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灞川的官道上,樊饶远驾着大车,他的妻子公孙大娘则坐在车厢中,掀开布帷,和旁人正说着话。
她谈及刚刚的打斗,笑着说道:“不过就是一群市井泼皮,何谈神勇?”
坐在马上,画月兴奋的对公孙大娘说道:“在我的故乡里,即便是力气最大的男子,都不可能举起那一尊石狮。”
周钧也问道:“大娘这一身好武艺,不知师从何处?”
公孙大娘:“妾身娘家是开武馆的,自幼耳濡目染,学了些拳脚,不过都是些寻常把式。”
周钧听着一阵感叹,这也算是天赋异禀的一种吧。
大车驶下官道,上了前往灞川的小路。
车厢内除了公孙大娘和她年纪最小的三个儿子以外,春娘、柔杏和屈家婴孩也在车上。
另一辆大车上,屈家父子三人和公孙大娘家另两个儿子,一起去了西市匠作街,去寻那煤灰去了。
一路上,尽听见车厢里俱是女子的谈笑声,倒也是其乐融融。
大车驶至灞川别苑的门口,公孙大娘和樊饶远放眼望去,都被这阁楼大院给吓了一跳。
和面露惧色的丈夫不同,公孙大娘定了定神,翻身跳下大车,先走到周钧身边,开口说道:“主家那里,要劳烦小郎君通报了。”
周钧将马缰交给了画月,走在前面,领着公孙大娘进了别苑。
那在外苑前庭里休憩的老部曲仇邕,发现周钧走进来,本是笑着迎了过来,但看见公孙大娘的刹那,却立马收了笑容,身体绷紧起来。
仇邕走到公孙大娘的面前,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半头的壮妇,眯着眼睛问道:“练家子?”
公孙大娘行礼说道:“妾身学过几年拳脚。”
仇邕点点头,又朝周钧说道:“二郎怕是找来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
说完,仇邕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周钧转身看了眼公孙大娘,狐疑的想道,难不成这就是武侠中的高手感应?
带着公孙大娘进了中苑,周钧发现庞公不在阁亭中练琴,二人又向着厢房走去。
玉萍在院子里,坐在月牙凳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缝补着衣裳。
忽然地上一暗,玉萍还以为天阴了。
抬头看去,玉萍却瞧见一位身姿雄壮、肌肉贲张的妇人,站在自己前面,遮住了阳光。
玉萍一惊,手中的针线也滚落到了地上。
周钧见状,连忙说道:“莫慌莫慌,这位是我寻得的油坊户,樊家的家主,樊公孙氏。”
玉萍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公孙大娘,惊疑不定的朝周钧问道:“二郎,这位是油坊户的家主?”
公孙大娘朝着玉萍行礼道:“姊姊。”
周钧朝玉萍问道:“庞公可在屋内?”
玉萍还在看公孙大娘,脸上的惊诧仍未退去:“在,在的,我,我先去通报一声。”
看着玉萍走入屋中,周钧和公孙大娘在门外稍候了片刻。
很快,玉萍走了出来,对二人说道:“随我进来吧。”
庞公正在书房中看书,第一眼瞧见公孙大娘,脸上惊讶的表情,几乎和玉萍如出一辙。
但他的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常。
周钧唱了个喏:“庞公,这是某寻来的油坊户家主,樊公孙氏。”
公孙大娘双膝落地,拱手成环,低下头向着庞公一拜,说道:“樊公孙氏见过庞公。”
庞公看着这跪拜在地上的公孙大娘,又看了看侍在一旁的周钧,满肚子疑问,却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过了好一会儿,庞公才问道:“樊家男儿可在?”公孙大娘明白庞公想问什么,便回道:“良人仍在,但他口舌笨拙,胆子又小,故而外洽都由妾身来代劳。”
庞公听了这话,觉得这樊家倒也有趣,又问道:“樊家是油坊户?”
公孙大娘说道:“樊家祖上三代皆以榨油为生,泾阳樊油清澈少杂,出料又高,每每出油,长安洛阳都有客来。”
庞公:“既然如此,那樊家怎么离了泾阳,来了长安?”
公孙大娘:“秉庞公,想当年……”
公孙大娘将那当年发生之事,一一道来,说的那叫一个险象环生,跌宕起伏。
周钧在一旁听了,心中寻思,这公孙大娘即便不干那榨油的营生,就是去酒肆里说书,恐怕也有不错的收成。
那庞公和玉萍,听得仔细,每听到惊险关键之处,不自觉还发出几声惊叹。
本来三分钟就能讲完的一段往事,愣是被公孙大娘说成了章回体,起承转合,足足一直说到了太阳落山。
好不容易听完这樊家的往事,庞公长长吁了口气,说道:“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玉萍也跟着说道:“真是世事难料。”
庞公看了眼公孙大娘,开口说道:“咱家打算在灞河边上,筑一所油坊,屈三管着泥瓦,你也多看着些。”
公孙大娘面色一喜,开口问道:“庞公这是愿意纳了樊家?”
庞公:“先不急,出了油,便拿来,咱家要看看,这泾阳樊油是否如你口中那般大善。”
公孙大娘连忙朝着庞公又是一拜:“主家且等着便是,倘若樊家榨的油有半点杂沫,妾身不劳他人动手,直接在灞河边上抹了脖子。”
庞公听着一阵皱眉,心中不住嘀咕,这樊公孙氏说话行事,怎么和绿林任侠一般?
让玉萍帮着去安置樊家人住下,庞公叫住周钧,让他陪自己说说话。
庞公:“中苑修缮已近完成,咱家今天去瞧了瞧手艺,着实不错。”
周钧低头说道:“灞川小道的修整工作也已成了,如今通行再无难处。”
庞公点点头:“屈家和樊家,也找了回来,你这三件差事办的咱家很是满意。”
“不仅如此,还有那炒菜,可真是惊艳了咱家一回。”
说到这里,庞公停顿一会儿,朝周钧说道:“有一事,咱家不大明白。”
周钧看向庞公,面露疑惑。
庞公继续说道:“咱家听闻,二郎将那菽油炒菜之法,授给了屈家媳,可有此事?”
周钧点头。
庞公:“那菽油炒菜之法,咱家也不清楚二郎是如何学得,但此等不传之秘,倘若教给你的婢子画月,这还能说的通,但教给屈家,却是为何?”
周钧想了想,朝庞公问道:“炒菜味美否?”
庞公一愣,点头说道:“是。”
周钧又问:“庞公喜食否?”
庞公一脸的迷惑:“是。”
周钧摊手说道:“二郎是庞公请的管事,让东家吃的满意,难道不是应该做的事情吗?”
庞公怔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钧:“与庞公看来,菽油炒菜之法,乃是不传之秘;但在二郎看来,不过就是一膳炊的法子罢了。”
“庞公既然信任我,聘我成了这别苑的管事,二郎自应本分做事。”
庞公看着周钧,脸上动容,神色之中第一次流露出感动。
只听他长叹一声,感喟道:“论豁达大度,咱家不如二郎远矣。”