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秦是大梁的邻邦,一直以来,都和大梁保持着友好的贸易往来。其实,除夜秦生活在更靠西的地方,与大梁仅一江之隔外,两个国家之间几乎没有多大差异,语言相通,民俗相似,民众往来也极为友好,所以,两国之间通商通邮通婚都是被允许的。
夜秦属游牧民族,彪悍异常,却是唯一与大梁长期达成友好协定的邻邦,这与数十年来两国间稳定的茶马贸易不无关系。一个有需求,一个有供应,价格公道,双方接受,为了百姓的安康,两国间保持友好往来与维护长期和平当然是最重要的。其实,就老百姓而言,只要能有安稳的日子过,人与人之间无明显的歧视和欺压,两国之间到底是臣属关系还是平等关系,都不太会去计较。
但近一段时间,夜秦边境竟然刮起一股风,一股两国之间要彻底脱离的邪风。
这日,攸乐纵马来到金牛镇,这小镇处于夜秦与大梁交界处,隶属夜秦。以前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时常随父亲往来于大梁与夜秦之间,也偶尔会在金牛镇落脚,不过因次数较少,所以记忆并不深刻,只是印象中两个国家边界的人几乎是不分彼此的,就像没有国界一般。国界处的双方士兵也都较为放松,只要不出现恶xing事件,他们也没有必要去管理各自国内的人非得要守在自己家中不可。
可这回来到金牛镇,攸乐却明显感到了不同。首先是国界处,大梁的边界基本没什么变化,但夜秦的国界处,绵延数十公里全是石头垒砌而成的高墙,高约两米,围墙顶端都放置有瓷瓦碎片,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但望之令人胆寒。
然后是入境处,夜秦严格查访每一位入境者,没有通关文牒,没有官府文书的一律不准进入。
还有就是人们的状态了,金牛镇虽不是什么繁华小镇,但因地处边界,两国往来较多,市场贸易一直是非常活跃的,往日里家庭主妇们来赶个集买个菜,姑娘小姐们买个绣花样子,人人都是满面笑容的,但这次一进入金牛镇,攸乐便明显感到一股压抑的氛围,仿若人与人之间都噤若寒蝉一般。
攸乐在大梁境内的黄花镇下了马,排在长长的入境夜秦的队伍之后。趁排队之际,她朝四周望去,只见大街上街面清寂,偶尔有几家卖点心首饰的也都很安静,连叫卖声都没有,即便排着数十米长的队伍也是冷冷清清如无人般,这着实有些诡异和奇怪。再向队伍前面看去,原来是队伍左右两边都站着数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左手握盾,右手握长矛,表情严肃的如门神一样。
攸乐轻轻拍拍前面一人的肩膀,附在他耳边低声问:“兄弟,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
前面那人显然已经听到了攸乐的问话,但却半晌没有回答,直到攸乐以为他是哑巴或聋子时,那人才低声回了一句:“谁敢说话啊,乱说话的就要被抓去大牢!”
幸亏攸乐年轻耳力好,这如蚊蝇般细小的声音才能丝丝传入耳中,她又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正在这时,只见离自己本有数米远的一个士兵大步朝这边过来,来势汹汹的样子已吓得前面那人开始筛糠。他将手中长矛指向攸乐,大声喝道:“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攸乐本想将那人长矛打掉,再质问几句,但又觉此时根本不是对抗的时候,另外几名士兵正虎视眈眈望着这边呢,若要真动起手来恐怕麻烦不断,只得赔笑低声道:“官爷,内急,想问个茅房。”
“内急也要等着!”说完这句话,那士兵便转身气哼哼地走了,而前面那人也一直不敢再说半句话。
好不容易捱到过了关卡,进入金牛镇,镇内也是冷冷清清,毫无多年前熙来攘往的热闹场面。攸乐牵着马在街上行走了大约半刻钟,才终于碰上一中年人。那人形色匆匆,脚步带风,攸乐好不容易才截住了他的去路,好说歹说总算是套出了话。
原来近几月来,金牛镇内外发生了几起恶性斗殴事件,几个凶神恶煞的人号称自己是大梁人,借故在金牛镇闹事,不是打死打伤了人,就是砸坏了店铺,等着官府来拿人时,那些闹事的人早逃得干干净净。夜秦边境的官员曾找大梁边境的官员交涉过,但大梁表示根本不存在这类人,他们去调查过,也不知那些闹事的人都来自何处又逃入何处,说他们是大梁人,大梁官府表示这不合理。因此,双方边境闹僵,紧接着,夜秦边境出tai相关规定,禁止大梁人随意进出夜秦,也禁止各种商贸往来,才导致如此冷清的局面。
“这规定并不符合两国所定的国策啊?大梁与夜秦交好数十年,岂能禁止两国百姓往来?”攸乐疑惑道。
“公子,您不是本地人吧?”那人将攸乐上上下下打量着,“咱们这可是边境,天高皇帝远,谁会管我们的死活啊?还不是当地衙门说不准往来便不准往来,我们敢说半个不字吗?”
