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一介女子之身,虽不能如公子这般闯荡江湖,但一直仰慕公子锄强扶弱,侠肝义胆,若以后有机会,定向公子多多请教,还请公子不嫌小女子拖累麻烦。”晚晚话里似乎充满了力量,眼里却流出无限温柔。
“请!”见无忧公子有些惊疑不定,曾晚晚停顿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又连连咳喘。
曾无庸忙上前,假意帮其抚背,并要拉其坐下,“晚晚,你不胜酒力,怎么喝这么猛,快来吃菜。你即便景仰无忧公子,也可来日方长嘛。”
“不,哥哥,我没事。晚晚今天特别开心,这是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无忧公子,晚晚为你献舞一曲,怎样?”曾晚晚将酒杯轻轻放下,竟不经二人同意,便独自在一旁边唱边舞起来。
此时的攸乐无比尴尬,不知这曾晚晚今日到底何意,怎么突然间又是抢酒喝又是唱歌跳舞,这着实不是正常所为。
忽而忆起初进门时晚晚那复杂的表情,不禁心头一紧,莫非今日他们真有什么行动,胆敢置我于死地吗?
她左右四顾,仍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唯一可疑的便是身后这扇窗户!
攸乐心头狂跳,今日出门,自己真是太托大了点,虽珂玥不断叮嘱要带两随从,但她却始终认为曾氏父子应该还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
然曾晚晚的种种异常表现却分明在向她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自己该怎么办?起身找个借口离开,还是继续装傻?自己虽武功高绝,但毕竟身在狼窝,这曾无庸究竟会使出怎样的毒计,自己完全不知道。
曾无庸此时却是心急如焚,眼见着这女人疯狂地舞蹈,娇声吟唱,又眼见无忧公子明显地表情紧张起来。自己今晚的计划到底能否顺利完成?
此时,正如攸乐所料想的那样,一支劲弩已架在窗外,陈水深正聚精会神地凝听着用膳房内的一举一动,只待曾无庸信号发出,那支箭便能破窗而入,死死插入无忧公子的胸膛。
此时已经天黑,将此人杀死后便秘密拖至城门外阿丑的住处附近,再嫁祸于阿丑,一举除掉两个眼中钉,岂不绝妙。这是曾氏父子的第二杀人计划。
陈水深在窗后严阵以待,劲弩早已上弦在手,可信号迟迟未能传来。虽仅隔一扇窗,可窗子后面正在做什么,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闻一些嬉笑之声。
他看不见的是,此时的曾晚晚如发酒疯一般,紧紧绕在无忧公子的身边,越舞越快,越舞越狂。她本就是风尘出身,能歌善舞,此时借着一点酒劲,更是婀娜多姿,妩媚动人。
可此时,在场的几人都对这艳丽迷人的舞姿毫无感觉,眼睛虽盯在她身上,脑子里早已千回百转。
攸乐的精神已高度集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曾无庸则暗地里将牙关紧咬,想着怎样才能将这个可恶的女人赶紧赶走。
无忧公子武艺高强,正面冲突绝对行不通,若是此时让陈水深放箭,又不能保证一举击中,忍了半日,曾无庸终于起身道:“小妹今日行事如此不妥,让无忧公子见笑了。”又一转头狠狠瞪了一直在身后不发一言的魏忠一眼,“小姐喝醉了,还不赶紧将她扶下去!”
“哎呀,虽已入冬,但今年这天气着实有些反常,闷热的很,我去开窗。”攸乐随便找了个借口,起身便要伸手打开身后那扇神秘的窗户。
“不可!”曾无庸几乎想也没想便冲口而出。
攸乐有些奇怪地盯着他,曾无庸正想解释,晚晚却停了手脚上的动作,款款走来,“这等小事,怎能劳烦无忧公子呢?”
这下,曾无庸更加紧张了,冷汗涔涔,一下子湿了后背,若是误杀了曾晚晚,这更不得了!无忧公子拼死也要冲出曾府了,虽说他早已在门外布置了数十名打手,但正面冲突下能否拿下这无忧公子,他还真没有十成把握。
他唯一能成功的途径便是暗杀!这也是他们曾家二十年来崛起的秘诀。
“晚妹不可!”曾无庸一个箭步上前拦在曾晚晚面前,“冬日风寒,不可随意开窗。魏忠,还不来将小姐带下去!”
