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祆教大祠。
巨大的石屋之内,跪满了来自昭武九姓的祆教徒。
舍檐向西,人向东礼。
在屋内的最高台,分置大小二坛,内有熊熊烈火。
在里墙之上,有栩栩如生的画像,包括天地日月水火,另有四臂女神骑在金狮之上。
高台正中,有一碧眼白发的老者,用麝香和苏涂须涂抹在鼻子、耳朵和额头,对天高呼道:“娜纳神在上,圣火庇佑四方!”
祆教徒齐呼道:“娜纳神在上,圣火庇佑四方!”
白发老者又喊道:“迎圣女!”
话音刚落,一团雾气自火坛之中袅袅升起,犹如云朵一般,在半空中飘荡翻滚。
那白色的云雾,在火焰的炙烤下,时而变化为百兽奔逃,时而变化为星辰移斗,时而又变为日月交替。
最终,雾气慢慢凝聚又缩小,成了一团不透明的白球。
一只被白雾裹挟的纤纤玉手,破开白球的外壳,在火焰的映照中慢慢探了出来。
紧接着,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
当两只手齐齐抓住白雾,向下褪去,一个身形模糊的绝美女子,从白雾凝成的球体中,伸出了身体。
她被浓厚的白雾所包围,曼妙的身形若隐若现,整个人犹如飞天神话中的仙子一般,如梦如幻,让人仅仅只看一眼,就再也无法自拔。
在场的祆教徒,无人能够透过白雾看清圣女的真容,只觉得她的身形、还有她的样貌,宛如不断变化的画卷一般,总能映照出每个人内心中最憧憬的美丽。
全身被烟雾所包裹的祆火圣女,悬浮在半空,在熊熊烈火的热流之中,不断摇曳变幻。
主持仪式的老者,俯下身体,一边拜倒,一边大喊道:“请圣女祝火!”
祆教徒们听见这喊声,如梦初醒,纷纷埋下头去,跟着喊道:“请圣女祝火!”
那白雾中的女子,看了一圈跪伏在地上的祆教徒,十指相对而触,垂下头去。
刹那间,大小圣坛中的火焰,宛如有着生命一般,化作两条火龙,升出火坛,腾空而起。
它们互相缠绕,最终相撞在一起,化为了一片绚烂的火花,在祆祠的屋顶如暴雨一般落下。
被火花沾染到的祆教徒,纷纷开心的高声大喊;而那些没有被沾染到的人,则唉声叹气,没了精神。.
做完这一切,祆火圣女的身影慢慢在白雾中隐没,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祆教祝火仪式就此落幕。
仪式结束,白发老者出了祆祠,来到后院的祀楼前,对把守楼门的女子说道:“萨保康宗昌求见圣女。”
一位身材高大、戴着面纱、手脚皆着银链的女子,对康宗昌说道:“圣女知晓你为何事而来。”
康宗昌一愣,抬起头来又问道:“那么……?”
那女子说道:“凉城商事乃是俗世之争,圣女只管祀教,不理俗务。”
康宗昌听了,连忙垂下头说道:“萨保知晓了。”说完,他恭敬的退出了后院。
院门处,几位昭武九姓的大族祆正,见康宗昌出来,连忙问道:“康老,圣女如何说?”
康宗昌看了一圈周遭人,沉声说道:“先去大施堂。”
一众祆正拥着祆教萨保,入了大施堂。
康宗昌见堂内已经坐了许多九姓首人,便不紧不慢的来到上座,慢慢坐下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才说道:“诸位,今日祝火,礼成得福,圣火庇佑四方。”
众人听了,也跟着说道:“圣火庇佑四方。”
康宗昌点点头:“身为萨保,我不仅要主持祆教礼仪,更要为粟特族人谋福。”
有人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康老,也莫要绕圈子了,关于那商税一事,接下来应当如何应对?”
康宗昌停顿片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头转向了身边另一位老者,问道:“安祆正,你是安家的族长,这次商税,你有何看法?”
被称作安祆正的老者,慢慢睁开了眼睛,问道:“圣女如何说?”
康宗昌:“商事乃是俗世之争,圣女只管祀教。”
安祆正:“圣女此言在理。”
康宗昌有些不耐,追问道:“安祆正是上一任萨保,安家在凉州城中的商事又多不胜数,商税一事,你安启平心中怕是早就有了对策吧?”
安启平瞥了康宗昌一眼,开口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康宗昌不悦道:“这算什么对策?”
安启平慢慢闭上眼睛,开口说道:“安某愿听萨保高见。”
康宗昌先是看了看周遭的粟特族人,沉吟片刻后说道:“大唐对外年年用兵,军中屯田却因为土地兼并,一再缩减,军饷等等用度不足,也是常理。”
“在座的都想想,唐军将领缺少军饷,倘若向朝廷索要,自然会引来皇帝的恶感;倘若向王公显贵索要,又会在官场树敌;倘若向治下百姓索要,事情做得过头,又会引来民变。所以,像我们这些家中有财,又在大唐经商的粟特人,便成了唐军敛财的最佳对象。”
有人听见这话,急着问道:“康老,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康宗昌捋了捋胡子,慢慢说道:“唐军的武器,不外乎刀枪剑戟;但我们粟特人,也有武器。”
有人不解:“我们哪来的武器?”
康宗昌用手比了一个铜钱的形状,对其他人说道:“粟特人的武器,便是这个。”
没等他人反应过来,康宗昌继续说道:“倘若我们不团结起来,任由他人盘剥,那么手握重兵的唐军将领,便可以小刀割肉一般,慢慢割掉我们身上的财富。所以,必须找到一个办法,来警告那些贪得无厌的唐人,粟特人才是河西盘面下的主人,我们的财富是绝对不可以被染指的!”
众人听见这话,鼓噪着叫好起来。
安家族长安启平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周遭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有人朝康宗昌问道:“康老,那我们应该如何做?”
康宗昌:“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一个时机。”
有人又疑惑的问道:“等待什么样的时机?”
康宗昌:“吐蕃那边的粟特商队,已经传来了消息,吐蕃大将阿日祢衮和吐谷浑小王正在重整军队。相信用不了多久,吐蕃人和吐谷浑人就会发起反攻。一旦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凉州城附近的唐军将会全部被调走,到了那一天,就是我们粟特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