“那你们愿意和大梁决裂吗?”
“唉,谁愿意啊。这几十年,两国都处的如此友好,很多夜秦人都和大梁人结婚了,哪里还能绝对区分大梁夜秦啊。若真开起战来,我老婆孩子估计都得被赶回大梁了。”那人垂头丧气,却又无可奈何。
“那闹事的大梁人,就没再出现过了吗?”攸乐问道。
那人左右四顾,见周边无人,才低声道:“谁知道啊,有人说他们根本就不是大梁人,是我们夜秦自己人。”
攸乐有些迷糊,又急急问道:“那官府为何一口咬定是大梁人在闹事呢?”
那人叹了口气道:“唉,本来以前多好,大梁夜秦一家人一样,不分你我不分彼此,如今啊,闹到你死我活。”说着又紧张地望望周围,更低声道:“据说啊,是上层有人想要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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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攸乐心惊,边境局势紧张,上层有人挑事,夜秦茶马御史遭人陷害,这绝不是一桩桩孤立的事件。
正说话间,一名身着夜秦官衙衙役服饰的人朝这边走来,边走边大声喊:“那边何人在窃窃私语?”
那人一听,脸色骤变,脚底生风般溜走了,那衙役见人已离开,也便不再继续过来追问,朝另一个方向而去,街上又只留攸乐一人。
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秋风扫起的遍地落叶,攸乐有些茫然,那人最后一句话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那日,攸乐偷走夜秦董姓仆人的国书,最终查清是夜秦的兵部尚书欲加害龟兹义父,这中间到底是怎样的关联呢?
由于所知信息太少,此时她再多想也于事无补,只是如此奇怪的现象却需要尽早禀报景王爷才是。然而,攸乐此时并不知道的是,不久之后的王爷,也会面临一场巨大的风波,一场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风波。
这一切都源于罗尽忠曾乘风一党,他们躲在暗处,时刻准备着向危害自己利益的一切人等统统射出暗箭。
金牛镇因与两国的中心都城都相隔较远,所以相对独立,尤其在茶马贸易方面,金牛镇的镇长有着绝对的话语权。攸乐在来此处之前就早已打探清楚了,这里就是二十年前父亲被控杀人的地方。
当年的情形到底如何,攸乐完全不知,但她从不相信自己德高望重,宽厚仁慈的父亲竟然会杀人。无论如何,她要将当年的案子查个清清楚楚。可从何查起,二十年已过,到处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又还会是那局中人。攸乐茫然地任枣红马自由骑行在街道上,想先到处转转,看看情形再说。
来时她已打探过金牛镇的地形,此镇为狭长的长方形,东头连着大梁,西头却已连着另外一个繁华小镇了。她沿着街道朝西头走去,才逐渐发现,越往西头远离大梁的地方,镇子里面已经越加热闹了。街头巷尾摆摊设点,到处色彩明快,已是一片异域风情,小商小贩们高声叫卖,姑娘媳妇们穿行其间,赏花买布,和乐融融,与刚才东头的冷冷清清形成鲜明对比,攸乐沮丧的心情也逐渐明亮起来。
不知不觉间,午时已至,攸乐将热闹之处从头至尾逛了三遍,也没发现有何特别值得她关注之处,只得决定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寻思着再往西数百里便是夜秦都城,若龟兹义父已回国,到时候先去找他了解一些情况再说。
时间也是耽误不起了,按照行程,曾家的马帮很快就要到达南中了,到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攸乐环顾四周招牌林立的街道,拍了拍枣红马的马背道:“你也饿了吧,你找个能照顾你饮水吃草的地方,咱们打个尖。”
那马确是能听懂人话,听攸乐一说要休息打尖,立刻精神抖擞起来,晃悠着攸乐继续朝西走去。一路上小摊小点不断,但都不适合拴马饮马,那马儿也不停脚步,只是往前,直到来到一处气派的饭庄前才停下来不肯走了。
攸乐抬头看了看招牌,亮蓝色实木板上镶嵌着“瑶池大会馆”几个大字,笑着拍拍它道:“你可真是会找地方,最豪华最气派的饭店都被你找着了。好呢,你也辛苦了,咱们吃饱喝足,下午可还有好远的路要赶呢。”说着轻轻拍拍马背,蹬鞍下马。
店小二热情地出来招呼,顺便将马牵走。攸乐随便找了张独立的小桌,点了牛肉和小菜,并吩咐小二快些上菜。
