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行三人皆少年,并排地走在山林之中。
有那居中的乞丐却更似无赖的赵二狗,身形健硕得不像乞丐的杨成虎,文质彬彬恍若穷苦人家走出来的读书人的杨文生。
三人已是在这小镇外边的山林里晃荡了许久。
早年间镇子还是商贾重道的时候这来往的人多了也就比较安全,后来朝廷改了商路扩宽河道重水路,所以小镇也就日渐冷清了下来。
这路走得少了那么飞禽走兽便就多了起来。
三位少年可是不敢走西面的大山里去找像水缸一样大的蜂窝,所以退而求其次就听了二狗的建议去这东面的小山林里找个茶壶大小的就可以了。
其实十来年前因为赵二狗的爹去世以后那西面的大山便几乎无人涉足过,很多小镇里的老人也都在茶余饭后闲聊着这二狗的爹其实不是因为不小心而摔断了腿,而是这西面的大山里肯定是出现了不得的凶猛野兽。
一番追逐后才从高处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镇子本身就小,再加上几十年内从热闹到冷清,除了小镇上的人几乎很少有外乡人来此,这里显然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冷板凳”了!
当然除了那两年前突兀出现的一群半大不小的乞丐除外。
所以茶余饭后的闲聊便成了这小镇人里的最大的消遣。
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少爷们有的是银子去外县府州城逛荡,再不济也能花几个钱到哪茶舍里或酒楼中听说书先生侃侃而谈。
而这一般的镇子居民也就只能够三五成群成群地聚集在镇子为数不多的小茶摊上闲聊。
说说这家大门大户有个什么稀奇的事儿,调侃哪家寡妇昨夜又有某个野汉子踮脚而出,反正就是不忙田里的活也能闲出个蛋来。
他们这群闲扯的人还管这种消遣为“扯牛皮”,遇到杠上的就看谁的牛皮扯得大。
小镇的东边山林其实总体不算大,山本身也就不高,山脚下大部分是镇上人一辈子的归宿,而往上走便是茂密的杂树野草。
因为小镇大部分房屋都以土墙石砖而砌成的,所以木料到用得不多。
即使到了冬月里也不会去东边山林里拾倒柴火,相反都会去南边更远的地方拉木材来过冬。
二狗倒是有听小镇上的老人在茶摊闲扯过。
说是先人都在底下“安居”,哪儿能跑到祖宗的头上乱折腾的道理。
还有人说这林子里不干净,早些年闹过鬼怪之类的。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的缘由!这最主要的还是杂树太多,林子太密,即使枯枝烂叶也都是非常湿润的,所以用来生火做饭的时候不仅烟雾大,火力还不足。
对于二狗来说什么妖魔鬼怪,什么杂木潮湿不易燃烧都没有挨饿和寒冬腊月记忆深刻。
弄不到吃的他就会在这片不大不小的林子里摸鸟蛋、打兔子、抓野鸡。
也会在冬月前上山去弄一些枯木之类的堆砌在乞丐们所聚集的破庙里取暖。
在赵二狗的心里,恐怕人心才会是最可怖的妖魔鬼怪。
“二狗哥,你确定这片林子里有蜂窝?”
三人走在密不见光的林子里已经许久了。
那阵阵阴凉的风让文生以及虎子感到极其的不适应。
虽说都是乞丐,都没有贵贱之分的,可这里实在是太阴森了,让人不自觉地毛骨悚然起来。
二狗极其不厚道地笑道:“怎么你们俩胆子这么小?莫非在小镇街上听了一些不该听的?是不是以为这里面住着一只红衣女鬼,抑或者是喜欢吃孩童心肝的妖物?”
“你们俩放心吧!从小我就在这片林子里晃荡,还真没见过啥不干净的东西呢!”
二狗继续不以为意地走着!一边走还一边时不时地不时地转头吓唬着后边两个年龄比他小的小乞丐来。
多吓唬几次后虎子倒是适应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了。
文生却相反,一直紧跟着前面的虎子,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能从旁边窜出个什么东西来叼走自己。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林子里的杂树野草也都明显减少了。
转而都是些比较高大的树,阳光也能难得地从密林之中挤出些身影来。
二狗停下脚步回头向后边虎子和文生指了指说道:“诺!就是这里了。”
虎子顺着二狗所指的方向抬头看了看后道:“我的天呐!二狗哥!这个蜂窝够李老倌那老小子喝一壶的了,不把他那宝贝大狗蛰得再大一圈都对不起这么大的蜂窝了。”
紧跟在后面神经紧绷着的文生也随之抬起头来。
“我去!这么大的蜂窝这得住多少马蜂呐!”