“是!”魏忠干脆地应答着,连拖带拽地将晚晚拖开,晚晚不断挣扎着不肯离开,一双忧郁而无奈的眼神始终未曾离开攸乐身上。
“无忧公子,我们来生再见!”曾晚晚被魏忠拖着,眼里流出泪来,眼巴巴地盯着攸乐。
“来生?”攸乐无比惊奇,这到底是预示着她自己有危险,还是在暗示她有危险?
“真是醉的不轻。”曾无庸忙笑嘻嘻地过来打圆场:“晚妹,等你一觉醒来便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多荒谬。”又转向无忧公子鞠一躬,“曾家今日真是颜面尽失,晚妹醉酒胡言乱语,还请公子莫要介怀。”
攸乐冷眼看着这二人,寻思着是否该让曾晚晚留下来,犹疑片刻后仍未出声。
曾晚晚泪眼汪汪挣扎了一会,无奈魏忠力大,容不得她反抗。今日小姐之行为,他也颇为不解,虽是暂时违背了她的意愿,此时也觉得还是将她带下去的好。
而曾晚晚觉得,经过了这样一闹腾,无忧公子应该也能够明白自己的用意了。
就让自己再看他最后一眼吧,从此后便要阴阳两隔了!
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曾无庸又举杯笑道:“唉,家妹今日实在有失体面,无忧公子还请勿见怪,来日方长,若公子不嫌弃,御酒下次再饮。”
这是曾无庸和陈水深约定好的,这句“御酒下次再饮”便是信号,是命令。
窗后的陈水深无声地冷笑着,将那把锋利无比的箭对准了一个方向,那里便是无忧公子的座位,一箭出去,此人便从此真正从这世上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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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攸乐没去接那酒,脸上毫无笑意,狐疑地盯着曾无庸那满是笑容的脸,仍然朝窗户处挪了两步,“无忧还是觉得有些闷,开窗公子不介意吧。”
“好好好,一扇窗而已,您想开便开。今日被我那不识大体的妹妹搅了局,咱们御酒下次再饮!”曾无庸再次强调了那句暗语。
攸乐朝窗口走去,只有五步便可到达窗边。
而窗后的陈水深,已经根本等不及了!
若无意外,一秒后,那沾了剧毒的劲弩必将射穿无忧公子的身体!
正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用膳房外忽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脚步杂沓,可听出速度之快,人员之多。
曾无庸忙连咳三声,示意陈水深暂缓动手,双眼已焦急地望着门外来人的方向。
“曾公子好雅兴啊,哈哈哈哈!”未见来人,这声音已远远地传来。还未等室内二人反应过来,门口已出现一人。只见此人服饰华贵,大步流星,虽满面春风但明显眼里却写满了焦灼,竟然是马凌云!身后还有他的几名侍卫以及曾府的几名家丁,显然,此人是不听家丁劝阻,执意要冲到这里来的,几名家丁惶恐地盯着曾无庸,生怕主人责骂。他一进门便游目四处,见到攸乐安然无恙,不禁暗暗松一口气。
曾无庸和攸乐都同时惊奇地起身,曾无庸忙摆出主人的姿态热情地道:“哎呀,这是什么风,竟然将尊贵的马公子吹来了。今日我曾府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快请进。”又盯着那几名家丁喝道:“马公子到府,你们怎可阻拦,平日里可请都请不来呢,还不赶紧退下!”
马凌云凝眼看了一会攸乐,见其安然无恙,又将用膳房四周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环顾一周,才转头对曾无庸道:“听说曾公子今日宴请贵客,本不该登门打扰。但此时有一件紧急公务,是皇上亲自交待下来的,今日我正好在宫内,皇上便将此任务交由我,让我务必今晚转达给无忧公子。我可是转了好大一圈啊,终于在此地把他给找着了。”
“紧急公务?”曾无庸一脸懵,见马凌云一脸正经,断不敢去质疑。
“对,十万火急。所以,现在无忧公子必须随我一起马上进宫面圣,一刻也耽误不得啊。”马凌云朝皇宫方向指了指,又转头对攸乐道:“无忧公子,皇上还在等着你呢,赶紧跟我走吧。”
“是。”攸乐边往门口走边对曾无庸道:“曾公子,实在抱歉了,扰了您的雅兴。”
“不敢不敢,皇上的差使要紧。无忧公子请赶紧去吧,哦,要不要我为二位安排车马?”曾无庸银牙紧咬,说出的话却是无比客气。
“不用,我的车便在外候着呢。”马凌云一面回应着,一面急急拉着攸乐朝曾府外大踏步走去。
偌大的用膳房内仅剩曾无庸一人冷汗涔涔。今日两轮计划失败,到底是巧合还是预谋,还需再详细推敲,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无忧公子的身份必定不简单,今日未杀成他,日后必有大患。
“公子,您觉得今日之事,是不是太蹊跷了?小姐今日。。。”陈水深此时已出现在曾无庸身后,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把劲弩,箭已上膛,目标却已消失了。
曾无庸将牙关咬得生疼,一拳狠狠砸在桌上,几个酒杯惊跳而起,砸落在光滑的水磨地板上,摔的粉碎。
“狗屁小姐!那臭娘们,绝对知晓了我们的计划,她可是心向着那无忧公子了。”
“可是皇上那边。。。”
“马上联络王大监,看皇上是否要召见无忧公子,若不是,这无忧公子便可断定是景王爷的人!”