“客官,您不来点酒?”小二边记下菜名,边笑嘻嘻地问。
攸乐环顾四周,清一色全是大老爷们,个个咋咋呼呼,呼朋唤友,并且每人桌上除了放着鲜奶外,没有一个手上不端着酒杯的。
“您是南方人吧?”小二殷勤地为攸乐倒上茶,“咱们这儿可快入冬了,晚上冷着呢,喝点咱本地的酒御御寒。”
攸乐本是不饮酒的,但此时也不想表现得太出格,因此笑着要了二两米酒,加一小碗奶茶,便坐定了想要打个小盹,昨晚几乎坐了一夜,这时实在是困了。
“来咯,客官,您的酒,要不要给您倒上?”正闭目养神间,小二的声音又响起,攸乐闭着眼点了点头。
“得嘞,您的酒倒好了。”小二说着将斟了半杯的酒杯推至攸乐眼前,准备离开。
因为太困,攸乐很快便进入半梦半醒状态,模糊间只觉得一阵凉风迅速向她袭来。习武之人神经尤其敏锐,她一下子就挣脱了入睡的状态,清醒并警觉地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肥大而肮脏的女人身影。
这女人应该是从自己身后疾奔过来的,只听她尖利地叫着:“不可饮酒,此酒有毒啊!”并作势要去抢夺攸乐眼前的酒杯。但小二此时还未走开,见那女子扑过来,恶狠狠地一掌将其推开,骂道:“疯女人,你又来了,还不快滚,再胡说八道,小心挨揍。”
攸乐听见有毒二字,立即睡意全无,惊跳起来,拔出长剑直指小二,瞪眼喝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
那小二正准备抡拳去打那胖女人,见攸乐问起,满脸无奈地道:“客官,我没下毒啊。这个女人是个疯子,几十年了,到处到人家酒店去抢客人的酒,次次都说有毒。您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啊。”
这时,周边桌的客人也都围过来了,七嘴八舌地为小二辩解,说的也是同样的话。攸乐却不肯相信,指着酒杯对小二,“你说没毒,你来喝!”
小二见攸乐不信,觉得被冤枉的紧,冲过来端起酒杯问:“我喝可以,这酒钱谁付?”
“若是无毒,自然是我付。”攸乐答。
“好,喝就喝。”小二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又将酒杯倒过来让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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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看,对攸乐道:“看好了,一滴不剩。”
“这里还有,全都喝了。”攸乐指指桌上的酒壶。
小二见这人还是不依不饶,气得直跳脚,“好,我全喝,全喝,您满意了吧。”说着便去抓那酒壶。
此时,地上的胖女人却腾地起身了,抓住那酒壶不肯放手,“不能喝,不能喝,有毒啊!”
那小二狠狠地将女人一脚踹开,指着女人的鼻子骂道:“毒你大爷!你别在这祸害我们了,你走不走,还不走又是一顿好揍。”说完像是气急了,抱着酒壶就灌。
“不能喝不能喝,喝了会死的啊。”那胖女人见小二将酒全喝了,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周围却是一片哄堂大笑。
小二将酒壶放下,抹抹嘴,笑着对攸乐道:“多谢公子赏酒喝,现在小的还要去忙,就不陪您了。”
攸乐一直盯着小二往后厨走去,背影端端正正,丝毫中毒迹象都没有,一会又见其端茶送水大声吆喝,在堂内穿来穿去,才果真信了那酒确实无毒。再回头看那胖女人,却已经没了踪影,再站起身朝门外望去,正好见到一个男人拖着那胖女人朝远处走的背影,很快二人便消失在视线中。
攸乐笑了笑,睡意也被这突然的一出闹剧赶得毫无踪迹,这时,那小二恰好端着牛肉过来,攸乐颇感歉意,笑道:“不好意思,今天错怪你了。”
“不妨事不妨事,这样的误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您也不是第一个让我喝光所有酒的客人,自从咱这饭店开业至今,那疯女人都不知搅局多少次了,嘿嘿。”小二笑嘻嘻的,似毫不在意,将菜放下就准备走。
“那女人是对所有的客人都这样说吗,你们的生意岂不是大受影响?”攸乐好奇地问了一句。
“她确实在所有的饭店都这样闹,不过,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一般只是对外地人。”
“她不是疯子么,还认识本地人外地人?”