“切!就你们俩没见过世面,我爹以前可给我说过,西边那大山里还有水缸那么大的蜂窝呢!”
说完二狗就在原地开始脱起了他那破衣烂衫起来。
二人看了看二狗也跟着脱起了衣服。
由于前些天才下过雨,所以泥土也还算是湿润,三个小乞丐倒也不会嫌脏。
在地上刨出来松散的泥土后就开始对着土坑里“放水”加料。
等到准备工作一切就绪后二狗就跳下那加了新鲜“佐料”的土坑里开始搅和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带着一股子骚味的二狗三脚两脚地就跳上了土坑。
随后虎子和文生也跳进土坑里窜了一身骚味上了来。
“文生,你就在下边接应我们俩。一会儿我们会在上边给套上后用树上的藤蔓掉下来,到时候你可得抓住袋子口了,要不然李老倌的狗子先没事儿你可就成猪头了。”
文生小鸡啄米似的连忙点头起来。
见安排妥当后的二狗来了一个助跑一跃就跳上了离地面最近的树干上,然后三两下就往上爬。
虎子也不甘示弱,轻轻松松两个攀登便上了树,一手一脚地紧跟二狗身后。
林子里由于杂草丛生茂密得很。所以本身这林子里的树木就不会长得太高大,反而奇形怪状得多。
可二狗和虎子爬的这棵树却有别于其他树木。
不仅这棵树在林子里众多树木算高的,而且还很笔直。
一时间还真有点儿费气力。
由于太过笔直,甚至一度导致虎子差点儿踩滑险些摔了下来,幸好这树干上藤蔓横生,这才让树下的文生长吁了一口气。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虎子和二狗总算是爬到了接近树顶的地方。
现在离着那大如竹篾背篓一般的蜂窝也就算是一步之遥了。
正当二狗准备再向上奋进一步套上麻袋之时虎子不由得叫住了二狗。
“二狗哥,你看!前面的空地上有烟雾。”
二狗朝着虎子手指的方向看去疑惑道:“咦!怎么这山林深处有烟雾呢?”
二狗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下去看看,万一这林子着火了那可就麻烦了,以后不少日子还得靠这山林子养活自己呢!
“虎子,咱们先下去看看!”
说罢!
二狗一个呲溜,身体顺着树干就往下滑。
虎子见状也跟着爬下了树。
爬树就是这样,爬上去难,下来可就简单了,没个三两下二狗和虎子已经跳在地面上了。
还没等文生询问二狗怎么就下来了,这边二狗只是压低嗓音说到:“别说话,跟上!”
文生也只好将问题咽进肚子里跟在二狗和虎子的身后继续向前躬身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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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深处并像外围一般,这里赫然是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就连对这里极其熟悉的二狗也没见过这林子里居然会有这么一块空地。
空地上几乎是寸草不生,周边很规则的形成了一个圆。
外边则是杂树野草,里面只有一座坟冢一块青石墓碑而已。
这墓碑上却并没有如山下那些小镇祖坟一样写着后嗣子孙和碑主的姓氏称呼。
仅仅只有四个字而已!
“剑名奈何”
少年三人此时弓着身犹如夜行野猫一般,那六只眼睛就直溜溜地盯着空地中央的墓碑。
墓碑前站着一位瘦若竹竿的老人。
这老人看似人畜无害,却行为古怪得很。
他一手拈符箓一手摇着一张破旧的黑幡在那碑前走走停停来来回回。
当二狗三人仔细看清!
原来是个“熟人”——李老倌茶舍里的说书先生!
难道说书只是副业,主业是吃死人饭的?
只见那瘦竹竿似的说书先生对着那墓碑一边念念有词地不知道说些啥,一边又拿着些三寸长一寸宽的黄纸符箓投入身前的四方铜体小钵盆里,而另一只手仍是不停地挥动着那张图案可怖的破旧黑幡。
随着火焰的触碰,一沓沓黄纸符箓升腾出缕缕青烟来,随后又变化出七种颜色以及有轨迹的方式向八方散去。
老人立起身子来抖了抖身上的土灰,长吁了一口气道。
“总算是完成了阵法。”
这一手抖搂出来让林子里躬身猫着的三人看了大呼精彩,感情这说书先生还能变戏法?
