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月终究是留了下来。
在那之后的几日里,周钧与画月相处的时候,彼此的言行虽是往昔的模样,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了。
二人心照不宣,谁也没有捅破这层变化,只是与往常一般,日复一日的过着活。
六月初九要参加流外官的小选,周钧上午学习武艺,下午练习公书,每日忙的昏天暗地,这别苑的进出账目,邻里杂事,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许多。
所幸画月人在,不仅管起了钱货账台,还把别苑中的大小事务,治理的井井有条,别苑上下皆对其信服。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到了流外铨的那天。
这日清晨,天边还挂着星辰明月,周钧起了个大早,先是仔细梳洗了一遍,又在画月的帮助下,穿上了那套平日里不怎么穿戴的行头。
全部穿好之后,画月绕着周钧走了一圈,说道:“有些模样了。”
周钧整了整领口,动着脖子说道:“紧了些。”
画月:“别动,动了就乱了,本就是这般的。”
周钧无奈,只得放下手,走到案台边,重新检查了一遍流外铨的携物。
见诸物齐备,周钧打包拿上,走向了堂间的大门。
画月跟着他也走了出去。
二人行走在外苑的院场里,一路上人们见了,只是不住过来行礼。
来到门房处,周钧瞧见樊家和屈家,又去了灞河边上修筑油坊,想起一事,便问道:“那樊家大郎,给殷府送了这么些日子的膳食,怎么也没听他说个心仪的小娘?”
画月:“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起这事儿?”
“二郎,且知晓吧,樊家大郎不可能看中殷府家的婢子。”
周钧奇道:“为何?”
画月只把周钧往门外推:“他早已经有意中人了。”
周钧还想再问,架不住画月一再催促,只能接了马缰,翻身上马,朝着长安城一路赶去。
借着初升日头的旭光,周钧入了长安城,又进了道兴坊,将承马寄在一处厩中,便看向大唐皇城的方向,静静等待着时辰。
过了好些时候,安上门的外面,放出了一块跸牌。
前来参加流外铨的考生们,聚到跸牌的附近,看着上面的告示。
周钧手中拿着参加小选的告身和推书,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在那告身上,写着周钧本人的郡县名簿、所事官户、内外族姻、年齿形貌、优劣课最。
而那推书上,根据唐律流外铨『同流者、五五为联,京官五人保之,一人识之』的规定,不仅有庞府亲事的证印,还有着另五位京官的纳保状。
想起庞公为了自己,还费尽周折,找来京官作保,周钧只是觉得感激。
伴随着三声锣响,安上门开了小门,数名武卫跟在一名吏部官员的身后,开始查候诸位流外铨的考生。
周钧排入队中,在他身前是一位头发花白、走路都有些颤巍的老者。
周钧见他走路难行,心中也是惴惴不安,生怕这老人一个趔趄,就摔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好不容易排到门前,周钧递上告身和推书,那吏部官员见他年岁尚轻,先是一愣,再接过文书看了,又是一惊。
看了好一会儿,那官员才将文书交还给周钧,点头示意可以进入。
走入门内,周钧和其他考生,在诸多武卫的注视下,顺着廊街向前走去。
在这大唐皇城之中,尚书省位于承天门街之东,第四横街之北;而举行流外铨的吏部选院,位于承天门之东,第五横街之北。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吏部选院与尚书省就隔了一条横街,故而又被称为吏部南院,亦称为南曹。
过了太常寺、又过了太府寺,周钧一边跟着跸牌走,一边抬头朝北方看去。
在横街的另一头,有一处气势恢宏的别苑,那里就是大唐的政务中心——尚书省。
再向北一些,是左武卫,接着是门下外省。
而过了视线极远处那道金碧辉煌的长乐门,那里有一座沐浴在阳光中、宛如仙境一般的宫殿,正是这大唐的心脏——太极宫。周钧收回视线,心中只是想道,不知道是否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走进那道大门,看看那太极宫是什么模样。
入了吏部南院,周钧站定在院场之中,看着佐试吏唱着名册。
被叫到的人,拿着文书上去,核对身份,再进入考场。
在流外铨中,外门处的查验,被称作为『首察』,而唱名册这里,又被称为『二察』。
完成二察的周钧,入了考场。
走到对应名录的座位前,只见在那三米见方的狭小空间里,放着团席和案台。
在案台上,又放着纸墨笔砚诸物。
唐朝流外铨的考试科目,要远远少于常举和制举,通算下来,只有三门考课。
分别是书、计、时务,白话点说,就是公书写作、会计还有策问。
前两样是笔试,而后一样是面试,皆在吏部南院中进行。
首先进行的是第一门考课——书。
大唐文吏日常所要处理的公文,大致可分为符、移、解、牒、券、案六大类。
书考的时候,出题者一般从中抽取三类公文,分别将一些诸如衙门、事由、官职、时间、抄送等等基本要素写在考卷上,再让考生撰写出三份完整的公文函件。
这听起来倒是简单,但是唐朝的公文格式,有着非常严格的工整要求。
行书优美、没有墨沓这是最基础的。
另外,文理对仗、次序正确、述言简要、贯式无差才是更重要的。
参加流外铨之前,周钧光是背这大唐公文格式,就足足花了五日的时间。
拿着鸡距笔,周钧小心翼翼、一笔一划的将公文写完,将纸晾干。
再看了看,虽然这行书还是有点难看,但所幸公文正确,应无大碍。
不多时,第二场考课又开始了。
第二场考的是计,也就是会计。
考卷上依然是三道题,分别是勾覆、仓閤和薄账,白话来说,就是稽核账目、仓货盘数和单部台账。
跟着试卷放下来的,还有一个麻布缝制的袋子,里面放着长短不一的木棍。
这玩意儿,学名叫做算袋,诨名叫做算子筒。
而里面那些长短不一的木棍,就是唐朝会计们,用来盘算账目的工具——算筹。
看着周遭的考生们,纷纷将算筹摆在了案台上,开始就着题目,一边摆弄着木棍,一边苦思冥想。
周钧干脆连算袋都没打开,直接利用乘法表和借位法,开始计算计考的三道题目。
考场内负责监察的巡吏,看见周钧的这一举动,愣在了那里。
装作不经意的走了过去,巡吏在周钧身旁看了几眼试卷,顿时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呆在了原地。
只见周钧笔下不停,一个个需要大量计算的数字,仅仅只是略微思考,就写在了试卷之上。
巡吏一个激灵,转过身去,和外廊的章司官连招呼都没打,直接飞奔向了南院的栒房。
原本定额为一个时辰的计考,周钧只用了一刻钟便全部写完。
又花了些功夫,从头到尾验算了一遍。
在确认没有错误的前提下,周钧松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
朝身旁看了眼,周钧顿时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聚了四五位官吏。
这些官吏见周钧已经答题结束,便拿起试卷传阅起来,他们一边看,一边还彼此对视了几眼。
待得所有人看完,领头的官吏对周钧说道:“下一考为时务,可去栒房,郎中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