“是!”
马凌云打马狂奔,攸乐只得在后面紧紧追赶,但很明显,这根本不是皇宫的方向。待二人已奔出离曾府约十里,来到一片空旷地,前者才把马紧紧扯住,终于停了下来。
攸乐紧跟着也将枣红马勒停,不发一言,只盯着马凌云。今日的情形她已猜得了八九分,但马凌云为何会突然出现,她仍颇为不解。
“皇上根本没有召见你,为何我急着将你带出曾府,你应该知道吧?”马凌云很明了攸乐心中的疑问,也便开门见山了。
“说实话,不知道。”攸乐虽心中有疑惑,但不敢随便回答。
此时天色早已被黑暗笼罩,这里已远离城内最繁华的所在,周边一片漆黑,只有头顶月光清冷,稀星零落,借着这点微弱的天光才能勉强看到对方的脸。攸乐只能感觉到对面人神情凝重,但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前几日,我已加派人手紧盯曾府,一旦他们有外出的家丁,我的人都全程跟踪。昨日得知曾晚晚去景王府邀你单独前往曾府赴约,且另一队人监视得知陈水深到武行黑市秘密购买了最新式的劲弩,我便怀疑他们是否要对你有所行动。今日晚餐时,我陪同父亲宴请朝中一位同僚,无意中大家闲谈提到了你,那人得知父亲举荐了你,便善意提醒父亲要保护好自己,因为他得知兵部尚书罗尽忠和曾乘风都对这无忧公子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晚宴未结束,我便趁空溜了出来赶到曾府,当时我还不能确定曾氏父子是想要在今夜动手杀你,只是联想到你单独赴约和那把劲弩,便觉得不能冒这么大风险让你独自一人留在曾府,结果当我冲进曾府时,一路全副武装的数十名曾府家丁却更让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刚才见到我们时,曾无庸表情紧张,明显看出其图谋不轨。你没发觉今晚有什么异样吗?”
攸乐沉吟半晌才傲气地道:“今日奇怪的事情确实较多,但我已感觉有异样,所以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难道他曾无庸还敢当面杀我不成?”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知你武功高强,足以自保,他应也不敢硬来,但你身后便是一扇窗,他若是在你身后射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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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能躲?”
攸乐猛地一下惊醒,想起曾晚晚今晚的种种奇怪行为,不禁吓出一身冷汗,那曾晚晚。。。
“不行,我要回去找晚晚,若真如你所说,那她今晚肯定是在保护我,曾无庸岂能善罢甘休?”攸乐拨转马头回去。
马凌云急忙跳下马来拦在她面前,“不可,曾无庸若确实存了杀人之心,应已得知自己今晚的计划败落,你再回去自投罗网,他怎能放过你?”
“他随随便便怎敢杀我?今日你突然出现,更加让他有了忌惮。但晚晚不一样,今夜若真是坏了他的事,他不得把她折磨死?”攸乐心急如焚,一拉马缰,欲躲开马凌云朝回奔。
“千万不可啊!”马凌云死死拉住攸乐的缰绳,虽月光微弱,但仍可见其眼中已惊现点点光亮,这光亮直直刺入攸乐的心窝,令攸乐一下子停了手里的动作,愣在当场。
自己作为无忧公子和无忧小姐虽与凌云有了多次交往,知道他颇看重自己的才名,甚至向他父亲举荐了她,但若说此人与无忧小姐有生死之交却是远远谈不上,此时,他为何如此执着不让自己走,且表情如此凄恻?