正当少年三人还未回过神来,只见老头回头恶狠狠的望向二狗他们这边。
“出来!!!”
那瘦竹竿老头赫然怒啸道。
随后音未散便见那老头袖中连续向二狗三人窝着的方向急速飞出四五张黄纸符箓来。
还未等到二狗三人惊恐乱叫,那四五张符箓便在空中被一一劈砍成两半然后悄然飘落。
“哼!一个三品武夫不安安生生在江湖里晃荡跑来这里作甚,小心一个不留神拧下你的脑袋来!”
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树林当中犹如锤木撞钟,声还未消却已在半空中飞掠出一位执刀男主。
这位突兀出现的男子一手执刀一手掩帽道:“大言不惭,一个预气境修士而已,你还当真自己是山上神仙了啊!”
说罢!那男子气势如虹抽刀前掠劈向瘦竹竿老头。
可见老头也不是个善茬,右手一拈便是七八张符箓飞散而出。
只见那一张张不过三寸长短的符箓却是在空中无火**。
竟是刹那间就已燃烧殆尽。
然则半空之中平白无故得多了七八把刀剑整齐划一地向飞掠而来的执刀男子直杀过去。
那男子倒也不慌,披砍撩挂闪转腾挪好不自在。
眼看执刀男子已是提刀直刺过来,竟是三两下便将那符箓所变化的刀剑硬生挡下摧毁。
仅仅咫尺之遥而已就可让廋如竹竿的老头命丧黄泉血溅墓碑。
“哼!看来还是个高手。”
结果竟是那男子扑了个空!
不知何时老头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男子身后七八丈远的距离。
“看样子是个吃皇粮的武林中人吧?”
老头盯了盯那掩帽的男子,又看了看他那把银色双莽纹的长刀。
男子挥起银刀手臂上下齐夹,然后抽刀擦拭道:“你一个御气而已的修士也不赖嘛!好一手移形换影符箓的功夫。”
老头眼角微微抽搐,看来是个硬茬,仅仅一个照面就识破了自己的移形换影术。
不过好歹自己早已设置好了大阵,只要那无名坟冢里的那位出来,即便自己身死也算是对得起他这一脉的传承了!
眼见老头不搭话,那男子继续说道:“我说老头,你这边废了这么些力气搞东搞西的是不是这坟堆里埋了什么宝贝啊!要不咱们俩二一添作五分了算求了!免得打来打去得多不体面啊,还惹得一身汗!”
看来这男子并不知道坟墓里是什么,也不是有意而来的。
不过自家法脉的祖师岂容他人调侃?倘若给这小子破坏了,那真的就徒劳无功了!
只要自己再坚持半盏茶的时间,等天时一到肯定就能让坟里的那位重见天日了,届时就得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武把式的死期了。
“狂妄小儿,以为有一身武艺就敢造次,我劝你还是乖乖离去,免得年纪轻轻就丢了小命。”
说罢!
廋竹竿老头双手持幡呼啸挥舞两下,顿时这破旧的黑幡直冒黑气。
而那黑气之中又好似有某种东西随风而动,随影游弋。
这一手可又不得了了,先前空地上两人有来有回的那几下愣是给窝在树丛里的三人给看得直接当场愣住了,而这次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看来这普天之下莫非真有得道的仙人?
持刀男子冷哼一声,眼中尽是杀气。
“原来是个邪道,那我就不用担心分赃不均了。”
随即手起刀落又是一记手起刀落向瘦竹竿老头递出两刀。
这一次可不同之前,男子不仅半步仅是凌空劈砍就是两刀凌厉刀气。
老头也不慌不急,两道手印急掐之后那黑气中瞬间冲出去十来道黑影,目标正是执刀男子。
见来者气势汹汹,男子更是用力一蹬向前跃去,此时男子气势骤然陡增宛如放矢之箭向老头冲去。
两道刀气先行身前,犹如大军之中冲杀陷阵的先锋,斩下数道黑影后则消散开去,而其余黑影竟与之后一冲而出的男子缠斗起来。
这边枯廋老头丝毫不闲。
手中时而挥幡掐诀继续敕令黑气中的黑影飞掠而去,时而丢出符箓幻化刀剑攻向男子。
看黑气中冲出来的黑影越来越多,一时间赵二狗三人竟感觉执刀男子有些颓败局势。
外行看热闹,内行才看门道。
虽说黑气中黑影层出不穷的向执刀男子飞掠攻去,可仅仅只是让那男子停止了攻势却没伤及执刀男子分毫。
反倒是廋竹竿老头此刻已经汗如雨滴了!
