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攸?”
周钧听见这名字,心中疑惑。
自从胜了那孔攸一局黑白棋,对方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如今找上门来,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在此多想也是无益,周钧索性跟着屈朝义出了院子,到了别苑的大门。
站着大门处朝外看去,周钧瞧见孔攸背着一个行囊,又牵着一匹骡子,骡子的裢褡处,还架着不少行李。
一人一骡,正悠哉哉的在树下乘凉。
看见周钧出来,孔攸这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走到前者的面前,拱手行了一礼。
周钧看着孔攸问道:“伯泓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孔攸说道:“昨日放廨,某在安上门外等了许久,不见周二郎出来,便寻人问了,这才知晓告假一事。”
“今日,某先去了二郎在长安的居所,听闻你不在,便找到了这里。”
周钧先是看了看孔攸的行囊,又看了看他牵的那匹骡子,最后问道:“伯泓寻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孔攸瞧了眼屈朝义,对周钧说道:“二郎可否寻个僻静之处?”
周钧心中满是疑问,但还是应了下来,带着孔攸走向自己居住的小院。
入了小院,画月瞧见周钧带进来一位陌生男子,也是一惊。
周钧将孔攸引进堂内,又让他坐下来,这才再一次问道:“伯泓如此大费周折的寻我,可是有要事?”
孔攸将行囊放在了案台上,微微点头说道:“是。”
画月见来了客人,便去侧廊取了茶水,又回了堂间。
孔攸朝周钧说道:“可否清退旁人?某有话单独要讲。”
听见这话,画月先是一愣,接着看向孔攸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戒备。
周钧看了眼画月,微笑对孔攸说道:“她不碍事,你有话便说吧。”
孔攸点头,打开了行囊。
周钧看去,只见行囊中放满了书册和文稿,却也不知道这孔伯泓究竟想做些什么。
孔攸先是拿出第一本书册,放在了周钧的面前,示意后者打开一观。
周钧打开看了,发现里面都是不同州县的廨志,林林总总,有不少地方,都画着朱笔的签注。
周钧挑了一段朱签读了:“开元二十七年,九月初二,陇州廨志,有米肆郎祁护来告,周家子名为周钧者,唆使伴火,于南街邸户调戏其妇,又打砸铺面,损失……”
周钧没有念完,摇摇头,又挑了另一段读了出来。
“天宝初年七月十五,万年县廨志,永平坊有寡妇许刘氏,告周家子名周钧者,爬篱翻墙,婬词浮浪……”
周钧念不下去了,把那册本放在了桌上。
孔攸又拿出第二本书册,翻开一页,示意周钧再看一眼。
只见那册本上,工工整整写着些许诗句和联对,周钧细细读了一遍,不由皱眉咋舌,只因那些文字,皆是文理不通,内容低俗,不堪入目。
周钧不解,朝孔攸问道:“这……这是谁写的?”
孔攸斜了周钧一眼,开口道:“还能有谁?自然是二郎之作。”
周钧睁大眼睛,一脸的不信。
孔攸指着书册说道:“这一句,『卧榻春红美不胜』,却是二郎赠给璃琥院那年迈饮妓的。”
“再看这一句,『少年浑身都是宝』,是二郎与友人拼酒时,赠给酒肆中一伙房仆妇的。”
听着过去的黑历史,周钧一手捂住额头,一手举了起来,朝孔攸连忙说道:“且打住吧,莫要说了。”
画月从桌上拿起那本书册,打算翻开一番。
周钧从画月手中夺过那本书册,朝着孔攸无奈问道:“这些旧闻昔作,伯泓是从哪里得来……不对……你收集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孔攸没说话,只是从行囊中又拿出第三本书册,放到了周钧的面前。
周钧硬着头皮,又打开书册看了,却发现这书册里的内容,却是蒋育案的卷宗。
在文中,周钧与那邵县丞在栒房中的对话,还有公堂上,周钧用测心观相之法,破了蒋育的谎言,统统被孔攸用朱笔圈了出来。
看到这里,周钧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了。孔攸又拿出了第四本书册,内里是流外铨的阚录,里面有周钧计学考试的答卷,还有策问考试的记录。
其中,周钧不使用算筹,快速答题,又提前交卷;还有他在逃俘应对时的回答,都被孔攸一一圈注了出来。
周钧感觉到手心正在出汗,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
这还不算完,孔攸又拿出了一份阚录。
里面是孔攸与一众鸿雁诗社成员的问答记录,其中周则的那首落花诗,还有那首说给聂红鸾的飞鸿踏雪诗,皆被圈注。
最后,孔攸拿出了一册话本,又拿出了一张纸。
那话本正是『西厢记』,而那张纸却是贺监贺知章的讣告。
周钧看着案台上摆放的满满当当的书册,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孔攸将所有书册和阚录,做了分类。
其中属于周钧身体前面那个灵魂的文录,被分成一类;属于周钧本人的文录,被分到了另一类。
孔攸指着第一类文录,说道:“周二郎十七岁之前,却是活的浑浑噩噩,不知所向。”
他指着第二类文录,又说道:“如今却脱胎换骨,才学惊人。”
孔攸思考片刻,说道:“这中间变化的突然,大抵时间便是在蒋育案的前后,也就是天宝三载的四月中旬。”
“某一直想问,究竟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能让周二郎发生如此之大的改变?”
周钧手足发冷,但面上依然强作镇定,微笑不语。
孔攸说道:“思来想去,原因无外乎就那么几个。”
“一、李代桃僵,此二郎非彼二郎,有人被顶替了身份……”
听到这里,周钧的瞳孔微微放大,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抓紧布料,揪成一团。
孔攸又说道:“但是,倘若身份被顶替,事主的父母家人,不可能看不出端倪。”
“再说了,即便要大费周折的顶替身份,为何却要选择一无权无势的奴牙纨绔子?明明就有更多的选择才对。”
“所以,这一猜测不大可能。”
周钧听着一愣。
孔攸又说道:“二、谋士相助。周二郎背后倘若有高人相助,那么这一切的改变,自然能够顺理成章的解释。”
“但是,某反复查了周家的人员进出,还有阚行记录。”
“谋士这个说法,怕是站不住脚,还是不大可能。”
说到这里,孔攸停顿了片刻。
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么,只有最后一个可能了。”
周钧紧张的看向孔攸,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孔攸斩钉截铁的说道:“周二郎得了鬼神之力。”
周钧听见这话,眼角抽动,呆若木鸡。
孔攸的脸上丝毫看不见半点玩笑的成分:“古书有云,有人年幼时痴痴无为,一日却突然灵台福至,得了上天的点化,终究成就一番大业。”
“周二郎之遇,某料想大抵如此。”
周钧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本来还以为孔攸要一语道破天机。
没想到,对方最后将这些异象,全部归结为了上天之选。
周钧有些好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见画月冷着脸,返身走到堂口,关上了大门。
周钧刚想问画月怎么回事,又见后者从身后取出短剑,眼中闪过寒芒,直直的走向了孔攸。
周钧连忙站起身,拦住了画月,大声问道:“做什么?”
画月剑指孔攸,朝周钧大声喝道:“此人留不得!”
孔攸瞧见画月这模样,微微一笑,却是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只有周钧一脸郁闷,心中暗道,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