“她以前可不是疯子,听说啊,她二十年前还是个标致的小姑娘呢,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就疯了,并且越来越胖,完全不似年轻时的模样了,还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小二颇为可惜地望了望门外,又客气地招呼了攸乐一句吃好喝好便准备走。
二十年前?攸乐对这几个字尤其敏感,她一把将小二偷偷拉到近前,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塞到他手里,悄声一连串地问道:“这女人叫什么?二十年以前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疯?住在哪里?”
小二笑嘻嘻地偷偷接下银子,感激得点头哈腰,微微红脸回答道:“这多不好意思,嘿嘿,回答几个问题不值这么多银子呢。这女人叫周小玉,听说没疯之前啊,是一家大酒家的丫头,至于为什么会疯,我还真不知道,可能本地年长一些的人会更清楚些。她住城东头,家门口有两棵古茶树,很好找的,你过去一看就知道了。哦,刚才来拉她走的是她男人。”
“茶树?此地还种茶?”攸乐颇感奇怪。
“我们这荒漠之地哪能种得了茶啊,她家那茶树据说是二十年前有人送的,她一直当宝贝样。不过,这茶到了咱们夜秦,是根本长不了的,所以产量特别低。”
“多谢。值不值这么多银子不在于问题是否简单,而在于答案是否有价值。”攸乐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的答案非常有价值。”
“客官要找人么?二十年前的人?”小二将银子揣进怀中,连端茶送水都不记得了,满脑子都是这位阔绰的外乡人到底想要什么,若能给他提供更有价值的答案,是否会有更多的奖赏。
“对,我要找一个人,一个女人,但我不知她姓甚名谁,只知她丈夫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来的无赖,且多年前进京城之后便再也没回来。她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
“有有有,我知道,是有这么一个女人,我姑父就住在他家附近,我时常会看见她,一个人,怪可怜的,嘿嘿,客官,你可算是问对人了。。。”那小二兴奋地两眼放光,“说来可巧了,这个女人,也是住在城东头,门前光秃秃的,啥也没有,也很好辨认,委实因为他们家太穷了,唉,男人不争气,不但不给她钱,多年前还给她惹了一堆麻烦,又没个孩子。大家都叫她陈嫂子,她丈夫便是个好吃懒做的无赖,我们这都还有他几次欠账呢。哦,对了,前几日也前后有两人来找过这陈嫂子呢。”
那小二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攸乐,“这陈嫂子有什么特别的吗,怎么最近这么些人都在找她?”
攸乐估摸着小二说的那两人应该就是高莽枝和马凌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急切地问道:“那你可知,“她丈夫姓什么?”
“姓巩。”小二毫不犹豫地回答。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攸乐内心一阵激荡,又摸出一锭银子给那小二,后者千恩万谢,欢天喜地地去了。
匆匆吃完便餐,攸乐便骑马往城东而去,出了城门后便开始左右张望,去找那门前光秃秃的家徒四壁的陈嫂子家。
这里家家户户都喂着奶牛,晒着奶制品,门口要么在挤奶,要么在制奶酪,虽谈不上富庶,但自给自足应是没有问题的。富裕点的家庭,门前便晒的有茶叶。夜秦的所有茶叶可都是从大梁用马匹换来的,也不是普通的老百姓消费的起的。攸乐想,那疯女人的家里,必是十分殷实了,不然怎会种茶树呢,只是见她只着粗布衣衫,却不像是家境殷实之人,倒也有些奇怪。
“陈嫂子,您随便拿点,我们俩也吃不了这许多。”
“长贵啊,谢谢谢谢,够了够了。。。”
这一对一答传入攸乐的耳膜,“陈嫂子”三个字刺激了攸乐敏感的神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