“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打断了二人此时的静默与丝丝柔情,很快,一匹黑色的骏马已驰至眼前,从马上翻身而下的是一个全身黑衣的夜行人。
他朝马凌云一拱手,低声道:“公子,曾晚晚已由魏忠护送,回到高宅了。”
马凌云松了口气,朝攸乐望去,“这下放心了吧,曾晚晚怎么说也是曾无庸的义妹,他是不会拿她怎样的,顶多打几下骂几句出出气而已。现在,请无忧公子尽快回景王府吧,日后还请多多提防曾氏父子,那是两只披着羊皮的狼,绝不可掉以轻心啊。”
攸乐却清楚地知道晚晚与曾家的关系并非外界所看到的那般简单,此时晚晚虽平安回到高宅,此后却不知会发生何事,心中不由惴惴。
一抬头见马凌云正焦急又关切地盯着自己,赶紧下马半跪于他面前,“无忧何德何能,竟能劳动马公子大驾亲临救无忧于水火之中,这份恩情无以为报。”
她低着头行礼,无法看见此时的马凌云眼眶含泪,嘴唇翕动,好不容易将泪强行忍了回去,才勉强笑着将攸乐扶起,“无忧小姐言重了。你我虽无深交,但我一直当你是男儿,与你惺惺相惜相逢恨晚,若今日阻了一场谋杀倒算是功德一件,若今日本无事,岂不是闹了天大笑话吗?”
“是不是笑话,日后定能查实。但马公子这份恩情,无忧一定铭记在心。”
“没什么恩情不恩情,若无忧小姐信得过我,以后还让本公子多向你请教请教,我向父亲禀报了你的事迹后,父亲便责我定要多向你学习。无论是刑名律法,还是江湖道义,上至庙堂下至江湖,无忧小姐都了如指掌,实在令我等望尘莫及。日后,本公子多向你请教时,可千万莫嫌弃我愚钝才是啊。”
马凌云趁机握着攸乐的手,感受那双手传递的温度。这双手,以前时常被自己握在手中,是如此的小巧而柔滑,而如今却生满老茧甚至有多处皲裂,这份心痛他此时只能默默放在心里独自承受。
“马公子太谦虚了,日后互相切磋,共图进益。”攸乐的手被握在马凌云的手里,既觉温暖又有些微妙的尴尬,想轻轻挣开却又被对方稍微用力抓住不放,只好任由他了。
“嗯!那太好了!”马凌云点点头,略显兴奋。
“马公子,你为何会安排人紧盯曾家呢?”
攸乐突发此问,马凌云一时猝不及防,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呃,因为,因为我已知道高家的败落和曾家有关,你也知道的,我一直未放弃寻找我的未婚妻,所以,高家的事情我必须一管到底,也便安排人去紧盯曾家,看能否查找到某些线索。”
“哦。”攸乐仅短短回应一句,便不知该如何接话。每次一触碰这类话题,她便不自觉地想要后退一步,可又总有一股力量想要让她前进一步,自身便处于如此矛盾的境地,不敢稍有动弹。
昏黑的天空下,此时二人都未能察觉对方脸上的细微尴尬,但彼此又都能从对方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中感觉到温暖。
此时,荡漾在薄薄雾气中的,是甜蜜的气息,这气息足以令人在今后的黑暗岁月中有披荆斩棘的勇气和跋山涉水的坚韧。
“那,你的未婚妻,现在有音信了吗?”攸乐颤抖着声音问着,此时,她的手还在马凌云的手中,她想要趁着这暗夜,闭上眼,享受片刻的欢愉,仅仅片刻而已。
“暂时还没有,但我想,将来一定会的。到时候,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加倍地珍惜她,爱护她,因为,她是一个值得被爱被敬重的奇女子。你说是吗,无忧小姐?”马凌云手上的力度加大了些,也离攸乐的脸更近了些,似乎想要看清攸乐表情的细微变化。
“嗯,是的。马公子情深意重,世间少有,一定会有完美结局的。”攸乐用力抽出自己的双手,不敢去看凌云直凑上来的脸,慌忙拱手道:“时辰不早,无忧还有些紧要事要办,就此别过了。”
不待马凌云有所反应,她便翻身上马,匆匆朝景王府方向奔去。
攸乐一时心慌意乱,忘了凌云今日表现过于异常。他既早知自己是女子,又怎敢如此轻易就去拉她的手轻薄非礼?无忧公子既然不认识攸乐,又如何能坚信攸乐一定能够回来?
薄雾渐浓,马凌云眼中的雾气也升腾了起来,直到那团雾气化成晶莹的水珠滴落,眼中的世界才更加清晰了一些。虽仍是沉沉暗夜,但遥远的天际已有启明星在微微闪烁。
他望着攸乐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能释怀,良久才打马朝反方向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