看来是先前低估了这执刀男子的实力,恐怕此人已经是个五品高手了,甚至是哪六品宗师也说不定!
正当老头还在分神揣摩对方武夫境界时,却已见那男子直冲冲的一刀刺向自己。
原来刚才与之缠斗的黑影与幻化出来的刀剑已然灰飞烟灭。
老头大惊,快速收回心神,以气御物抛出手中那古怪的黑幡用以阻碍势如破竹而来的男子,再后双脚用力一个滑跪从下而行才堪堪躲过。
还没等老人起身,那执刀男子仅以左脚点地扭转身姿横刀于胸向上撩起挡出黑幡,然后再顺势一劈又是一道气势如虹的刀气袭向老头。
深感不妙的老头已经来不及起身迎击,只得四肢发力好似山中野兽扑食一般一跃而起,越过那无名墓碑。
轰然间那一刀竟是打在了墓碑之上,砍得墓碑四分五裂。
正当男子想要继续反身攻向老头时天空之中无故雷劈电闪。
那坟堆之中冉冉升起一柄长三尺,宽两寸的质朴古剑。
剑柄处有一红衣女子踮脚而立,随后那女子指天长笑,竟是让原本电闪雷鸣的天空瞬间凝滞,转而晴空万里了。
“恭迎老祖!”
老头顾不得起身,索性直接跪倒匍匐在地。
“你是我血剑阁的人?”
“回老祖话,我乃是血剑阁七十一代弟子方柄。”
老头依旧匍匐在地,连头也不敢抬起来!
“那你又是谁!”
红衣女子望向男子,眼中尽是杀气。
吓得执刀男子连连后退,握刀的手掌上全是冷汗。
这等杀手哪怕自己走南闯北,或是在军伍之中冲锋陷杀都没遇到过。
意识到自己恐怕这次已是凶多吉少的执刀男子便想逃离此处,但却又好似陷入泥潭之中迈不动脚步。
正值一番天人交战之时,站在剑柄上的红衣女子却冷清清地说道。
“不说话,那就是死人咯!”
回过神来的执刀男子顾不得生死如何,一心只想逃离此处,一口武夫真气急速运转游走全身,然后双腿用力一蹬飞沙走石,快速向后倒飞出去。
“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红衣女子仅仅一挥衣袖变狂风大作,空地上平白无故地出现一股极强的吸力,而中心则是那红衣女子。
也就这仅仅一挥袖的动作,竟然执刀男子不自主地被吸了回来。
幸好那男子反应快,将手中那把银刀插入了泥土中,否则一个照面可能就已经到了红衣女子的跟前了!
“都多少年了!虽然是个小小五品武夫,但也好让我进步一下。”
身后的老头更是大气不敢喘一下。
而那掩匐在野草杂丛里的三人亦是被这股吸力拉扯着。
就在转瞬之间,虎子与文生便被掀出了野草杂丛。
二狗见状双臂使劲拽住两位少年,用尽全身气力向后抛去,自己则任凭这强大的吸力拉拽自己。
在空中被吸飞了的石头树枝无情地拍打在二狗的身上,他望向虎子和文生二人竭力的吼道:“快跑!”。
那飞石树枝刮得他来不及喊疼,肌肤已经被石子儿树枝划拉出来几个大口子来,鲜血似如喷涌泉水一般噗噗直流。
正当那红衣女子疑惑什么时候蹦出来的小孩时,那脚下的古剑被一滴二狗的鲜血撞出一阵嗡鸣,好似鸣唱低语,随后鲜血消失剑身不自主地开始颤鸣起来!
“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认主了?”
红衣女子不可思议地望向脚下那把古剑,古剑上淡淡泛起了古老的篆文,而剑身颤鸣得更为激烈。
随即“轰”的一声!
犹如两种力量的碰撞而爆发出的气浪直接掀飞了那还在苦苦支撑着的执刀男子,就连在坟堆后匍匐跪倒的老头也不例外,直接陷入了身后的山林之中。
一切皆以恢复清明,却只剩下昏厥的二狗躺在空地中央的坟堆上。
那把古剑和红衣女子就像从未出现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留下残破的墓碑,碑上书有“奈何”!
【作者题外话】:请各位读者多多提建议,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