那样顺着，要不然容易弓起身战斗。
夜已经很深了。浓墨一样的天上，连着一弯月牙，一丝星光都不曾出现。走出电梯的时候，一阵风刮过来，开始还带着几分温柔，丝丝缕缕后，漫动着树梢，到后来便愈发迅猛强劲起来。拧着劲的风势几乎有着野牛一般的凶蛮。
宁谚打了个寒颤，快速钻进车里，缓慢启动离开。这个时候街上的车不多，一路顺畅。
乘电梯直达12楼，走出轿厢的时候，他看到他对面的那户门开着。经过时，他朝里瞟了一眼，有好几个人围在一起，好像在说着什么租金的问题。
从他买了这个房子搬进来到现在，对面那户一直空着，没有人住，这会估计有人要住进来。
也许过几天他就要有邻居了，不知道人怎么样，不管怎么样，有邻居挺好。
回到家宁谚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到冰箱，烧了杯水喝就去卫生间洗澡了，洗完澡他又在床上看了会书才睡。
第二天是周末，但宁谚依然习惯早起，他早早的煮了稀饭就着昨晚带回的炸鱼吃，吃完他就出门了。
周末是他最放松的日子，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开车来到他常去的那个公园，或坐或躺，或走或跑，从早晨到夜幕降临。遇到雨天，也不会缺席，他会搭一个帐篷，就在里面，听雨看雨。
他或许是在观察一只鸟飞上飞下，或许是在看旁边的小朋友嬉戏，或许是在数地上有几只蚂蚁……也或许脑袋放空，思维混沌，沉浸在虚空的想像里。
人长期在紧张快节奏的生活里，容易变得压抑，这显然是放松的好点子。
晚上他在外面吃了饭才回去，回去的时候碰到对面有师傅在搬家具，他放下包过去搭了把手。
搬家具的师傅是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几近透明的白色衬衫浸透着汗水，袖子卷起，上面的几个扣子是解开的，依稀能够看到从脸流到下颚流到身上的汗水；穿着有洞的胶鞋，最老土的那种胶鞋，卷起的裤腿，露出暴起的血管和筋脉，皮肤古铜色，不时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宁谚看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他帮着把所有家具都搬进屋，摆好，完了回自己房拿了几瓶水递过去。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还是上班下班，下班上班，循规蹈矩，忙忙碌碌，平平淡淡，转眼又到了周五。
距上次答应的“想想”已经过去一周，宁谚真的整整思考了一周，他想了很多，从前的，现在的，以后的，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最后的结论是他想再等等。至于等什么，他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也不知道。
尽管什么都不知道，可他真的想再等等。
但有一点他清楚，那就是他的心不纯粹，为了将来的另一半，必须要等一等，等到纯粹，等到能再次容下另一个人的时候。
饭桌上，张彤问宁谚考虑得怎么样。
宁谚诚实的回答：“妈，再给我一年，一年后我去相亲。”
宁建东笑着打趣：“费那个神，街上一站后面铁定跟一排。”
“闭嘴。”张彤低呵一声，接着软着语气问：“那…艾阳？”
“我不喜欢，不耽误人家了。”宁谚态度认真，不容辩驳。
“好吧。”张彤叹了口气：“唉，可惜了。”
她看着面前的儿子出神，跟二十多年前对那个小不点期望和预想一样，出类拔萃，玉树临风，按理说她该高兴的，但总会在某个瞬间变得落寞起来。
她的儿子终究还是太犟了。
她印象里的儿子有点娇生惯养，这也挑那也挑，闹脾气的时候像动物崽子炸起了毛，看着根根直立，其实都是软的。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儿子给自己包了一层壳，坚硬带着毛刺，严丝密缝还有点扎手。那个后脑勺毛茸茸的宁谚已经消失在时光里，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