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朝廷削藩的两种可能,周钧思考了一会儿,朝孔攸说道:“关于削藩,我刚刚想到一事。”
孔攸:“主家所言何事?”
周钧:“朝廷想要削藩,除了借兵和战损二法,按常理来说,不是应该有另一个更加简单的办法吗?”
孔攸笑着说道:“主家是想说,朝廷可以将王忠嗣调离北藩,去其它地区任职?”
周钧点头。
孔攸摇头说道:“倘若是寻常节度使,此法当然有效。但是,对于王忠嗣而言,调职一法却是有着诸多限制,无法实行。”
孔攸开始解释:“首先,王忠嗣身为四镇节度使,控万里疆域,倘若想要调动他去其它边区,大唐虽大,又有何处能放得下他?既然边军无法容下王忠嗣,想要将他调离北藩,那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周钧:“入朝为相。”
孔攸:“不错,当初圣人没有让王忠嗣入相,是忧虑太子党势力过大,但眼下李适之请辞,韦坚、皇甫惟明又贬官,按理说,王忠嗣入相的时机,已经成熟。但是,当下他却无法入朝为相。”
周钧:“为何?”
孔攸:“因为,王忠嗣动了一样不该去动的东西——商税。朔方、河东、陇右、河西四镇军饷不足,王忠嗣提高商税来填补军饷,不仅仅是夺利于民,更是损害了商贾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只不过,北藩四镇的商贾大半是胡商,对于加征商税一事,虽有反弹,但终究还是不强烈;但是,万一王忠嗣入相,又将加征商税之风带入京畿、都畿一带,那里的商贾与朝中重臣、世家门阀皆有联系,带来的冲击和反对,怕是要远远大于四镇。”
“所以,为了防止王忠嗣入相给京畿、都畿等地的官商,造成潜在的威胁,只要圣人稍微露出引王忠嗣入相的口风,怕是朝中大员皆会群起而攻之。”
听到这里,周钧也是懂了:“王忠嗣无法调任其它边军,也无法入相,这就意味着朝廷想要处理逐渐强势的北藩,就只能采用强硬手段行削藩之举。”
孔攸:“正是如此,王忠嗣虽是武将,但也并非蠢人,北藩做大引起朝廷不满,他怕是在日后也会渐渐有所察觉,某料他会自请削权,但做到何种程度,却是不得而知了。”
周钧叹道:“如此看来,北藩日后怕是要艰难行事了。”
孔攸:“北藩艰难,对于主家而言,既是祸事,也是好事。”
周钧:“此话怎讲?”
孔攸:“先说祸事,王都护赏识主家,麾下军使又多与您交好。北藩倘若有事,主家失去一大助力,将来行事恐多有不便。”
“再说好事,王都护被朝廷猜忌,军权日后会逐渐被蚕食,麾下军使看在眼里,又记在心中,惟恐自己步上后尘,怕是都要各自寻求后路,以防将来如王忠嗣一般,被卸磨杀驴。如此一来,主家与北藩交好,晓之以情,诱之以利,可分化争取其中军将,以图日后它用。”
周钧听了,慢慢点头。
半月过后,毛顺及诸多工匠的家人,被接进凉州城。所有人的宅子,被修建在了金宅的左近,又有部曲巡逻,禁止旁人靠近。
茶坊的设备和锅灶组装完毕,茶料和燃薪由金家负责采购,场地进一步扩大,人手多上了不少,所以,炒茶的产量再一次被提高。
根据毛顺的初步估计,炒茶年产应该可以提高到五万斤。
周钧以互市监的官身下令,在凉州城北的白亭,重开与漠北部族的互市,凉州城贸易商事越加繁荣,人口一再增长,城中宅地价格走高,隐隐堪比东西二都。
由于没了朔方军从中掮货,炒茶生意由周钧直接与回纥对接,在偿还完回纥部援粮之后,原本数百文一斤的茶价,去掉了中间商,直接卖到了五贯左右,获利颇丰。而另一方面,王忠嗣为了弥补军饷空缺,在北藩四镇中推行商税改制,也获得了朝廷的首肯,户部也派下官员协助统计,年后再上报朝廷。
至此,北藩四镇不见战事、互市日兴、财政充足、军饷亏空也逐渐被填补,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发展期。
时间转眼来到了十月。
这一日,周钧在府内与官吏正在盘点河西互市镇的商品阚录,门外有人来报,说是有经教修士求见市监。
听见经教修士四字,周钧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后来仔细一想,却是猜到了来者的身份。
出言令人将那修士带来,周钧去了偏厅,没有等待多久,就见到风尘仆仆的伊斯走进门来。
面向周钧,伊斯先是躬身行礼,又开口道:“我与同伴一起来凉州城中传教,听闻周市监在此,特来拜访。”
周钧笑道:“你还是称我二郎吧。”
伊斯点头应了。
周钧让伊斯坐下说话,又遣人取来了一些吃食。
伊斯知晓周钧待人宽善,便也不再客气,就着清水开始狼吞虎咽。
周钧等他吃了一些,开口问道:“我离开长安已久,那里如今怎么样了?”
伊斯咽下口中的胡饼,说道:“一个月前,我曾经去过灞川,那里新建了一条坊街,每日游客行商络绎不绝,听说如今想要进去,还要排号预约。”
听见灞川商业街的繁荣,周钧心中喜悦,笑着对伊斯问道:“修士近况如何?”
伊斯想了想,说道:“大唐经教不肯接纳平民信徒,我反对这种歧视,如今已经找到不少志同道合的伙伴,传播主的荣光。我们原本只有二十多人,现如今已经增加到了两百多人。我们分成数个队伍,游历在大唐境内,一边传教一边吸纳信徒。”
周钧又问:“你们游历所需的用度,从哪里来?”
伊斯:“有些信仰坚定的信徒,会捐赠钱帛等物,我们自己也会接翻译文册等差事,来赚取日常的用度。”
周钧点点头,对伊斯说道:“既然来了,我打算赠予你们一些钱粮,希望你不要推辞。”
伊斯倒也没客气,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诚恳感谢了周钧。
送走伊斯,周钧将此事说与孔攸听,又笑道明日怕是就有好戏瞧了。
果不其然,第二日凉州城的街巷之中,出现了应龙天书。其中说道,天宝五载,十月近底,应龙显灵,凉州降灾,秋冬连旱,雨雪不落。
城内百姓见了,有听过应龙之名的行商,信誓旦旦的对他人说,天书灵验,必是真言,家家户户应当早做打算,应对旱灾。
但大多数人久居凉州,自然并未听过应龙之说,只是将此言当做笑谈,没有在意。
城中武侯,四处收缴天书,又向都督府来询,是否要抓捕散布谣言之人。
周钧听了,只是笑道,不过是哗众取宠,何须在意,由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